倦飞————飞砖

作者:飞砖  录入:12-19

这时站在院子外面半天了的韩渊才敢出声──这不能怪他,毕竟之前这两个人之间的诡异气氛太过波涛汹涌。
"那个......刚才秦家派人来找他们的三少爷......"
韩渊慢慢走进来,不知道自己这句话是对著段岳尧说好呢,还是对著秦倦飞说的好。
家里有人来找?
"请问来找我的人现在在哪呢?"为有人进来打岔松了一口气,秦倦飞借机问。
"已经回去了,只留了一封信。"
韩渊把东西原封不动地交上,顺便打量了一下这个首次见面的人。
秦倦飞来北溟府已经好几天,但是这段时间因为要忙的事太多,所以韩渊一直也没有机会满足自己的好奇心,现在刚好可以借这个机会看个清楚。
很干净的一个人。
无论是秦倦飞身上那套简单的灰衣,还是束得很好的发髻,以及那双安静清澈的眼睛,看起来都给人很舒服的感觉。
韩渊暗自称赞段岳尧这次找人果然比较有眼光了。
"对了,我们是第一次见面吧?"眼看著对方已经要把注意力放到信函上,韩渊赶紧自我介绍。"我是岳尧的军师,姓韩,单名渊字。"
"我常听孤桐提到阁下。"因为太常听到了,所以秦倦飞面对韩渊时感觉不到生疏──最主要的是,比起常常不苟言笑的段岳尧来,韩渊明显的更像个正常人些。
段岳尧就在一边看著这两个人相谈甚欢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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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世上敢无视段岳尧存在的人没有几个,偏偏他眼前的这两个人就是其中的一分子。然而尽管心里不舒服,段岳尧还是维持著一贯的冷脸。
眼看著对方没有停下话头的打算,段岳尧这才开口:"韩渊,我们视察的时间到了。"
北溟是玉照的两大军事要地之一,而且这里的情况比起东溟更加动荡,所以为了确保安全,段岳尧与韩渊每天都会分头视察兵营。
这是一个合情合理的赶人理由,就算滑头如韩渊也找不到反对的话,只能怏怏地与秦倦飞道别──府里总算是来了个能和他一起关心孤桐的人,有时间的话一定要好好沟通一下啊......
"将军。"叫住将要离开的人,无视对方要瞪过来的警告目光,秦倦飞专心提起刚才在信中看到的事。"家兄来信希望我抽空照顾自己家在北溟的产业,不知道你是否允许我在空闲时间处理这件事?"
"不会影响教授孤桐的话。"他没有必要反对。
秦倦飞保证般地微笑了一下。

