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嘉颜不一样,他如果赶上早上要洗头发的话就来不及吃早饭了,奶奶会给他装点东西让他去学校吃。不过一般苗嘉颜在路上就吃完了,不等走到一半就吃得利利索索的了。
陈潮手插兜走在一边,苗嘉颜边走边吃豆沙包,一只手拿着豆沙包,手腕上还套着装豆沙包的袋子。
“你吃吗?挺好吃的。”苗嘉颜问。
“不吃。”陈潮看都不看,他就不可能边走路边吃东西。从小姜荔就不允许他在外面吃东西,如果非要吃就找个地方坐下,吃完再继续走。
“尝尝?”苗嘉颜撕了一块儿递过来。
陈潮脑袋往后一仰:“不尝,拿走。”
苗嘉颜也不在意,不吃算了。
丁文滔从后面跑上来:“等我一会儿,潮哥!”
陈潮脚步没停,回头看了一眼。
丁文滔追上他俩,呼哧呼哧地喘,问:“你俩吃啥呢?”
苗嘉颜看看他,刚要把自己手腕上的袋子递过去,陈潮伸手一挡:“吃你的。”
“我不吃,在家吃过了。”丁文滔对豆沙包明显不感兴趣,跟陈潮说,“等会儿给我抄抄作业,我还没写。”
陈潮笑着调侃他:“出息了啊?还要交作业?”
“这不是莎莎收作业嘛,我不得支持一下工作?要不到我这儿交不上来,别人的她还怎么收。”丁文滔把自己都给感动了。
自从上了初三,每天早上作业都是副班长收,副班长是个女生,丁文滔最近的追求对象。小丁最近一改之前的喜好,不再喜欢软绵绵了,开始喜欢有脾气的,厉害的。
陈潮对他那些少男心事丝毫不感兴趣,他有那闲工夫不如做两道题。
苗嘉颜从来不掺和他俩说话,在旁边消停地吃,吃完了就在陈潮旁边安静地跟着走。
有不少外向的小姑娘通过丁文滔打听陈潮,想让丁文滔牵线,还有的让丁文滔帮忙递信物。
丁文滔时常拿这事儿调侃陈潮,但心里还是有数的,一般都他这儿都直接替陈潮给拒绝了。
“昨天五班英语课代表还拐弯儿问我你喜欢什么样的,”丁文滔用胳膊肘碰碰陈潮,暧昧地笑着,“这个是真的漂亮啊。”
陈潮说“你无不无聊”。
“我说别惦记了,你们都没戏,”丁文滔说到这儿夸张地仰头笑两声,“哈哈,我说人潮哥有媳妇儿了。”
陈潮先是淡淡地扬了扬眉,随后也乐了。苗嘉颜在旁边乖乖地走着路,被陈潮搭上肩膀,陈潮带着笑意把他往自己这边一搂:“嗯哼。”
苗嘉颜刚才走神儿了,不知道他俩在说啥,这会儿蒙蒙地抬头问陈潮:“什么?”
陈潮圈着他脖子的手就近拎拎他耳朵。
“说什么啊?”苗嘉颜问。
“说你是他媳妇儿,”丁文滔替他解惑,嫌弃地看着他俩,嫌肉麻,“你俩我可真是服了。”
苗嘉颜都被他说习惯了,也不觉得什么,被陈潮这么搂着走其实有点压头发,苗嘉颜也不说。
“你羡慕啊?”陈潮问丁文滔,“羡慕你也找一个。”
丁文滔下意识脱口而出:“我可找不着。”
这句话本来挺正常,但是配上丁文滔的语气,就带了点别的味儿。苗嘉颜没表现出什么,倒是陈潮看向丁文滔,给了他个眼神。丁文滔也感觉自己有点说错话了,在嘴巴前面比划了下,示意拉链拉上了。
苗嘉颜垂着眼睛往下看,陈潮看他一眼,抬抬胳膊肘把苗嘉颜脸圈起来,说:“羡慕你也找不着,是不是,媳妇儿?”
苗嘉颜让他一声“媳妇儿”叫得晕乎乎的,点头应承:“嗯……对。”
男生之间开起玩笑来没什么分寸,陈潮在这方面有点像他爸,大大咧咧的。在陈潮这儿苗嘉颜除了发型不一样之外没什么特别的,他们都在一块儿玩了两年了,是陈潮在这个小乡镇里除了爷爷奶奶之外最熟悉的人。
从一定程度上来说,苗嘉颜的存在让陈潮的这两年乡村生活变得有意思很多,也柔软很多。陈潮每天嫌这个嫌那个,却不嫌苗嘉颜,已经习惯了把他当成一个妥帖会照顾人的弟弟。
陈潮一声“媳妇儿”里有逗小孩儿的意思,余下的是两个男生之间没外人的亲近。这个年级的中二少年一声“媳妇儿”喊得又傻气又坦然。
从那之后陈潮偶尔就喊声“媳妇儿”,苗嘉颜对此一点意见都没有,怎么叫他他都是马上答应。
有次陈潮踩在梯子上帮奶奶把东西放在房顶上晾,苗家颜端了盆水出来往院子里一泼,陈潮在梯子上看见他,叫了他一声。
苗家颜循声看见他,见他踩在梯子上,赶紧说:“你小心点儿,潮哥。”
陈奶奶听见陈潮喊的那一声,忙笑着说:“瞎喊什么呢这是?”
