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我不想再等下去了
隋灿浓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纪羚应该是醉了。
他有点惊奇,因为纪羚的状态依旧是恬静而沉默的,如果不是因为他刚才那个有点无理取闹的问句,以及那种刨根问底的追问方式,隋灿浓根本不觉得他与平时的状态有什么两样。
隋灿浓做不到像托马斯那样勇敢,豆苗发卡在学校里戴戴没什么问题,出了学校大门还顶着的话,多少就有点难为人了。
“我很喜欢啊。” 隋灿浓只能硬编,说,“因为太喜欢了,我怕戴着它走着走着就掉了,所以我就放到了包里面。”
纪羚看着他,很久没有说话,似乎在思索这句话的真实性。
“嗯。” 纪羚先是点了一下头,半晌又嘱咐道,“那你要把它放好。”
他的表情看起来很认真,就像是和别人做出约定的小孩子,隋灿浓心里莫名地悸动了一下,半晌他应了一声。
“纪老师?” 隋灿浓试探性地喊了一下,“你是不是,喝得有点多了?”
纪羚原本正抱着酒杯,盯着桌子上的小花瓶看。
闻言他抬起眼,对着隋灿浓的脸看了一会儿,随即皱起了眉,很久都没有说话。
隋灿浓心里有点犯怵,在他以为纪羚会说出 “我没醉” 又或者干脆沉默着不说话的时候,纪羚却突然开了口。
“接下来,是一道七分的大题。” 纪羚慢慢地说,“请你给我解释一下,MRI 的成像原理是什么。”
隋灿浓:“……?”
答非所问各讲各的,看来醉的情况比自己想象的要严重一些。
隋灿浓有点哭笑不得,他没想到自己这辈子还能再度体会被老师提问的滋味。
他自然不知道成像原理是什么,但是他很清楚,纪羚绝对是醉了,自己应该是不能让纪羚再这么继续喝下去了。
隋灿浓站起了身,一边试图把纪羚手里的酒杯抽走,一边糊弄道:“MRI 是那个啥,核磁共振是吧,就是能查出肿瘤和病变,然后没有放射性……”
然而纪羚却把酒杯攥得很紧,根本没有松手的意思。
“你说的是用途,只可以拿到一分。” 纪羚看着他,“可是我问你的,是成像原理啊。”
纪羚的眼珠很黑,隋灿浓感觉他看起来好像有一些失望。
隋灿浓现在只想大喊一声救命。
酒品不好的醉鬼隋灿浓见过不少,但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喝醉之后说胡话,还能有一套自己独立的逻辑和思想的醉鬼。
隋灿浓没辙,只能打开手机火速百度了一下核磁共振成像原理,看了五秒钟他发现,自己可能是读不太懂中国话。
于是他清了清嗓子,干脆直接捧着手机,对着上面的字开始念:“那个…… 因为原子核自转、自旋产生磁矩……”
隋灿浓读了几行之后,他就看到纪羚呆住了。
趁着纪羚发呆的这几秒工夫,隋灿浓一个眼疾手快,赶紧把他手里的酒杯拿走,放在了纪羚视线不可及的,相对安全的区域。
然后隋灿浓打开了手机里面的打车软件叫车,他知道自己必须要赶紧把人给送回去,不然估计再过一会儿,自己就会被问到光电效应和双缝实验了。
然而时间有些太晚了,附近的车有些少,司机打电话过来,和隋灿浓说至少要十五分钟后才能到。
再抬起头时,隋灿浓就发现纪羚突然把脸凑得很近。
光线有一些昏暗,纪羚的眼睛微微眯起来了一些,他似乎是想看清隋灿浓的脸。
——然而他对两人之间距离的把控并不是很好,动作也有一些摇摇晃晃,他们的鼻尖差点就可以碰上,隋灿浓甚至可以闻到纪羚身上很淡的酒气。
然后纪羚突然伸出了手。
他很轻柔地,像是鼓励一样地摸了摸隋灿浓的头发。
“拉莫尔进动,其实是不在今年的考纲里面的。” 纪羚望着隋灿浓,缓慢而认真地说,“我知道你复习得很刻苦,只是考试的时候不要写这一点,要留一些时间给后面的题,明白吗?”