"是个很好相处的人啊。"走出老远,韩渊还是忍不住看了看小跨院的方向。
那个地方一直冷清得可以,现在多了个秦倦飞就好像多了点温暖的气息,让人都变得想去那个小跨院逛一逛,散散心了。
"我不需要他是否好相处。"走在前面的段岳尧漠不关心地说。"但是,他的好奇心是个大麻烦。"秦倦飞是个好奇心很重的人,而且他的好奇心得不到满足的话,他似乎就不会安分。
"而且太过多事。"他只想找个人替自己照顾段孤桐,并不是想找个人来告诉自己怎样做个父亲。
"咦......"韩渊发出意义不明的声音。"真难得啊,我很少听到你主动评价一个人的。"值得庆贺值得庆贺,段岳尧总算变得有点人的感觉了。
冷冷地看对方一眼,段岳尧作出结论:"你也很多事。"
他今天绝对是不正常了才会和韩渊提到自己对秦倦飞的看法。真是无聊,莫非自己一直都是边说"与我无关"边看著秦倦飞的事吗?
段岳尧对这样感觉有些优柔寡断的自己很不满。
"不过我还是想不通。"已经习惯对方的恶劣态度与言行,韩渊已经可以轻松做到忽略段岳尧刚才的评价继续问自己想知道的事情的程度。"秦家可是很有名的家族啊,秦倦飞性格古怪答应你任教也就算了,怎麽他们家都没有人反对的?"
的确秦倦飞不是长子,不必由他继承家业,但是自己家的继承人之一去做别人雇佣的人......一般的大户人家会容许这样的事出现?
段岳尧的脚步为这个问题停顿了一瞬间,然後继续走。
"喂喂,岳尧你知道原因的对不对?"否则的话他刚才那个停顿就来得太莫名其妙了。
原因......麽?
段岳尧想起那天密探告诉自己的事,神色凝重。
他只知道大概的原因,但是其中的详情除了秦倦飞本人和已经死去的秦彩云大概谁也不会知道,而段岳尧也没有兴趣去问秦倦飞。
想起那天自己提到秦彩云时秦倦飞脸上灰白的表情,段岳尧相信这件事是看起来温和、漫不经心的秦倦飞最大的禁忌。
"对别人的事别太好奇。"守口如瓶地没有说出什麽,段岳尧只是轻描淡写地提醒。
韩渊很感兴趣地转了转眼珠子。
如果刚才他是好奇秦倦飞来北溟将军府任教的原因,那麽现在他好奇的就是段岳尧对这件事的态度。的确啦,说人长短不是段岳尧会做的事,但是他刚才的拒绝明显是考虑到了秦倦飞的心情......
考虑别人的心情,那个段岳尧诶!
韩渊忽然觉得,未来的日子自己应该多跑北溟将军府几次,说不定可以看到段岳尧与秦倦飞成为朋友的情形......自己这个损友的确是能力微薄,这些年来没能给段岳尧造成什麽样的改变,但是他相信,秦倦飞可以做到自己做不到的。
因为虽然只是一点点,可以段岳尧确实是在关注起别人的事情了呀......
摇了摇羽毛扇,韩渊笑得莫测高深。

第四章 端阳节

"其实我知道爹不喜欢我。"
这日秦倦飞正在看书,本来应该在练字的段孤桐说了一句。
不喜欢?
"你想太多。"他笑笑,没把少年的话放在心上,此举当然引发了段孤桐的不满。"他要是不关心你,我来这里是为了什麽?"
"他只是想老师你代替他的责任罢了......我是说真的!长这麽大从来没见他对我笑过,他也从来没带我出去玩过──别人家的爹就常常陪著他们玩。"尽管性格比起一般小孩倔强成熟,但是别人会在乎的东西他也同样会在乎,尤其是在亲人的问题上。
"你爹怕是对谁都不会笑吧。"悠闲地再翻过一页书,秦倦飞想了想,慢慢回答──段岳尧对某个人微笑?光是想象的他就觉得很冷了,那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半天没再听见声音,秦倦飞回头就看见少年鼓著个腮帮,眼睛有些红地站在桌边默默写著字。
一声叹息从他的唇间流泻出来。
走过去拍了拍段孤桐的头算是安慰,秦倦飞提议道:"不然我改天向你爹提一下?当然──我不会说是你这麽想。"
"真的?"一双眼睛转眼变得跟小狗一样闪亮的段孤桐连衣服会沾上墨汁也不管了。
替他捞起衣袖,秦倦飞微笑保证:"真的。"不过那个人会不会答应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他想著段岳尧那张冷冰冰的脸,打从心里觉得希望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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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能。"
冷冷地从书桌後面丢来这麽一句话,段岳尧连目光都没从地图上移开过。
"我知道您很忙,但是抽个空陪自己的孩子出去踏踏青不为过吧?後天就是端阳节了......"尽管对於对方不留余地的回答有些不满,秦倦飞还是耐著性子劝解。
"那种节日与我何干?"
"......"真是够了,他要怎麽才能和这个人沟通。
"再说,"终於肯把视线放在对方身上,段岳尧慢慢补充。"我请你来是要你教导他必要的知识,不是玩乐。"
这简直是在置疑他的能力!
秦倦飞微微皱眉,收起从刚才开始就不太挂得住的笑容。
"您放心,该做的事倦飞自己很清楚,只不过有的知识书本上可以学到,人格的培养却不是光关在书房里面做得到的。倦飞本来以为将军应该知道这个道理,现在才想起来将军恐怕也是这样长大的,那麽之前是我失礼了。"
他在暗示自己人格不完全?段岳尧注意到秦倦飞话里暗含的意思,挑了挑眉。
有趣,他还以为这个秦倦飞是那种性格温柔到懦弱的类型,没想到对方居然还会反击?
"没错,我就是这麽长起来的,所以孤桐也不需要那些无聊的玩乐。"坦荡荡地承认对方的猜测,段岳尧并不认为这样的事有什麽值得隐瞒。"享受安逸,那都是磨掉一个人意志的事。"
"你不是孤桐,怎麽知道他不需要?"秦倦飞似乎下定决心要和段岳尧杠上了,语气也变得有些冷淡起来。
"我不必知道他在想什麽,我只要知道正理就可以。"
段岳尧调整了一下姿势,向後靠近椅子里面,随口提到:"要说太过宠著一个小孩的後果有多不好,眼前就有一个例子──你的妹妹不就是......"
"咳咳......"之前一直在旁边听著的韩渊发现到了这分上自己不打断不行了。转头一看,秦倦飞脸上果然没有了血色。
段岳尧却像听不懂暗示一般继续说著:"你妹妹不就是因为你太宠她,所以连接受一点打击的能力也没有麽?说到这里,我希望你不要用同样的方法去教导孤桐。他必须比常人坚强才行,否则不能继承我。"
话一说完,秦倦飞已经是面如死灰。
"我不会的,自己该做什麽,倦飞很清楚。"维持著起码的礼节,秦倦飞弯了弯腰。"冒昧打扰了将军的时间,还请见谅。"
语毕,他没有再逗留地关门离去,留下一室的尴尬。