陈潮说:“喊着玩儿。”
陈奶奶递菜给他,扶着梯子小声说:“跟小苗儿别这么玩儿。”
陈潮问:“怎么?”
“让你苗奶奶听见了再多心,”陈奶奶拍拍陈潮,说,“觉得你是寒碜人,拿小苗儿当女孩儿看。”
陈潮不管那些,也不往心里去:“哪有的事儿。”
这的确是陈奶奶多心了,苗奶奶听见的时候还乐了好一会儿,说小孩儿闹起来真有意思,瞎胡闹不害臊。
在亲近的人眼里他们还都是孩子呢,可初二初三的孩子,跟从前比起来又确实长大了。
苗嘉颜从前是个小孩儿,是别人嘴里的“小变态”。长到初二了,各种意义上跟小学时都不一样了。
他的这种不寻常,给别人带来的性别上的混淆感,除了时不时会被认错成女孩子搭讪以外,还会招来一些别的。在一个落后的小乡镇,苗嘉颜没有同类,而一些其他的不被大众接受的群体,也同样没有同类。
而苗嘉颜的不寻常彰显在外,初中的男孩儿已经发育了,他就是人群里显眼的靶子。
第16章
苗嘉颜房间桌面上有个陈旧的台灯,上面带着个小闹钟,绿色塑料的,上面的秒针每一秒都在“喀哒喀哒”地走。
晚上八点,闹钟“滴滴滴”地响了起来。
苗嘉颜书本一合,穿着背心短裤下了楼。苗奶奶和苗爷爷在房间里看电视,听见他下来,问:“去陈家啊?”
“啊,你们睡吧奶奶,等会儿我自己开门!”苗嘉颜在门口换了鞋,轻轻关了门。
最近天气太热,头发披在肩膀上闷得出汗,苗嘉颜这几天晚上洗澡都是把头发绑起来。他先去厨房找了个小盆,拿着去了水井那儿。
井里有苗嘉颜傍晚就洗好装起来的草莓和小柿子,装了满满一小袋。还有一弯西瓜,也隔着袋凉着。
每天晚上苗嘉颜都这么给陈潮镇水果吃,井水的凉比冰箱要天然很多。而且陈潮太挑,嫌冰箱有味儿,水果从冰箱拿出来他就不爱吃。
反正有人挑就有人伺候,苗嘉颜也不嫌麻烦,放学回来吃饭前经常这么往井里放一袋水果准备着。
陈潮拎着书包走进胡同,苗嘉颜正好端着水果出来,看见陈潮远远就小声喊:“潮哥。”
院子大门边上的小灯还亮着,是陈爷爷每天特意给陈潮留的,怕他晚上回来黑。灯边上围着零零散散的蚊子和小飞虫,陈潮走过来拎着苗嘉颜的胳膊肘让他进去:“别站这儿喂蚊子。”
“我没那么招蚊子,”苗嘉颜说,“一般有别人就不咬我。”
“那个别人就是我。”陈潮面无表情地说。
“哈哈,”苗嘉颜笑笑,边跟着走边说,“我下午回来路上去给你摘草莓了,草莓可甜了,就是特别小,不知道为什么。”
自己家种出来的草莓跟买的味儿都不一样,吃着口感特别实,甜得很自然。苗嘉颜已经是挑大的摘了,可最大的也没有手表盘大。
苗嘉颜是很喜欢夏天的,尽管特别热。但是夏天很漂亮,园子里瓜果蔬菜都陆续会接出来,还能穿裙子。
陈潮学习苗嘉颜就拄着脸坐在床边看他写,突然指指陈潮拿笔的手,说:“你写字的时候这个骨节支起来好高。”
陈潮做题的手没停,只是不在意地回了句:“谁写字不都这样。”
“别人没有这么高,”苗嘉颜食指在陈潮中指下面那个骨节处轻轻点了下,又点了点手背上的筋,说,“你的跟别人不一样。”
陈潮往手上扫了眼,苗嘉颜手白,尽管夏天会比冬天黑点,那跟自己晒到没人样的手还是对比很明显,苗嘉颜那根手指在自己手边显得白到发亮。
陈潮说:“拿走,显得我更黑了。”
苗嘉颜于是笑着缩回手,说:“我已经晒黑了。”
陈潮把刚解出来的结果在草纸上一圈,又回去看题干确认,说:“显摆。”
看得出苗嘉颜心情不错,其实他是个挺爱笑的小孩儿,只要没人故意惹他一般都能笑呵呵的,也不爱生气。
所以他只要不说话了开始发呆,就说明他心情不好,要么是有人说了很难听的话,要么就是心里装着事儿了。
陈潮是过了几天发现苗嘉颜不对劲的。
话少,逗两句也不笑了。
