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陆整个人往后一缩,吓一大跳。
“醒了?”温辞问道。
秦陆有好一会儿没反应过来,反应过来时后脑勺一顿一顿的疼,跟前两次矮凳砸头的后遗症一样一样的,忍不住抓住温辞的手,“这里是哪?我怎么突然被人打晕来这鬼地方了,又是你干的?!”
温辞淡淡应一声,“嗯,找个清净的地方和你谈谈。这里空气不好,也没有光线,咱们往上爬吧。”
打火机的光亮熄灭了。
啪,又点着。
橘黄的火光闪烁着打在温辞的脸上,把两人的影子投在石头台阶,火光跳跃闪烁,影子便也跟着奇形怪状。
秦陆被自己脚边晃动的一个玩意儿惊的一个哆嗦,定睛一看,才发现是自己影子的脑袋……好在楼梯一旁有护栏扶手,否则吓这一下,非滚下去不可!
温辞踩着自己的影子往上走。
秦陆上跨几步,把人拽住,黑着脸色问道:“你想跟我说什么非得在这里说?我们好好找个正常一点的地方谈不好吗,正好我也想问问你这么些天什么意思,躲了好几天的迷藏,把未婚夫耍的团团转,终于肯现身了?”
拉扯的那一下子打火机熄灭了。
温辞重新又把打火机点着,一张精致漂亮的脸蛋在阴森火光里显得有些可怖。
温辞淡扫了男人一眼,说道:“我前不久单独去见了温瑜,这么些天的迷藏也算是让我知道了我想知道的一切,所以带你来这个地方谈谈。在其他的地方,你可能不会有心情听我说这些,这里没有别人,只有我们两个,很适合说秘密。”
秦陆脸色倏地难看,捉着温辞的手缩了回去,“你单独去找了温瑜?……他和你说了什么?!”
温辞扭头又朝楼上爬去了。
他插在衣兜里的手掏出来,手心攥着一支录音笔,“他说了很多,我都录下来了,你听听看吧。”
温辞的声音像在黑暗洞塔里流淌的深水,有股子令人窒息的冰冷;
录音笔里温瑜的声音又如铜柱上的烙片,燎烧着人的神经。
秦陆整个人怔住,游魂野鬼一般晃荡在温辞身后手脚冰冷的向上爬行,他像盯着什么恐怖的玩意儿般瞪大眼盯着那支录音笔。
“对外的秦家大少爷是不是一朵干干净净的高岭之花?
实际上可会玩男人了呢……”
“……恨不得当时就能死了,好过在禽兽身下受罪。”
楼梯爬着爬着,会冷不丁经过一间铺满诡异壁画的石洞。
海风从架设着“高楼危险,请勿靠近”的窗口吹进来,越过围栏灌入洞内,响起呜咽回音,混同着录音笔里的控诉,如同诅咒与鬼哭。
录音笔里录的内容挺长的,有好几分钟。
秦陆对那晚上的记忆残缺不全,只零星记得一点点,这也是他头一回听当事人完整阐述那晚自己的罪行,居然事无巨细描述的这么清楚,温瑜的声音听来恶狠狠的,根本不像那天他醒来后见到的乖巧温顺样子!
录音到某一秒戛然止了,打火机的火光再次熄灭,温辞突然停下了脚步回头看他,问道:“他说的是真的吗?”
秦陆打了个战栗,回过神来,他一把夺了温辞手里的录音笔摔烂在地上,还踩了两脚,之后冲温辞吼:
“他胡说八道,我不可能这样的!他诋毁我,我那天也是受害者,不知道谁给我下了药,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但至少绝对不会像他说的这样。我现在怀疑那天对我下药的人……说不定就是他!”
男人狡辩的样子目眦欲裂,像一只七嘴八舌的小鬼,他上前两步擒住了温辞的肩膀,十指抠进温辞肩头的软肉,力道重得能留下指印。
秦陆睁大着眼问温辞:“咱们认识这么久,十几年了,你觉得我是他说的这种可怕的人吗?!”
温辞近距离被男人钳着,倒也没躲,目光冷冷淡淡在男人的面庞上轻晃了晃,低沉着声音反问:
“你要对着镜子照照你现在的样子吗?”
