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不是这种性格的人。”
“那是你还不够了解她。”陆奉申摇了摇头,“其实池秋在电话里经常问起你外婆,既然他想缓和这段关系,你就别总是死脑筋。”
陆鸣皱了皱眉。
陆奉申故意说:“他和你结婚,帮了你这么大的忙,这点小事,你总不至于犟着吧?你不是说了,你会对他好,让他开心吗?”
“这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陆鸣,你自己说过的话,可别做不到啊。”
几句话下来,陆鸣哑然,他时常争论不过自己能言善辩的舅舅。
沉默须臾,陆鸣透过别墅的落地窗,回身望了一眼正坐在客厅的池秋,应道:“知道了。”
陆奉申安心了,他慢悠悠地勾起嘴角,这才说明了此次真正的来意。
“陆鸣,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你妈妈在大学时,有一场服装设计展吗?”
陆鸣怎么会不记得,就是在那次服装设计展中,陆荣天对陆悠一见钟情,无数噩梦也是从那一天拉开的序幕。
哪怕陆鸣只是从陆奉申口中听到这件事,都能下意识地感到一阵恶心。
假如时光能倒回,大概每个人都会想阻止那一场错误的相遇。
第66章
陆奉申见他不答话,试探道:“那次展会,有一件黑色西装的设计初稿,未能做成展品,但被留在了校内作为优秀作业展示。在那之后,这份设计稿,经过姐姐再三改进,逐步完善,她为你父亲制作了一件独一无二的西装。”
这件事,陆鸣知道。那件西装,是陆悠亲手为陆荣天设计且制作的。陆荣天穿着它,带着美丽的妻子和年幼的儿子,第一次出席了陆氏集团的一场重大发布会,出尽了风头。
事后,陆荣天兴致勃勃地找人为一家三口照了一张相片。
这张相片曾经挂在这栋别墅中,后来被陆悠亲手撕烂。
陆奉申说:“那之后,这份设计稿到了我的手上。现在,我有位朋友想高价买下它,做成展品。这毕竟是姐姐的心血,我希望它可以发光发亮,但这件事还要经过你的同意。当然,卖出的费用,我会一并打到你卡上。”
“不卖。”
陆鸣想都没想,一口回绝。
作者有话说:
诚邀大家明天来看陆鸣发脾气(顶锅盖跑走(最近的更新都是大半夜写的,错字见谅,之后会替换校对过后的版本。
4545.“发脾气。”
【45】
陆鸣对这套西装印象深刻,它仿佛是划分陆鸣与幸福生活的一道沟壑。
他记得自己曾经有一次,为此事发过狂。
那是在陆悠死后的一个阴天,陆荣天这边来了不少人参加葬礼。陆鸣站在一片树荫下,一动不动。他消瘦得厉害,呆呆地望着地面。他的面色阴暗,刘海许久未剪,遮住了空洞的双眸。
“陆鸣。”
年长他八岁的舅舅陆奉申喊他,带着他往前走去,声色疲倦:“去和你妈妈道个别。”
陆鸣茫然地跟着,每一步路都是无限漫长的煎熬。他已经好多天吃不下东西了,每次进食,都得靠他强忍着恶心,才能咽下去些许。
他的额前渗着冷汗,大热的天,他周身发冷。一个踉跄,他跪坐在地上。
陆奉申的声音在陆鸣耳中,有些虚无缥缈起来:“你怎么了?没事吧,陆鸣?陆鸣?”
墓园很冷清,有风吹过他的耳侧。
陆鸣摇头,自己的呼吸声沉重,回荡在脑海中。他挣扎着抬起头,看到参加葬礼的亲戚中,有一个人正穿着母亲亲手制作的那套西装。
这个人不是陆荣天。
17岁的陆鸣蓦地站起身,他不知哪来的力气,疯狗一样地冲了过去。毫无预兆地,他一拳打在了那个亲戚的脸上。
第67章
周遭的尖叫声惊起,所有人都不知道他怎么了,惊恐地避开了几步。
唯有陆奉申不怕他,从后抱住他,大喊:“陆鸣你干什么?!”
陆鸣仿佛疯了,他撞开了陆奉申,死死地扯住了那个人的衣领。他喘着气,像一条红了眼的狼狗。他的喉咙嘶哑,像扎满了血和砂:“别动我妈的东西。”
那人傻眼了,哆哆嗦嗦地解释:“我、我没动啊……”
陆鸣不想听他废话,吼道:“脱下来!”