离大谱了,真的是离大谱了。
十分钟前的纪羚起码还能够质问自己豆苗发夹的事情,这说明至少在那一刻,他应该还是知道隋灿浓是谁的。
然而现在隋灿浓意识到,纪羚现在很有可能已经不知道自己是谁了,他八成是把自己当成了他教过的某一位学生。
半晌隋灿浓有些僵硬地说:“明白了。”
纪羚似乎对这个答案非常满意。
他将自己的手从隋灿浓的头顶上拿下来,低下头,盯着自己空空的手心,表情变得有一些困惑。
他手里的酒杯刚刚被隋灿浓神不知鬼不觉地给偷走了,于是隋灿浓就看见他抬起头,茫然地环顾了一下四周。
没有找到自己丢掉的酒杯,纪羚安静了一会儿,最后选择将桌面上的小花瓶缓慢地圈在自己的手心里。
他低下了头,又重新回到了断线模式中。
隋灿浓无声地松了一口气。
电话响起,是隋灿浓叫的车来了。他斟酌了一下,还是选择先把浑浑噩噩还在嚷嚷着要重考剑桥的托马斯送到了副驾驶的座位。
等到隋灿浓回来的时候,就发现纪羚还抱着他的小花瓶,很乖地坐在原地。
隋灿浓试探性地拉起纪羚的一只胳膊,想把人从座位上先拉起来,他轻声说:“咱们走吧,纪老师。”
纪羚看着隋灿浓,表情有一些懵懂。
半晌纪羚好像明白过来,自己现在需要离开这个地方,但是他并没有把小花瓶放下来,而是继续抱在怀里,直接慢吞吞地向门外走去。
隋灿浓:“……”
隋灿浓意识到,要么是酒杯要么是花瓶,总之纪羚的手里面是一定要拿着个什么东西的。
问题是这小花瓶是人家酒吧的,这么直接拿出去肯定是不妥的。
隋灿浓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上前,使出吃奶的力气把纪羚手心里的小花瓶给抽走,放到了身旁的桌子上。
纪羚很明显地愣了一下。
他看起来有些无措和焦虑,下意识地就伸出手,准备去拿回自己的花瓶,然而隋灿浓直接跨了一步,挡在了纪羚的面前。
——然后隋灿浓牵住了纪羚的手。
自己的手突然被另一只手拉住,纪羚很突然地就安静了下来,他看起来有一些困惑,更多的像是没有缓过来的样子。
隋灿浓发现这招管用之后,便直接用自己的手代替刚才的那只花瓶,他没再犹豫,拉着人上了车。
托马斯已经躺在副驾驶的位置呼呼大睡,隋灿浓决定先送纪羚回去。
纪羚倒是意外地很配合,他只是沉默了一会儿,随即便断断续续地说出了家里的位置。
车子开始平稳地行驶起来,司机说路程不远,十分钟左右就能到。
隋灿浓意识到,过了今夜,再见面时,纪羚可能又会变回平日里那种沉默的,冷静而客气的状态了。
有的话现在不问的话,可能以后就再也没有办法得到一个真切的答案了。
于是他斟酌了一下,又一次问出了那句话。
“纪羚,” 隋灿浓问,“你是不是…… 一直有什么心事?”
纪羚缓慢地转过头,看向隋灿浓。
只不过这一次,纪羚想了一下,终于给出了一个不同的答案,他有些含糊地说:“有啊。”
他看着隋灿浓的脸,又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然后说:“因为你刚才的问题,回答得很好,所以我可以告诉你。”
“但是,你不可以告诉别的同学。” 他又补充道,“也不可以告诉别的老师,不可以告诉所有人。”
隋灿浓知道,纪羚还在把自己当成刚才那名回答出色,课前预习充分的学生。
他停顿了一下,只能配合着继续演下去,说:“好。”
于是纪羚将自己的脸凑在隋灿浓的耳边,他并没有直视隋灿浓,但是表情看起来好像有一些腼腆。
“其实啊,我一直有一件很想做的事情。” 他小声说。
“可是我一直没有办法去做。” 然后隋灿浓听到纪羚继续自顾自地说,“因为我好像,不够勇敢。”
隋灿浓的呼吸一滞。
他感觉自己手脚的温度又开始骤降,但还是努力叫自己冷静下来,问:“…… 什么事?”