陈潮刚开始以为他又琢磨那些有的没的乱七八糟的了,问了两句苗嘉颜没说,陈潮也没再问。苗嘉颜不是个爱钻牛角尖的小孩儿,他通常自己就能把自己捋顺了,他不爱说陈潮也没深问。
早上苗嘉颜站在门口等他,陈潮一开门出来看见苗嘉颜蹲在墙根儿愣神,陈潮在他头上拍拍,说:“走了。”
苗嘉颜这才回神,站了起来。
“没睡醒?”陈潮问。
苗嘉颜回答得也不是很走心,“嗯”了声。
陈潮看他一眼,苗嘉颜没注意到。他不想说话陈潮也没再跟他聊,俩人就这么各自沉默着到了学校。
苗嘉颜这副心不在焉的状态持续了好几天,晚上连陈潮这儿都不来了。
陈潮白天体育课碰上他,俩人都快脸对脸撞一起了,苗嘉颜愣是没认出来。丁文滔在陈潮旁边抱着个篮球,看见苗嘉颜,说:“你小媳妇儿。”
“苗嘉颜。”陈潮叫了声。
苗嘉颜有些茫然地抬头,看见陈潮,赶紧叫:“潮哥。”
“你怎么回事儿?”陈潮问。
苗嘉颜摇摇头,低声说:“我没看见。”
“晚上等我。”陈潮说。
苗嘉颜问:“在哪儿等?”
“还能在哪儿?”陈潮费解地看着他,“你到底怎么了?”
苗嘉颜看起来有点无措,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陈潮本意是让苗嘉颜像平时一样在家等他,然而晚自习下课,陈潮在学校大门口看见了苗嘉颜。
他一个人坐在校门口花坛架子最底下一层,远远看着就像蹲在那儿,像一个孤独的小朋友,也像只小狗。
从放学等到现在,这太离谱了。这脑子是在想什么,陈潮有点生气,但也有些哭笑不得。
丁文滔看见苗嘉颜也觉得很惊讶,跟陈潮说:“这咋在这儿等你啊?”
听见初三的放学了,苗嘉颜侧过头朝教学楼这边看,正好看见陈潮出来,俩人对上了视线。
陈潮眼神凶凶地瞪着他,苗嘉颜有点心虚,却也觉得踏实。
“我让你在这儿等我了?”陈潮问。
苗嘉颜已经站了起来,视线虚虚地垂下去,睫毛在灯光下遮着眼睛。
“脑子怎么突然变笨了,”陈潮皱着眉,“走。”
苗嘉颜什么都没解释,一路上贴着陈潮走路。陈潮被他挤得时不时就得往旁边挪一点,苗嘉颜还是贴得很紧。
身边路过个人,苗嘉颜突然窜到了陈潮另外一侧,走到了陈潮和丁文滔中间去。
三个人走路的时候向来是陈潮走中间,丁文滔和苗嘉颜互相不挨着,苗嘉颜突然挤进来丁文滔还挺纳闷,垂眼看他好几次。
“跟我凑什么近乎?”丁文滔问,“你干吗?”
苗嘉颜也不回话,只是一个劲儿地贴陈潮的胳膊。陈潮并不傻,他很聪明,苗嘉颜的反常他在脑子里一过就有了个猜测。
三个人离得很近,走得挤,陈潮往外让了两步,苗嘉颜马上跟着,胳膊贴着陈潮胳膊。
“你害怕?”陈潮突然问。
苗嘉颜动作有一个不明显的卡顿,他不会说谎,从来都是问什么说什么,不想说的就不说,但是不会撒谎。
陈潮心里有数了,问他:“有人找你麻烦?”
苗嘉颜抬眼看他,那眼神明显在示弱,却不想说。
陈潮本来还想说点什么,最后却还是没开口,让苗嘉颜走在他跟丁文滔中间,穿过那条两边都是棉花田的乡道。
丁文滔比他们先到家,一个路口之后丁文滔拐了,现在只剩下他们俩。
苗嘉颜另外一边没人了,他无意识地离陈潮又近了些。
“苗儿。”陈潮出了声。
苗嘉颜像是有点紧张,陈潮突然开口都吓了他一跳:“……哎。”
“有事儿跟我说。”陈潮伸手搭上苗嘉颜肩膀,环着他走,“谁找你麻烦了?”
苗嘉颜先是沉默了几秒,之后小声说:“我不认识。”
“不认识?”陈潮又问,“学校的?”
苗嘉颜想了想,说:“应该不是……”
“怎么你了?”陈潮问。
这句苗嘉颜却没答,怎么都不肯说。
苗嘉颜今天就是故意在学校等陈潮,他甚至放学之后先去电话亭给奶奶打了电话,说今天跟陈潮一块儿回去,让她别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