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禾心喜,立马去把窗户关上了!老板病重还开窗这个毛病医生都治不了,不瞧着大少爷来医院就不甘心,多耽误身体!
“明早再过来打开。”
结果转头又听到老板这么说……心头顿时凉了,温辞埋头工作着,哪里像是要听人劝的样子,江禾头颅一垂,无精打采应了声“哦”。
江禾离开了病房,不敢打扰温辞工作,也不敢打扰温辞熬夜,除非温辞自律,这世上好像没有人能左右他的决定甚至是任性。
要是在老板身边的,是个会照顾人的就好了。
江禾按照温辞的要求观察了宋扬几天,觉得宋扬就很会照顾人,绘声绘色在温辞面前汇报小伙子的厨艺还有孝心,温辞大约清楚了,宋扬与秦振庭没有关系。
温辞放下心来,把几天前的那张表格交给江禾,“这是我怀疑的秦家企业里所有可能有问题的产业或者部门名单,你拿去一个接一个暗访,能收集到的全部资料反馈给我,千万不要被秦振庭发现。”
江禾收下那份表格,粗略看了眼,特别紧张,紧紧攥在手里,一张脸蛋都绷直了,小声问温辞道:
“老板,大少爷不是说了,让你不要插手老爷子的私人企业,你每次要查这些大少爷就跟你发脾气,连前段时间那么重要的手术他都不来了,你还这样,让大少爷晓得了,不是更不来看你了吗?”
温辞:“他越不让我查,越跟我发脾气,就越说明秦家有问题。”
江禾欲言又止,瞅了好几眼,实在憋不住,“如果真查出来有问题,您愿意离开秦家吗?”
“如果真查出来有问题,你帮我把我的公司从秦家摘出来,剩余股权全部转让给秦陆,然后用我的名字实名举报秦振庭,如果我遇害了,直接告去公检法,我死也要把秦振庭拖下去。”
温辞说这话的时候,没有情绪的起伏也没有犹豫停顿,像是早就做好了一切安排,江禾听得毛骨悚然,从病床旁边蹿起来,竟压低了声音冲自家老板吼叫:
“老板,你怎么净哄骗方医生呢!人家出国之前你还睁大着眼睛感谢人家救你一命,会好好照顾自己,转头就说起瞎话,搞这些鱼死网破的招数??
秦振庭都八十多的老头子了,你才三十多岁,就算要他下地狱,你跟着凑什么热闹?明明我们离开秦家就好了,反正大少爷也不喜欢你!”
江禾脱口骂完立马噤声,温辞正盯着他,剔透浅棕色的眸子里迷迷蒙蒙一片白雾,那雾气倏然之间就涌出来了,重得厉害,像是下一秒就有泪珠子要掉下来。
温辞这样子可是很少见,在病床上痛得不得不加重止疼剂剂量,都不见他这样过。
江禾当时就后悔了,“老板……”
温辞:“当年若不是秦陆救我,帮我,我16岁那年就自杀死了,我就算是抱最坏的打算,也不过是把这条命还给他,你若是不想按照我说的话做,可以辞职。”
江禾慌张,“老板,我不是这个意思啊!……”
温辞:“滚。”
江禾:“老板!”
温辞:“滚!”
江禾再也不敢多话了,抱头逃出了病房,连出门时撞到了宋扬都没发现。
直到宋扬医生护士的叫喊起来,江禾才后知后觉,又跟着医生护士们回到温辞的病房里,见到老板蜷在病床边上大口大口地喘气,病号服上有血洇出,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眼泪生理性地往外冒。
竟能染花掉脸上的底妆?
护士配合医生立马现场对温辞做紧急处理。
而宋扬在一旁睁大眼睛看着,他亲眼看到护士把温辞床边柜的抽屉打开,里面是常用的医疗药品和体温计等,除此之外还有个打开的化妆盒子,看起来像是经常使用的,里面有女孩子才会用的粉底、唇膏和浅色口红等。
连医生看了都愣住,“你们能不能管管病人,为什么要用这些东西?气色都看不出来了!”
江禾嚎啕大哭,“管不住!听老板话就对了,我再也不说大少爷不喜欢老板了,大少爷最喜欢老板了,啊呜呜呜呜呜——”
医生:“……”
宋扬:“……”
江禾的哭声实在是太像哭丧了,连同层10号病房里的宋母都听到动静。
这边住院部里严重的都是胃癌病人,宋母以为又是哪位病友走了,躺病床上拉宋扬的手,有气无力,却又喋喋不休念叨:
“生死有命,你有这本事赚给妈治病的钱,不如让我少带去棺材里一些,留点给咱宋家未来的媳妇。
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你说你好不容易当了大主厨了,不是来伺候我,就是来医院烧钱,等妈走了,你又是穷光蛋光棍一个,哪个姑娘看得上你?”