对方这才知道这件衣服是陆悠所做的,他晦气地脱下外套,害怕到腿软:“这、这是之前你爸送我的,我说了句衣服好看他就送我了!又不怪我,谁晓得是陆悠的东西啊!”
天空一声惊雷,大雨倾盆而下。
陆鸣抱着那人脱下来的西装外套,佝偻着背,回身死死地望向陆荣天。那眼神,像是要把陆荣天生吞活剥了。
这并不是什么好的回忆,陆鸣也不会再有这样失控的时候。
陆鸣对陆奉申说:“没有人会珍惜她的心意。”他也不想再看到有人践踏这份心意。
“陆鸣……”
“她死了。”
“她死了,舅舅。”
陆悠死了,她的东西也该随她一起埋于尘土,好过被人冷眼嘲笑她曾经的痴情错付。
茶几上的茶已经凉了,池秋看着瓷杯中的春茶,缓缓叹了口气。
婚姻不比恋爱,两个家庭的人际关系很难处理,而像陆家与池家的各方面关系便更难处理了。虽然陆鸣时常让他不必在意这些,可池秋还是不想怠慢了那些曾经对陆鸣关怀过的亲人。
陆鸣的情感淡漠,这是一时无法改变的事实。可池秋的情感是正常的,他认为自己作为陆鸣的伴侣,有些事情需要一起分担才对。
他转过身,透过落地窗,他看到背对着自己的陆鸣正在同陆奉申说什么。
陆奉申的表情不再温和,两人似乎是起了争执,但也仅仅是几句。池秋看到陆奉申努力压下了自己的情绪,万分无奈地按了按陆鸣的肩膀。
池秋看懂了陆奉申的一句口型:你要走出来。
池秋抿了抿唇,情绪低落。他大抵知道陆奉申为什么说这句话,也知道陆鸣并不想对自己坦言这些过往。
他不怀疑陆鸣对自己的爱,但他明白,自己还没有成为陆鸣可依赖倾诉的对象。他应该给予陆鸣更多的爱,就像心理医生所说,陆鸣的一颗心已经被冻结成冰,焐暖他的人必然会先遭遇寒冬。
池秋愿意。
渐渐地,池秋侧过身,不再盯着他们看。因为张姨已经走到了池秋面前,她弯腰收拾了多余的茶杯:“先生,您怎么了,心情不好?”
第67章
池秋随口道:“没有,就是有些累了。”
“估计是这几天在医院里没休息好,等会儿您去睡个午觉,好好歇歇。”
池秋感谢张姨的关心,他想起卧室里的玫瑰,忽地说:“我不困,张姨,有时间的话,可以教我做干花吗?”
张姨比池秋早一步见着那束玫瑰,她笑道:“我就说陆总很快就会送您新的玫瑰。”她问,“那么大一束都要做成干花吗?”
“就做几朵试试吧。”池秋有些羞涩地笑了笑,“陆鸣说以后会经常送我花,家里可能要多买一些花瓶。”
话音刚落,陆鸣已经从外走了进来。
他的脸色不太好,方才的谈话似乎是不欢而散。
张姨是个机灵的人,她见陆鸣心情不佳,随意说了几句后便端着茶杯走开了。只留下池秋一个人,默默地站起身:“陆鸣?”
陆鸣走过去,从池秋身前经过,语气淡漠,甚至没朝池秋看上一眼:“我去冲个澡。”
池秋随即跟上去,走得急了,被自己绊了一跤。还好没人看见,他拍拍自己膝盖,不顾疼地进了卧室。
可他才刚一进去,浴室的门便关上了。
池秋吃了个“闭门羹”,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水声很快传来,它淹没了陆鸣混乱的思绪。
陆鸣不断地搓着脸,试图让自己清醒过来。C市的意外事故是一根导火线,最近他频频想起过去的事情,惹得自己很不舒服。
陆悠是他的一个噩梦,也是他埋在心里的一颗炸弹。
他爱她,也恨她,更可怜她。
陆鸣站在花洒下,温热的水仿佛变得寒冷。陆悠的葬礼、陆悠的死亡、陆悠的微笑,一切历历在目。他看到自己的一双手沾满了鲜血,闭眼再睁眼,还是满眼血色。
不知何时,陆悠的声音在他耳边咬了一口,将他扯得生疼。
“为什么只有我们母子如此不幸?”她微声,捂面哭泣,“光抢走他们的财产有什么用?他们的痛苦有我们的千分之一吗?”
