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灿浓:“……!”
他琢磨了十五分钟都没能琢磨明白,结果纪羚轻飘飘的两句话,就让他的思路一下子变得清晰明了起来。
门开了之后就是正常的打怪环节了,隋灿浓很努力地在输出,虽然他感觉打出再高额的伤害也无法缓解自己的尴尬。
纪羚也察觉到了气氛里的不对。
他犹豫了一下,补充道:“其实你刚才的解法也没有问题的,只是这里的灯光有一点昏暗,如果给你的时间可以再久一些的话……”
隋灿浓现在只想磕头求求他快别说了。
副本的奖励很丰厚,两个人恰得饱饱地出了副本。
这半个小时下来,隋灿浓也发现,两人之间的氛围似乎也没有一开始那样拘谨了。
他感觉现在是个很不错的时机,便犹豫着要不要再问一下那天桥边的事。
可是要怎么开口呢?总不能说:“想冒昧地问你一下,请问你那天是要跳河吗?” 还是隐晦一些地讲 “你要是有什么困难可以和我说”?
可是他们两人并不相熟,自己真的有这样的立场来问吗?
“隋老师。”
纪羚好像是突然凑近了麦克风,声音一下子变得清晰了很多,音量也大了一些,他的声线清亮而干净。
隋灿浓戴着耳机,感觉就像是纪羚突然凑在了自己的耳边说话一样。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他感觉自己的心突然漏跳了一拍。
隋灿浓莫名地有点磕巴:“怎,怎么了?”
纪羚似乎是犹豫了一下,半晌说:“可以把你的家园给我开放一下吗?”
隋灿浓:“哦哦,好的。”
两个人都没有提咖啡店那天的事儿,就像是之前每一天的开黑日常一样,下完副本后,纪羚进到隋灿浓的世界盖房子。
只不过知道了 antelope 是纪羚之后,隋灿浓也不好意思再像之前一样袖手旁观了。
于是他把自己的小蝴蝶换进了队伍里,跟着他一起砍起了树。
小蝴蝶的角色设定是背上长着一对翅膀的娇憨的小女孩,所以现在的场景是两个小圆球吭哧吭哧地站在一起砍树。
隋灿浓问:“你很喜欢盖房子吗?”
绝大部分人玩游戏多少都是为了强度的提升或者是虐怪时的舒爽感,像纪羚这种只喜欢佛系造房种地的玩家,隋灿浓是真的没见过几个。
纪羚停顿了一下,他没有说喜不喜欢,只是模糊地嗯了一声。
他问:“你觉得这栋房子好看吗?”
隋灿浓道:“当然了,我在现实生活中都没有见到过这么好看的房子。”
纪羚嗯了一声,说:“因为如果把这座房子在现实生活中进行同比例还原的话,它一定会在三秒钟之内塌掉。”
隋灿浓:“……”
隋灿浓真的很久没见到过这么会聊天的人了。
“所以并不能说我喜欢盖房子。”
他看到纪羚操纵着角色在农田里跳了两下,半晌说:“只是有些事情在现实里可能没有办法做到,但是在游戏里可以。”
隋灿浓心下一动。
从这几次的相处之中隋灿浓发现,纪羚其实并不像他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冷淡少言,他只是有一些不太会表达。
比如当你向他抛出一个问句的时候,他会非常认真地对你解释很多,听起来会有一些生硬笨拙,就像是不会看别人脸色的小孩子一样。
不了解他的人可能会觉得这人的情商不是很高,但是隋灿浓发现,他好像只是有一些弧长,而且是真的不太会说话而已。
隋灿浓说:“嗯,不过你盖的房子确实很漂亮。”
纪羚很久都没有说话,隋灿浓看到他的角色突然站在原地不动了。
半晌他的声音有些缥缈地传了过来:“谢谢你带我下本,隋老师。”
隋灿浓:“你这是哪里的话,今天要是没你我根本连门都进——”
话未说完隋灿浓就愣住了。
他看到屏幕上突然弹出了一个界面,上面显示着 “antelope 向您赠送了【水星矿石 ×100】和【落枫长弓】,请问您是否接受?”
隋灿浓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你干什么?”
隋灿浓连手机屏幕都不敢碰了,就怕自己一不小心碰到了确认键:“矿你自己留着用啊,还有这么好的武器你给我干什么?”
