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会像宋扬这样不长眼似的径直过来,掺和大人物们的酒局。
所有人愣了一下,包括温辞。
正与温辞喝酒的某位大老板不高兴,拍着啤酒肚,拉长了脸,不满地瞥着温辞,“欸,温老板,你还准备了这手呢?这不是作弊吗,不合规矩吧~是不是得罚酒呀?”
温辞顿了两秒,笑道:“谁说不合规矩了?”
说着,他荡了荡杯里的白酒。白酒用葡萄酒杯装的,不知是谁给倒了大半杯,酒色清泠泠,清香,是名贵茅台,一瓶上十万。
喝下去绵软,但劲头不小,再贵的酒也是软刀子。
温辞把软刀子递给宋扬,白皙的脸蛋上浮着一层红雾,像是醉了,但说起话来清醒的厉害。
“喝过这种局吗?要讲规矩的,我喝一杯,挡酒的人得喝两杯才算,不会喝趁早下去。”
刚刚还不高兴的大老板愣了一下,来了兴致,改口夸赞,“温老板还是温老板啊,秦家的小媳妇还是懂规矩的,和那些不敢玩的不一样,爽快人!”
温辞笑脸天衣无缝,瞧着这家伙,“张老板却不是爽快人,喝了一轮了,两个百分点都不让。”
“让!”这位张老板是个好玩的,玩性一下子就上来了,指着宋扬鼻子,嚷嚷,“只要这家伙把两杯酒一口气喝下去,或者~温老板你一口气喝一杯,咱们这两个百分点的转让,立马就拍板谈下来,在场所有的老板都是见证,上百亿的生意,十几亿的利润份额,咱们一两杯酒解决,怎么样,够爽快吗?”
温辞没说话,捏着酒杯笑得醺醺然,扣紧葡萄酒杯的指尖用力到泛着白色,像是下一秒这装满白酒的葡萄酒杯就要被捏碎了。
宋扬看了看这场子,气定神闲的秦老爷子,看起来都要困了的秦大少爷,一圈人模狗样的大老板们,还有不知道醉没醉的温辞……
在温辞把酒杯捏碎之前,小伙伸手夺过了温辞手里的葡萄酒杯。
因此触碰到了温辞的手,指尖冰凉,像是个生病的人。
宋扬好担心温辞的身体,他二话不说把大半葡萄酒杯的白酒一口气灌了下去!
场子一片呼声,那姓张的大老板嚯嚯大叫,竟然亲手给宋扬倒了第二杯。
第二杯给满上了。
温辞脸上的笑脸没有了,直勾勾看着宋扬。
宋扬把第二杯也灌了下去,再绵软的好酒喝了这么多也是烧心刀子,小伙喝得龇牙咧嘴的,喝完第二杯,直接把酒杯砸酒桌上碎掉了,“——喝、完、了!”
温辞伸手扶了一把,托在宋扬的后腰上。
两大杯白酒灌的猛,猛一喝完劲还没上来,大小伙打了个酒嗝,甚至有清醒意识冲温辞邀功。
“喝完了,我厉害吧?还有多少酒,我替你喝,你给我少喝一点!”
“这小伙子猛啊!”张老板大开眼界,直呼好家伙。
温辞谁都没理会,他的手依然扶在小伙后腰上,目光一瞬不瞬瞧着宋扬的反应,另一手给江禾通了电话,让小棉袄把宋扬带下去催吐。
电话里老板的声音冰冰凉凉、像弓箭一样紧绷着,听得江禾头皮发麻,酒醒了大半,赶紧过来。
直到宋扬被带下去,温辞的目光都没收回来。
秦陆在一旁瞧着未婚妻如此关心下属,一言不发,脸色垮的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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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点过后,酒局进入尾声,大半宾客离席。
应付完所有的宾客,温辞进去洗手间里用冷水扑脸。
水珠顺着那张沾满酒色的胭脂脸蛋淌落下巴,像泪珠一样,但其实镜子里的那张脸清艳冷漠,半分难受的神色都没有。
他走着清醒的步子出来。
门口的侍生带他去见老爷子。
一间干净的、没有酒气的画室里,面色绯红的温辞身上是唯一的酒气所在。
画室里只有秦家爷孙和温辞,秦陆在一旁八仙凳上坐着,和那一头画桌前的爷爷隔着长长的一段距离,因此离着温辞很近,近到能轻易闻见温辞身上的酒气。
醉了酒的大美人是比较符合秦陆审美的,男人难得拧起了眉头,放下把玩的手机,用一种关心的眼神注视着温辞。
老爷子也上下打量了温辞几眼,开口道:“今天辛苦你了,没事吧?”