"我说......你话非要说得那麽绝吗?"连他给了暗示都还不停止,简直不可理喻!秦倦飞又不是他的敌人,用得著那麽打击对方吗?韩渊没好气地瞪著段岳尧,替刚刚被气走的人大抱不平。
段岳尧只冷冷地看韩渊一眼,像在说"这关你什麽事"一般。
"是和我无关啦,但是秦公子也是关心孤桐才会来和你讨论,你就算不接受好歹也可以说得客气些......"
"没有必要。"拐弯抹角的说话从来不是他的风格。
在段岳尧眼里黑的就是黑的,白的就是白的,而他也会分毫不差地把自己心里的看法说出来,从来不顾及其他人。
韩渊看著这个他坚强,还要求别人与自己一样坚强的人,摇头叹气。
什麽叫朽木不可雕?他算是见识了。
"不管怎麽说,反正最近也没什麽事,你端阳节那天还是去陪陪孤桐......"
这次韩渊的话都还没说完就被段岳尧直接扔出门去──麻烦。
怎麽一个两个都来找他说这些无聊的事情?段孤桐是他的儿子,他尽到父亲的义务没有让他缺吃少穿,也给了他最好的环境和教育,都已经做到这个程度了还要他怎麽做?他对自己都没有那麽费心过!
冷静下来仔细回想,段岳尧对於之前自己对秦倦飞说的那些话也不是没有後悔。
秦倦飞本来是个风度气质都很好的翩翩公子,却因为他恶意的刺伤而面无血色地走出门,现在想起来,段岳尧都觉得自己做得有些过分。
这是他第二次掀开对方的伤疤,拖出对方最大的禁忌了。
把地图丢到一边,段岳尧很心烦。
大概是因为秦倦飞说的那句"将军恐怕也是这样长大的"话触怒了他。所以他表面虽然不动声色,却用最恶劣的言辞报复对方了。
被那句话勾起少年时的回忆,段岳尧的目光有些悠远。
他的确,也没有享受过什麽所谓的童年。那麽,要让孤桐和自己过一样的日子麽?
我只求你这一次......哪怕是装出来的也好......请你爱这个孩子......爱我们共同的这个孩子......好好照顾他......
多年前亡妻的话语在脑海中回响,段岳尧不禁皱紧了眉头。