“……”秦陆怔了一下,察觉到四周景象,猛然朝后退了一步,松开了温辞。
这是一处壁画石洞层,并不大的石洞空间里摆放着各式各样扭曲的恐怖鬼差石像和奇形怪状的罪孽囚徒石像。
除此之外,四面还有好多面铜镜!
大大小小,各种形状的镜子!
人的样貌照映在其中,再是英俊帅气的公子哥也扭曲了模样。
连温辞这种大美人在镜子里都脱了形,与秦陆一同框进这镜中世界,仿佛受苦受难的苦刑者与恶贯满盈的纵罪人。
这里是十八层地狱的第四层孽镜地狱,除了奇形怪状的石像和大大小小的镜子外,岩洞壁上还有生动形象的诡谲壁画,画得是鬼差押着那些面目全非的罪徒,排着队在孽镜前显形。
壁画上,一只鬼差的锁链正好缠在秦陆面前的那只铜镜上,仿佛缠着镜子里穷凶极恶的大少爷的脖子。
秦陆吓一跳,又朝后退了一步,踉跄跌倒。
跌倒的地方离窗口很近,护栏外高塔已经爬了将近20层,秦陆扑在这个地方,大海像是一张漩涡,狰狞地在脚下翻滚涌动。
一只手捉住了秦陆的胳膊。
这让秦陆想到那些壁画上的鬼差,一巴掌打过去,才晓得是温辞伸来扶他的手。
秦陆呆呆坐在地上,再想伸手去扶的时候,温辞把手收回去了。
未婚妻的脸上染上一层暗色,温辞垂了垂眸子,长睫在瓷白的脸上落下阴影。
“……罪人只有在面对真相时,才会惊慌和失措,看来温瑜说的都是真的。”温辞低喃,转身朝楼上走去,像是受苦受难的苦刑者在逃跑。
秦陆心头猛地往下坠了一下,他慌慌张张爬起来,叫喊着温辞的名字追了上去。
然而未婚妻未曾为他停留,似乎还加快了脚步,秦陆到最后都奔跑起来了,一层层地狱壁画迎接着他,又送他远去,秦陆跑的大喘气,始终追不上温辞的步子,只有一点点断断续续的打火机的火光,在黑暗里像一簇焚烧罪人的业火。
秦陆拼尽全力冲了上去,“温辞,你不要跑了……你听我解释行不行?!!”
噔——噔——噔——
整点的钟声在塔里敲响,声音巨大,将秦陆的呼喊声淹没,秦陆不得不用更大的力气,咆哮着叫唤,“温辞你不要跑了,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也是受害者,你就不能听一下我的解释吗?!!!”
噔——
最后一声钟声敲过,秦陆眼前的昏暗豁然开朗。
他冲到了顶层。
72层的高塔,在一望无际的海洋中心,一侧看得到末日游乐园的陆地园区,一侧看得到水上世界,海盗船小小一只,像玩具一般在塔底停靠着,这里的风盛大,秋日的阳光并不那么温暖,投在人脸上甚至还有一层冷色。
温辞的衣衫在冷色下摆当,像只飘飘欲飞的仙子。
温辞在塔顶观光台的围栏边,回转身子朝他看来。
“这里就是澳城最高的灯塔塔台,你以前说想来这里瞭望澳城,能把整座城市尽收眼底一定很美。但你或许不知道这里还有另一份魅力所在,是来自地狱塔的一个传说。
传说只要是进了地狱塔的人,都罪大恶极,永世不得超生,但有一个法子可以得到解脱与原谅,那就是在每日的午时12点,最接近阳间的时辰,游乐园开园的时候,站在这个离上帝最近的塔台上,不隐藏,不欺瞒,对自己曾经犯下的错误真诚坦白,上帝便会把你的心声告知给对方,让你获得对方的谅解,离开地狱。”
温辞:“刚刚12点的钟声敲过了,现在或许是最好的时机,你有什么想解释的便说吧。
但12点的钟声只有一次,机会只有一次……希望你不要再骗我了。”
秦陆追上来,扶着膝头狠狠喘息着。
男人直勾勾盯着温辞,气急败坏的目光略微有所收敛,能意识到温辞这是在给他机会解释……虽然说法略微让人不太爽。
但不管怎么说,至少是个机会,秦陆攥了攥拳头,告诉自己要冷静,而后直起身来,朝着温辞走去,开始了自己抵死赖账的演说:
“我说了很多次了,那天我不是故意出轨的,我不知道被谁下了药,我至今也没逮到那人,和温瑜发生关系我自己也是受害者,我根本不喜欢他,那天甚至是我和你弟弟第一次见面,我有什么出轨他的道理吗?!”