豪门长辈和晚辈说话的姿态,在秦老爷子身上体现的很分明。
外人面前可能尚会表现出几分和蔼,但一但到了私底下,就完全不是这样了,连对秦陆这个孙子,老爷子的口吻都没得慈祥可言,对温辞就更不可能。
有点像领导慰问下属。
温辞笑了笑,平平稳稳回复老爷子,“没事。”
“……”秦陆拧起的小眉头松垮下去,又盘起自己的手机。心想又来了,这辈子怕是都见不到未婚妻服个软。
温辞是秦老爷子亲自挑选的儿媳妇,某种程度上,或许老爷子比秦陆更看得懂温辞。
老人家这会儿的神色就捎带着半分的欣赏,他喜欢温辞的处事魄力,但有时候太有魄力的家伙难以掌控,所以老爷子必须站在比温辞更高的地方。
他希望这种豪门阶级的食物链直到他百年之后,都不会有所改变。
“没事就好,”老爷子盘了盘手上的扳指,问温辞道:“你知道为什么这次的生日宴咱们秦家要把排场摆的这么大吗?爷爷年纪大了,本想着就弄一次家宴。”
温辞垂眸,“是儿孙们的问题,让爷爷操心了。”
闻言,秦陆瞠目抬头,脱口道:“什么叫儿孙们的问题?
是你莫名其妙发我脾气,砸我两次头,还在公司闹我脾气,把不和风声传出去了,搞得沸沸扬扬,让爷爷不得不弄大排场辟谣,结果爷爷质问起来,当面拖我下水,这件事情干我屁事啊?”
温辞像没听见的,一池静水,波澜不惊,垂着眸子向爷爷“认错”。
“秦陆好像在外面有人了,我没控制好情绪,抱歉。”
秦陆:“……”
秦振庭:“……”
这告状式道歉?秦陆傻了,当场红了脸蛋蹦起来,手机上的游戏都挂机不玩了,“我没有!”
顿了顿,咆哮一嗓子,又道:“我没有!!”
温辞问秦老爷子,“爷爷您知道这事吗?”
“……”秦振庭切实感受到了自己挑选的这位儿媳妇,还没有教养成自己理想当中的状态。
老爷子面色有些威严,似乎不想掺和年轻人之间的感情问题,他用一种叫人看不清情绪的怪异神情,盯梢着温辞,问道:“小六说他没有做过,这件事情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你有证据吗?”
温辞:“还没有。”
秦陆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真的……
老爷子沉下脸色,“既然没有就不要胡思乱想,你是我认的儿媳妇,我只会认你一个,你的身份无人能够取代,没必要疑神疑鬼破坏你与小六之间的感情。
如果是工作压力太大,我准许你放一段时间长假,公司那边我会派专业的人过去接手,你好好和小六处一段时间,增进一下感情,就不会有那么多胡思乱想的问题了。小六是爱玩,但和别的那些公子哥不一样,这一点你身为未婚妻应该清楚。”
温辞乖乖巧巧,“是。”
老爷子:“我听小六说,你向他提过两次退婚,这种糊涂事情我不希望再发生第三次,否则我会质疑你管理公司的能力,懂吗?”
温辞微微低着头笑,继续乖乖巧巧,“懂。”
老爷子:“很晚了,让小六送你回去吧。”
秦陆一秒钟都不想在这里多呆,他径直拉着温辞的胳膊离开了画室。
离开不久,温辞就把胳膊从男人掌心抽了出来。
面对老爷子时的乖巧美人,在未婚夫面前就是一只野玫瑰,浑身都是荆棘,扎得秦陆面色扭曲,“你干嘛?”
温辞:“回家。”
秦陆:“爷爷不说了让我送你?”
温辞盯着男人,“我有说让你送我吗?”
秦陆:“…………”
温辞说完径直就要走人,被秦陆一把拽住。
大少爷今天也喝了酒,醺然的酒劲让他的力气有点大,语气凶巴巴的。
“温辞,爷爷的话你也听见了,你是不可能和我退婚的,你确定要一直用这样的态度对我吗?你现在对一个下人都比对我好了,你到底怎么回事?!”
“下人?”温辞哂笑着看向男人,“你说宋扬?”
秦陆冷脸,“我管他叫什么?”
温辞勾了勾唇,像大大方方同未婚夫介绍什么似的,说道:“他叫宋扬,一个挺能干的小伙子,今天他替我挡了酒,我对他态度好不是应该的吗?”
秦陆:“我也替你挡了酒!”
温辞:“几口小酒,喝的醺醺然,然后好装醉让我伺候你?
你的酒量什么时候这么不堪一击了?去酒吧里玩的时候秦大少爷不是厉害的很,那消费纸券上少说十几瓶酒吧?”