他知道的!他知道段岳尧说的话并没有全错!但是......
秦倦飞在长廊里快步走著,心烦意乱──他理智上知道段岳尧说的话是正确的,可是情感上面被人那麽揭开伤疤,却还是让他无法忍受。
为什麽自己的伤口要被他摊开来说?只因为自己"多管闲事"了麽?
深吸进一口气,秦倦飞慢慢停住了脚步。
他居然就这样不顾礼仪地跑了出来......秦倦飞站到水塘边看著自己眉头紧锁的脸,重重叹息。
他一向最注重的就是进退礼节,却没想到今天被人激得乱了方寸。
要是让家里的兄弟们知道了,他们会帮著他生气呢,还是会高兴他总算是会生别人的气了?
看著自己在水里面的倒影,秦倦飞想起当年还在家里时的情景──
哥哥,哥哥,你看这些鱼好贪吃啊......
那个腼腆胆小的妹妹,只有他在身边时才会放心地露出开怀的笑容。
哥哥,我告诉你哦,前些天啊......
她也只会对他一个人述说自己心里的秘密,只对他一个人讲述自己的感受,因为那个家里面,她只信任他一个。
是他的错吗?因为妹妹只信赖他,所以他也任由著她信赖──这样的做法,反而毁了她吗?
闭上眼睛,秦倦飞一脸痛苦,却依然找不到答案。
他只是,想尽量对那个孤独的孩子好一点,让她幸福一点,这样,也错了吗?
又或者,错的是他想借由对孤桐好来拯救自己,来消弭自己心里对妹妹的愧疚感......因为人和人之间,本来就不存在谁能代替谁的......
"老师?"
段孤桐的声音忽然在背後响起,秦倦飞赶紧调整起脸上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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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怎麽了吗?"好奇地靠近,他还没见这个谈笑风生的老师出现过那麽落寞的背影,让人看了,都觉得难过。
"没有。"尽量笑得和平常一样,秦倦飞把自己的情绪藏得很好。"只是想点事情。"
"哦......"现在看起来的确又很正常了,刚才大概是他看错吧──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段孤桐也没有再问。
"孤桐......"尽管难开口,秦倦飞还是鼓起勇气说了。"抱歉,那件事没谈成。"
那件事?
"哦......"段孤桐依然只是乖乖地应了一声──是说端阳节一起出去玩的事吧。"老师,有没有让您为难?"想到自己父亲的性格,段孤桐实在不太乐观。
该不会刚才老师那个难过的背影是因为父亲说了什麽过分的话吧?
"别乱想。"几乎可以看到那个小脑袋里面都在想些什麽,秦倦飞敲了敲对方的头。
虽然说段孤桐的推测不能说全错,但是这种不快乐的事不需要让小孩子知道。
"话说回来,你一个人在这里做什麽?"
似乎被秦倦飞这句问话提醒,段孤桐大叫一声,反而险些吓到秦倦飞。
"我是来拣自己的风筝的!"说著,他指向水塘旁边的梧桐树,上面挂著一只燕子形状的风筝。"刚才我在後院放时线一下子断了,所以我才追到这里来。"
说著段孤桐就直奔那棵梧桐而去。
"现在不是放风筝的季节啊......"嘴里一边说著,秦倦飞一边跟在後面走过去。
"有什麽关系,反正今天风很大。"段孤桐分心答著,开始脱起自己的鞋。
"等等。"一把拉住对方,秦倦飞的表情有些严肃。"你想干什麽?"
"上树拿风筝啊。"段孤桐一脸奇怪──老师那是什麽表情?
"不行,我去拿。"想也不想的,秦倦飞就否决了对方的念头。开什麽玩笑,怎麽可以让孤桐这样的小孩去爬那麽高的树?
"啊?!"段孤桐还在张大嘴吃惊的时候,秦倦飞已经抱著树干开始往上攀了。"老师,您行不行啊?"一会他要掉下来他可接不住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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