屏幕那一端的纪羚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不需要。”
“你常用的熊猫后期至少需要 70 块水星矿,而你马上就要 60 级了,怪在后期的血量会提升,矿会很难挖,需要多囤积一些做准备。” 他这样认真地给隋灿浓分析道。
隋灿浓还是无法理解。
矿是这游戏里氪金也无法买到的材料,是需要玩家一块一块手动挖出来的,且刷新时间很慢。而且武器锻造、英雄精炼都会需要用到矿石,所以矿石无疑是非常稀缺的资源。
一送就是一百个矿,还带了一把小极品的长弓,纪羚把这游戏玩儿成这样,就好像是…… 他完全不想为自己的未来做打算一样。
“你现在可能是不需要,但是你以后别的英雄也要用吧?” 隋灿浓隐隐感觉好像哪里不对,“你不能总这么做慈善吧,不为自己的以后着想一下吗?为什么要送给我啊?”
纪羚很久都没有再说话,隋灿浓感觉他好像是被自己给问住了。
隋灿浓也没再犹豫,准备点下 “拒绝” 的按钮把东西原封不动地还回去。然而下一秒,他却听到了让他脊背发凉的一句话——
“…… 没有为什么,你就收下吧,隋老师。” 纪羚有些含糊地开了口,“因为我真的不需要。”
“而且以后应该也不会需要了。” 他说。
第6章 划伤
隋灿浓的心里咯噔一下。
不是,等一下,什么叫作 “以后应该也不会需要了”?真的有人会这么说话吗?隋灿浓感觉自己手脚的温度开始骤然下降,他一时间完全分析不出来这句话里面的逻辑。
怎么可能 “以后也不会需要”,是因为真的不需要,还是因为…… 他觉得自己根本不会有以后?
可能是因为隋灿浓沉默了太久,屏幕另一端的纪羚好像有一些茫然,他有些迟疑地喊了一声:“隋老师?”
隋灿浓有点慌张地应了一声。
他知道自己这回不能再推下去了,于是还是点击了确认按钮收下矿石,哑着嗓子说了句 “谢谢”。
纪羚只是说:“不用客气。”
在看到隋灿浓把矿石收下之后,纪羚似乎安心了很多。
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操纵着小蝴蝶,继续在隋灿浓的家园里安安静静地砍树,似乎并不打算对自己刚才的话进行更多的解释。
背包里的矿石就像是一座即将被引燃的炸药山,隋灿浓如坐针毡。
“纪老师,你,你这弄得我怪不好意思的。” 隋灿浓斟酌着自己的措辞,问,“你,你现实中有什么烦恼的事儿吗?又或者…… 有没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隋灿浓看到纪羚的角色砍树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然而纪羚的回答和上次一样,他说:“没有啊。”
隋灿浓这回是多少有点不敢相信了。
但他也意识到,如果自己再这么追问下去,好像话里的意图就有些太明显了。
于是隋灿浓酝酿了一下,又说:“其实…… 每个人多少应该都有点儿烦恼啊,比如说我,我其实这一阵子就有不少的烦心事儿。”
隋灿浓看到纪羚的游戏角色砍树的动作好像慢了下来,他问:“怎么了?”
“比如…… 我有三个班的科学展课题都还没定下来。” 隋灿浓叹了口气,“十年级的几个孩子是最棘手的,非说想做和孵蛋相关的课题,而且还不想做鸡蛋,抱着隋英俊研究了一节课,琢磨着怎么能让它下蛋。”
“问题是隋英俊是公的,而且我就养了它这么一个,但我又不能和他们说不能做这个课题。” 隋灿浓顿了一下,又后知后觉地补充道,“哦对了,隋英俊是我养的——”
“乌龟。” 纪羚的声音从手机里传了过来,“你和我说过的。”
隋灿浓愣了一下,他这才回想起来当初在咖啡厅的时候自己好像是提了一嘴,却没想到纪羚竟然还真的记住了。
“我明白。” 他听到纪羚说,“孩子们不会先想到课题的可行性的,但是我们也并不能直接否定掉他们的想法。”
这话确实是说到隋灿浓的心窝子里了。
可能是很少会遇到这么好的聆听者,不知道怎么的,隋灿浓说着说着,反倒自己也跟着真情实感地怅然起来。
“还有明天,我和罗伯特的两个班要合并在一起做一场实验。” 隋灿浓说,“结果罗伯特明天突然要去做体检,四十多号人就我一个人盯,他们班的孩子我还有几个叫不上名字的。”
“倒也不是说我怕麻烦还是怎么的,就是怕有的孩子我顾及不上。” 隋灿浓说。
他也开始对着眼前的橡树一顿狂砍,说:“我平时带一个班的实验就有点顾不过来,万一明天有的孩子把实验做得稀里糊涂的,那这么好的机会不就浪费了吗……”
纪羚安静了一会儿,问:“不可以推迟吗?”