但是纪羚却没有直接回答他。
“我只能试探着,一点一点地去尝试。” 纪羚的语速有一些缓慢,他停顿了一下,打了个哈欠,半晌才说,“…… 我不知道,我最后能不能迈出这一步。”
“那就不要做。” 隋灿浓声音有一些抖,他难以置信地问,“为什么要去做?你还这么年轻——”
然而纪羚摇了摇头。
他根本没听进去隋灿浓说的话,只是自顾自地说:“我是一定要做的……”
“其实之前的两年…… 一直都还好,这种感觉并没有那么强烈。” 他说,“但是最近…… 最近突然就发生了很多的事。”
纪羚看向了窗外,他耳廓的弧度看起来很柔和,声音轻到隋灿浓快要听不见:“我感觉我…… 好像要忍不住了。”
窗外的风有一些大,纪羚看向隋灿浓,他的眼睛里有朦胧的光,许是酒精的缘故,他的眼尾带了一点浅淡的粉色。
他看起来是安静而温柔的,好像下一秒就会在风中散开一样。
纪羚将头靠在了座位上,他似乎很倦,眼睫颤了几下,然后隋灿浓看到,他的嘴角带起了一个很轻的笑。
他对隋灿浓说:“我不想再等下去了。”
第13章 鸡汤视频
饱和浓度章节阅读, 我发现我的同事好像不想活了,《看看这个努力的隋美丽,你的人生还有什么过不去的坎?》
纪羚做了一个很无厘头的梦。
他先是梦到自己在给学生讲拉莫尔进动。MRI 的成像原理在十二年级的卷四里非常常见,这其实是纪羚个人非常喜欢的一个章节,只不过拉莫尔进动这个知识点在三年前就被移出了考纲。
所以课堂上并没有一个人在听。
然后纪羚梦到下课了,他拉开抽屉,准备把打印好的作业发给学生们,却发现抽屉里没有作业,而是被很多的豆苗发卡堆得满满当当。
然后纪羚就醒了过来。
头很痛,喉咙很干,纪羚有些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窗外是清晨昏暗的天光,纪羚有一种分不清梦境与现实的缥缈感。他这才回想起来,自己好像是喝多了。
纪羚并不是一个很会喝酒的人,但很不巧的是,他同时也是一个不太会说拒绝的人。
昨晚的记忆非常模糊,他只记得当时托马斯一直在和自己说当年剑桥自然科学系的报考难度,然后隋灿浓坐了过来……
脑子很乱,纪羚隐约地记得酒吧小花瓶里插着的两朵蝴蝶兰,还有自己和隋灿浓坐在出租车后排的情景。
具体说了什么,聊了什么,他已经没有任何印象了。
纪羚有一些沮丧,因为喝醉时候的言行很难受控制,他担心自己迷糊的时候,说出了一些让隋灿浓尴尬的话。
很早之前纪羚就意识到,自己应该是一个很笨的人。
这里的笨,指的是他不是很擅长察言观色。因为对别人而言很简单的社交,纪羚每一次都要花费很多的时间和精力来融入和理解。
尤其对于说话这一门艺术,纪羚总是感到费解和疲倦。
比如有些时候,别人犯的错误是不能提出来的,又比如有些时候,别人说的 “下次吧”,就代表着这辈子都不可能了。
语调的变化,表情的把控,对于纪羚来说都是难题。
尤其在面对隋灿浓的时候,难度更是加倍的高,因为纪羚总是希望自己可以把最好的,最自然的一面呈现给隋灿浓。
所以纪羚真的很喜欢教书这一项职业。
因为在教学时,别人向他提出的问题,纪羚总是可以很有把握地去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不需要反复斟酌语气声调,也不需要在乎别人的想法。
纪羚坐起了身,他揉了揉眼睛,然后将目光放在了窗台前的一盆绿植上。
那是一盆有些瘦小的柠檬盆栽,叶片是对称的椭圆形,纪羚特意买了一个明黄色的小瓷盆装它,因为他觉得这样看起来很可爱。
这其实是两年前隋灿浓送给纪羚的,虽然纪羚知道,隋灿浓应该是已经不记得了。
纪羚记得很清楚,那是自己入职的第一周,他站在自己的教室门口,正在给一面海报墙的边框上色。
海报墙是用来贴学生制作的科学海报,又或者是一些成绩优秀的测试卷的,纪羚觉得这是一块非常重要的区域。
然而纪羚教室门口的这面海报墙有一些老旧,它边框处的白漆有着非常不规则的斑驳和脱落,纪羚看到它的第一眼,就感到非常不适。
纪羚很确定自己并不想让未来几年的教学生涯都与这么丑的墙相伴,他觉得学生用心做出的作品不应该被贴在这种地方。
于是他便找美术教室的琳借了一盒白色的丙烯和一把刷子,决定将斑驳的地方先盖住。
纪羚用刷子慢吞吞地涂了一会儿,回过头,就看到了一个个子很高的男人。
男人的眉眼生得俊朗浓烈,他的怀里抱着两大盆绿植,正站在原地,若有所思地盯着纪羚手里的颜料看。
这就是隋灿浓和纪羚的第一次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