“你怎么就是不谈恋爱呢?”
“你让我看再多医生,不如让我看一眼你女朋友,妈要真死了,也是被你这光棍气死的。”
“……哎,你要是真有看得上的人,在妈死之前,一定带给妈看看,就算是个男的,妈也瞑目了,哎……”
宋扬自打从温辞的病房回来后浑浑噩噩,满脑子温辞那张脸,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垂头陪在母亲病床前,竟然有些害怕。
“……你别总是胡思乱想,我没有谈朋友,你不会有事,人家也不会有事,人家只是有点难过,所以动静闹得有些大,人家好好的,你也要好好的,等你病好了,我谈个朋友介绍给你认识,好不?”
母亲终于笑了一下,浑浑噩噩又睡过去。
睡梦里哼哼着,总有哪不舒服。
宋扬一整夜睡不着。
在这之后,宋扬总是会不经意的路过2号病房,2号病房里的病人总是一个人,总在工作,总还是那副气色不错的妆后样子。
宋扬不知道为什么很心疼这个家伙。
他犹豫了很久,以病友亲属的名义给温辞带了份便当,听护士长说温辞的病有了不小的起色,如果温辞能吃得下东西的话,在母亲面前也是个很好的积极案例。
饭盒宋扬用保温箱带来医院,交给了护士站的护士,里面是青菜肉糜做的珍珠粥和软烂的青豆鸡蛋羹,然后豆腐元子做成了一般人吃不起的样子,全是热乎的。
还请教了护士这些东西能不能吃。
护士们哇了一声,用八卦的眼神瞅了眼宋扬。
其中一名小护士冲他使眼色,“要不然,这饭菜你还是自己吃吧?2号病房里病人的未婚夫今天来看望他了,小俩口难得团聚,你这饭菜送进去不太好啊……”
“……”宋扬抱回饭盒,就又跑走了。
……
却谁也没有想到,难得来医院看望病人一次的未婚夫,竟然是来和病人吵架的??
具体争吵的原因外人没有人清楚,但男人从温辞病房摔门离开时,声响大的把旁边病房里的病人都吓到了……温辞躺病床上却没有反应,他安安静静地靠在那儿,漂漂亮亮,像是没有呼吸。
宋扬抱着饭盒站在病房外的角落里,看不到温辞,但能看到那个未婚夫怒气冲冲离开的背影。
他呼吸有些急促,抱着自己的饭盒要上前去做些什么。
一只手却从旁逮住了他,快速将他拉扯回角落中。
“苏衡?”
苏衡戴着口罩,遮去了半张脸,在医院里这样的装扮并不稀奇。
因为事先打过招呼,宋扬也知道苏衡这段时间会出没在医院里,所以对能在这里见到对方宋扬并不稀奇。
但任务期间,苏衡从来不会私底下与他见面。
苏衡曾经说过,希望沙漠与宋扬是两条平行线,永远不相交。
“发生什么事了?”宋扬压低了声音问道。
苏衡脸色不太好,目光直勾勾打量着他,问他道:“你和vip2号病房里的病人什么关系?”
宋扬愣住,“……没什么关系。”
苏衡瞥了眼宋扬抱着的饭盒,显然并不相信他的话,声音往下沉了沉,甚至连眉头都皱起来了,“你知道2号病房里的病人是谁吗?你知道他的未婚夫是谁吗?”
苏衡:“他是温辞,他的未婚夫是秦陆,秦家的少爷。”
宋扬呆了,睁大了眼拽住苏衡的胳膊,“秦家的少爷?哪个秦家?秦振庭吗??”
苏衡看了眼宋扬拽住自己胳膊的手,再看向宋扬那副震惊与担心明明白白写在脸上的表情,心里隐隐有些明白。
“是秦振庭,秦陆是他的孙子,温辞和秦陆很早的时候就认识,他们都订婚六年了……我不明白你怎么会给秦家的儿媳妇送饭?”