“可以是可以,但是再推迟的话就要挪到下周了。” 隋灿浓叹息着说,“他们一周之前就开始问我什么时候能做实验,小孩儿们眼巴巴地盼了好几天了,天天特别殷勤地来教室帮我浇花喂鱼。”
隋灿浓说完自己都感觉有点不好意思。
他本来的目的就是拿自己举个简单的例子,来套出纪羚的心里话的,却没想到说着说着,自己还真的对他倒起了苦水。
“嗐,其实都是小事,倒也没什么。” 隋灿浓有点儿尴尬,“所以你呢,你——”
“隋老师。” 纪羚突然打断了他。
隋灿浓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应了一声。
他看到纪羚的游戏角色突然停止了砍树的动作,然后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了。
“其实,我明天上午第一节 没有课。” 纪羚说。
隋灿浓:“嗯嗯。”
纪羚:“…… 第二节 也没有课。”
隋灿浓:“嗯嗯。”
纪羚却并没有再说话,只是停顿了一下,也跟着很轻地嗯了一声。
隋灿浓突然反应过来:“……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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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少有点本末倒置了。隋灿浓想。
看到站在生物教室门口的纪羚,隋灿浓感觉自己有那么一刹那的恍惚。他在想自己昨天究竟是如何走到的这一步,怎么纪羚的心里话是一句没套出来,反倒还把人家拉过来给自己当帮工了。
纪羚正在盯着窗台上的植物发呆。
他给人的感觉是恬静而沉默的,隋灿浓觉得纪羚就像是一盆缓慢生长的绿植,好像只能吸收掉光谱上一小段特定波长的光。
隋灿浓喊了一声:“纪老师。”
“早上好。” 他说,“太麻烦你了。”
纪羚转过身看着他,摇了摇头,说:“不会。”
实验课对于学生来说是游戏天堂,对于任课教师本人来说却可以算是人间炼狱。
隋灿浓组织着两个班的学生进了教室隔壁的实验室,又给他们分了组。实验室里吵吵嚷嚷,他回过头,看到纪羚低着头,正在整理身上的实验服。
他的发丝很柔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白色的衣料抑或是室内灯光,隋灿浓感觉他后颈的皮肤看起来很白。
隋灿浓回过了神,停顿了一下,开始叫班里的学生安静下来。
实验很简单,就是通过用紫甘蓝做酸碱指示剂,观察变色现象的一个科普类小实验。
步骤虽然没有任何的难度,但是中间有一步需要用开水煮紫甘蓝,有火源有开水,所以隋灿浓也不敢掉以轻心。
隋灿浓给纪羚指了几个男生。
“这几位是重点观察对象,妥妥的噩梦级别。” 隋灿浓说,“活动范围比较广,很爱往那几个女生附近游走,具体存了什么心思我不知道,但是基本每次闯祸的都有他们几个,麻烦你帮忙多看着点儿吧。”
纪羚点头,说:“不麻烦。”
两人一人负责管着半边教室的学生,整体的效率倒也高了不少。
十分钟后,水煮过的紫甘蓝散发出了蔬菜特有的清甜香气,大部分小组的实验都已经步入了正轨。
隋灿浓总算是松了口气。
他笑着对纪羚说:“你别说,这味道还挺好闻。”
纪羚望着隋灿浓的脸,很久都没有说话。
半晌隋灿浓看到他似乎是有些僵硬地别过了脸,安静了一会儿,才说:“嗯,像是火锅的味道。”
很有趣的形容,隋灿浓听乐了,他说确实。
然而隋灿浓的预判永远不会出错。
五分钟后,三个男孩气势汹汹地拿着一把紫甘蓝的叶子,站到了隋灿浓的面前开始第一回 合的谈判:“隋老师,这片叶子已经坏掉了,而且上面有很大的一道裂痕。”
领头的金发男孩很愤懑地说:“而且凭什么丽莎她们那一组就可以分到很大的三片叶子,我们分到的都是又小又蔫的叶子?”
青少年的胜负欲和攀比心总会体现在非常莫名的地方。隋灿浓头痛欲裂。
虽然蔬菜上的裂痕压根不会影响实验结果,但他看了一眼男孩手心里的菜叶子,发现确实是有些不大新鲜了。
隋灿浓又想起紫甘蓝应该还剩下了小半颗,就放在隔壁教室里,说不定一会儿也会有别的组需要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