陆悠的影子在陆鸣面前“出现”,喋喋不休地抱怨。
“没有的,他们没有的!”她抓着自己的长发,蹲坐在花洒下,温热的洗澡水打湿了陆悠全身。渐渐地,陆悠站起身,和她死去那天一样,她浑身是血,腥味无声蔓延。
陆鸣呼吸困难,咬紧了牙关。他沉默不语,痛苦地靠在墙上。
时间开始缓慢行走,陆鸣不知自己是过了多久才恢复的平静。他只知道,陆悠再次消失了,浴室中仍旧是嘈杂的水声。
第68章
他看着掌心清澈的水,看了许久。
久到池秋在外连喊了几声,他都没听到。
浴室的门被打开了,陆鸣警惕地回身。此时此刻,他的眼神变得乖戾,无比陌生。他看到池秋焦急地站在门口,犹豫之间,池秋唇齿动了动:“你没事吧?”
温润的音线像是良药,突然喊醒了陆鸣。
陆鸣失了声,怔愣地杵在原地,然后,他背对了池秋。
池秋见他不说话,想往里走一步:“你洗了好久,我很担心你。”
而陆鸣一下子关掉了花洒,语气生冷:“出去。”他不习惯在大脑清醒时,将软弱无能的一面展现给别人,这会让他非常没有安全感。
他的声音不算重,池秋两手紧张地握在一起,态度诚恳:“陆鸣,我想帮你。”
“陆鸣,我进来了。”池秋摸着湿漉漉的墙壁,微微地朝陆鸣靠近。
可随即得到的,是陆鸣烦躁的一声低吼:“出去!”
池秋被吓到了,浑身一震,险些摔倒。
陆鸣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捂着脸,用力搓了一下:“可以暂时别管我吗?”他没有回身,“池秋,我需要自己待一会儿。”
被拒绝两次的池秋不得不退后一步,颤抖着指尖关上了浴室的门。
这是陆鸣第一次对他发脾气。
作者有话说:
有病快点好吧陆鸣!(周二更~谢谢大家的留言海星玉佩!磕头了!orz
4646.“不要生气了,好吗?“
【46】
池秋看着一旁的玫瑰,眼眶发涩。他揉了揉眼睛,去客厅给小严打了一个电话,随后,他端了一杯热茶进卧室,安静地坐在床边等待。
浴室传来阵阵水声,不过这次很快,陆鸣便从里面出来了。
池秋听到声响,讪讪地站起来。
他对着陆鸣张嘴,须臾,又默默地闭嘴,欲言又止,他捏握在一起的手就没松开过。池秋很紧张,整个人变得拘谨起来,不知道如何开口同陆鸣说上第一句话。
陆鸣别开目光,看到了桌上那杯热茶。
池秋见他情绪平稳,这才出了声:“你上次告诉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喝点热的会比较舒服。我还让小严去买奶茶了,喝点甜的心情应该也会好起来。”他索性一口气把话说完,“一会儿奶茶到了,我给你送过来。你好好休息,我、我就去客厅了。”
“你有需要可以喊我。”池秋要走不走的,找了个合适的说法,“我没别的事情,闲着的,随叫随到。”
第68章
池秋好言好语地安慰,并没有得到陆鸣任何一个字的回应。他只得咬了咬下唇,识趣地收起笑容,摸着墙往外走。
陆鸣蓦地喊住他:“池秋。”
池秋的心抓了抓,像是齑粉遇水重塑,他马上驻足应声,关切地问:“怎么了?”
见陆鸣又不说话了,池秋适时提醒他:“我在呢。”
陆鸣看着好脾气的池秋,脸上的冰层像是被太阳融掉了一层冰霜,居然有了一丁点的松动。他的心中,顿时产生了愧疚。
他不该吼池秋的。
可为什么他吼了池秋,对池秋发了脾气,池秋却还能对他如此温柔?
他记得小时候,他对陆悠发了脾气,陆悠哭到用头撞墙,指责他是不是也不要自己了;他也记得小时候,他对着陆荣天发脾气,质问对方为什么不管陆悠时,他被这个所谓的父亲狠狠地打了一巴掌。
原生家庭给予的伤疤不断流血化脓,一刻都未曾愈合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