饭盒抱在手里烫手山芋一样,宋扬没有做声,脑子一片空白。
苏衡无法逗留太久,一拳头打在宋扬肩头上,把人打醒过来,抱了抱他的兄弟,“不管温辞知不知道秦家的事情,离他远一点,他已经不仅被一个人盯上了,但你一定不能插手,别忘了你母亲也在这里。”
等宋扬真的回过神来,苏衡已经不在面前了。
宋扬又发呆了好久,抱着饭盒回到了母亲的病房。
……
直到母亲走的那一天,宋扬没有再去过2号病房一次,没有再过问温辞任何事情。
望着母亲空空的病房宋扬忽然有点茫然,不晓得自己做的是不是对的。
就算他瞎了,聋了,装作听不到一切,看不到一切,安守本分照顾自己的母亲,可母亲还是有一天会被病魔带走,他早就知道,奇迹不会发生在自己的母亲身上。
可温辞不一样,奇迹已经在他身上发生过了,他应当健健康康活着离开医院,而不是莫名其妙一天又比一天病重。
哪怕没有那次至今都解释不清的喜欢与悸动,哪怕温辞就是个陌生人,浪费天赐的奇迹,眼睁睁看着奇迹“病死”在医院里,也是不该被允许的。
宋扬感觉自己好像做错事了。
他离开安静的停尸间,在医院里奔跑起来。
他像头山林里的野狼,医生护士都叫不住他,他看到医院里有魑魅魍魉在行走,角落里有影子,病房里有窃窃私语,恶魔好像又出现在他身边。
他看不到自己的面孔有多穷凶极恶。
宋扬跑到温辞病房的门口,竟又看到上次那个未婚夫来了温辞的病房,却是带着另一个男孩儿。
两人手拉手不知是对温辞说了什么,温辞从没那么狼狈过,哭花了脸,第一次情绪那么激动,冲着秦陆吼叫:
“你如果从没喜欢过我,当年C城小镇,我16岁,在ktv里被那些高年级的学生欺负,你何必冲进来救我,救了我又何必那样照顾我?
我们同吃同住,一同学习,你留学之前特意说那样的话,为此我用尽全力奔你的世界而来,如今你却一句从未喜欢过我,要和我的弟弟在一起?”
温辞泪水满盈的眼睛里死灰一片,“秦陆,你还不如当年就让我死在那些坏学生手里,你变得一点都不像当年救我的那个男孩子了。”
宋扬脑子里轰得一声,冲进病房,瞪大了眼盯着秦陆。
宋扬想起当年卡拉ok厅门口被他拦下的豪车,里面有个像是小少爷的男生,竟然长大后就是眼前这个辜负大美人的禽兽??
温辞竟然是当年那个唯一让他心动过的,比小姑娘还漂亮的男孩儿。
他竟然把小美人送到了毒贩子的孙子手里???
震惊,痛苦,被命运愚弄的愤怒,一波接一波的情绪让宋扬双目赤红,他扑倒秦陆和温瑜,把两人痛揍了一顿!
医生和护士们冲进来。
宋扬发狂时在耳边听到一个声音。
那人叫他流砂,声音低而戏谑,“你再不停手,就要当着所有人的面杀人啦。”
“……”宋扬停了手,被一只只胳膊拉扯开,所有人都像看怪物一样看他,只有温辞,噙着泪水的眼睛里有一些死灰复燃的痛快,愿意给他一张笑脸,冲他说道:
“谢谢你帮我教训这两个混蛋,你叫什么名字,我们可以认识一下吗?”
“……宋扬,”宋扬张着口,脑子里轰鸣作响,听到自己的回答,“当年在卡拉ok厅203号包房里救了你的男孩子是我,对不起,没有坚持把你送去医院,让你又碰到了坏人……”
温辞的眼睛微微睁大,怔住。
而宋扬臊了脸,羞愧低下了头。
……他其实也是个坏人。
……
Richard得知了他在医院里勾搭温辞的举动,让苏衡来给宋扬带了一包香烟。
那包香烟Richard曾经也送给过宋扬的父亲。
宋扬脸如死灰。
苏衡异常紧张,拉着他嘱托了他一整晚,让他不要暴露身份,不要再有任何异常举动,不要告诉给温辞任何有关于组织的事情,不要让温辞知道任何真相。
允许宋扬给温辞送别,是Richard最大的容忍。
否则温辞一天都活不了。
……
宋扬真的不知道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了。
父亲,母亲,兄弟,喜欢的人,全都无意间掉进一个危险的大坑里,他自己也在坑下,谁都救不上来,然后所有人都相继死去了,剩他一个人在恶魔身边当仆从。
温辞离开的那天,宋扬在停尸间报了警。
他上报了自己在黑鼠里做过的所有事情,很快就有便衣警察来医院缉拿了他。
宋扬看到苏衡在角落里拼命给他挥手,看到医院门口的警车,听到手镣脚镣在自己身上叮叮做响的声音,像仙乐那样悦耳。
宋扬以为自己终于能摆脱掉那个恶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