秦陆自以为明白过来,瞧着一脸胭脂色硬装清醒的未婚妻,有种赢得一城的快感。
“所以你还是生气了吧,寂寞了吧?觉得我宁愿出去快活,也不和你在一起,心里不平衡了吧?可那不都是因为跟你在一起闹心吗!”
大少爷鬼吼鬼叫着发泄,酒精没得未婚妻来得让他上头。
“酒吧里的酒保和女郎比你懂事多了,你知道吗?他们晓得恭恭敬敬敬我酒喝,说我喜欢听的话,不会给我脸色看,更不会用凳子砸我头,你是我未婚妻,却连个外人都不如!”
温辞听得想笑,“做了错事,还想让我哄你,真当自己三岁小孩儿?”
“我没有做错事!”
秦陆像被踩了尾巴一样咆哮着,赤红着脸,恶狠狠瞪住温辞,“没有证据的事情你能不能不要乱说!你凭什么说我在外面有人了?
你以为我是你这样到处在外面招蜂惹蝶的人吗?我要是像你这样,天天拿着没有证据的事情闹脾气,你早就在我眼里是个肮脏不堪的家伙了!”
温辞顿了一下,目光锐利削去男人面上,有什么黑色的小情绪被男人一句话挑动起来。
他讨厌有人用“肮脏”两个字形容他。
“你什么意思?”温辞直勾勾盯着男人问道,眸子黑乌乌的。
秦陆全然不查,他捉住温辞的左手腕,握住那只镯子,露出镯子下面那道差点要了温辞命的割腕伤痕,信口开河说道:
“当初那场投资峰会我都提醒你了,有人对你心怀不轨,让你别去,你一意孤行一定要去,然后被人下了药,和那么多位大老板、公子哥呆在一起好几个小时,甚至和司渊那个疯子单独相处,我怎么知道你割腕是为了保自己的清白,还是失了身子真的不想活了?
别说有什么方桓给你出具的检查证明,那方桓不也是你读研时认识的什么天才学长吗?
我去过你那学校,你们关系可不一般呢,他替你做伪证的话,哄骗我也不是不可能吧。甚至我还能怀疑你们大学期间都已经发生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一个天才,一个学霸,那么多人嗑你们俩,总不至于都是空穴来风?
还有更早的时候,你初中的时候!你的那些爬床室友,那些向你告白的高年级学生,看过你洗澡的同学,温、辞,你就像一块糖一样,谁都想舔一口你知道吗?
你根本就不应该读研创业,你不应该让更多的人看到你,你就应该乖乖呆在我身边,让我一个人保护你,可是你偏不!”
大少爷咆哮起来像只疯狗,嫉妒和无能让这个男人痛恨未婚妻的优秀,秦陆凑的温辞极近,甚至能闻到那些不断往未婚妻身上凑的臭男人的恶汗味,让他作呕。
“你偏要让那么多人看到你,就像今天在宴场上,即便是讨厌你的人也都看着你目不转睛……
你是不是也太风骚了?一定要这样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夺去,你是希望他们人人都在你身上舔上一口,留下口水吗?”
温辞一巴掌扇到男人脸上,把男人脸扇打得偏向一边,留下一个清晰的手指印。
这一巴掌打得温辞自己的手都震震发痛,男人咬着牙定在那不愿为自己的恶劣言辞道歉。
温辞一言不发看着男人,目光从冰雪到冰川到一整个冰河世纪,连自己心头气愤的情绪都被冻住了,渐渐变成一滩死水。
如果是上辈子,自己大概率会被这些话活生生气死吧?
温辞深吸了一口气,发痛的掌心握成拳头,“我会找到证据的,不要拿我和你相提并论。”
简单说了这一句,再也不在男人这里浪费时间,转身消失在夜色当中。
秦陆像个被丢弃的孩子一样,他用手捂了捂自己隐隐作痛的脸颊,心知这次自己把未婚妻骂惨了,未婚妻也气惨了。
他的表情很复杂,似乎是有些后悔,但嘴巴紧紧闭着,一个字的歉意也不愿意表达。
他习惯了在无休止的任性之后由温辞来让步,以此证明无论多无理取闹,自己依然是被偏爱的那一个。
只有这种时候,秦陆才能感觉到他完美优秀的未婚妻,是他的。
别人抢不走。
“爷爷说了,不允许你退婚……就算你找到了证据又怎样,你永远是我的未婚妻!”
孩子任性地自说自话着,他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其实已经没有任性的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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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辞回去了自己的车上。
酒场散后,大家都有点喝多,他让小棉袄一行人先回去了,留下因为要开车而滴酒未沾的阿潼来把宋扬照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