温辞敛眸,似乎很失望,“所以你不承认自己有错?”
秦陆烦躁,瞪着眼怒吼:“我也是受害人啊!为什么你总觉得是我错了???那天之后我没有再找过温瑜,我把他打发了,这次在澳城遇见……八成是他单方面要黏着我!我绝对没有要继续和他玩的意思,我留他在身边也是因为他说他可以帮我找到你,我留着他不赶走是为了你啊!”
“至于他录音里的那些……”
秦陆表情恶狠狠的,有些狂躁,他左右踱了两步,一脚踢在观景台围栏上,“一定是他不满意我的补偿,他贪得无厌,在你这胡说八道,企图我给他更多的封口费!
我明明都给了他几百万,加一整套别墅,还有资源了,他这个贪得无厌、过河拆桥的小鬼!!!”
温辞:“……所以你还是觉得自己没错吗?那我问你,你敢娶我吗?”
秦陆:“什、什么?!”
温辞背过身,手臂搁上铁质的围栏,他遥望着远方的大海和城市,将无名指上的订婚戒指取下,放置在围栏台上。
他缓缓的说道:“这么些年来,我一直有个疑惑,你一直说在外面没有人,不喜欢别人,你一直是这么说的……”
包括上一辈子,整整说了6年。
“但你若是真的喜欢我,为什么我们订婚这么久了,你一直不说婚礼的事?喜欢一个人不是要婚嫁领证的吗,我们只是订婚,你用婚约把我绑在身边,却不给我名分……这是为什么呢?”
秦陆面上的表情僵住,“……才2年而已,你这么急吗?”
“不是2年。”
是6年。
若把年少那段追求的时光也算进在内,上一辈子我等你娶我等了整整16年。
“是一辈子。”温辞感慨着说道。
海风拂面吹过,风略大了一阵,围栏台上搁置的小小钻戒滚了两下,不慎从边沿掉了下去。
秦陆冲过来,没接到,瞪大眼扑在围栏边朝塔底望去,望进汪洋的大海,小小一枚戒指瞬间就不见了。
风冷着男人的骨头,秦陆从脚底感受到一股冷意,直侵入头皮。
“……你想干什么?”
秦陆猛地偏头盯住温辞。
男人不可遏制地生气了,他表情又震惊又凶恶,低沉的嗓音尚且压制着,没有狂吼鬼叫,但看起来已经是爆炸的边缘。
“你把我们的订婚戒指弄掉了!你想干什么啊?!”
温辞也看了眼塔下,反应与男人截然不同。“订婚戒指是为婚礼准备的,你既然没有打算娶我,那它的存在也没有价值,掉了就掉了吧。
本来我也是爷爷指给你的,用来稳固秦家生意的一件工具,你理想的未婚妻应该是温瑜那样的吧,听话,乖巧,无论你怎么对他,他都不会在你面前生气。”
“可惜我不是温瑜,就像《月光》,第一乐章和第三乐章是完完全全的两首曲子,我永远是我,不可能放下身段陪你玩那些激烈野性的小游戏。
或许温瑜说的是对的,该放手的时候要放,该退出的时候要退,该舍的身外物要舍得,否则贪得无厌到头来的结果,只能是一样都得不到。”
“既然如此,我把秦家未婚妻的身份让给他。今晚我就回秦家,找爷爷清算股权,我拿上我能拿的走人,多余的我一分也不要。今后有缘再见吧,或许我会来喝你和温瑜的喜酒。”
温辞冲秦陆露出个礼貌的微笑,在围栏台上又搁下一个小玩意儿,是一只漂亮的水晶钢琴音乐盒。
温辞祝福的样子一点也不勉强,和以前所有与他闹脾气说反话的态度都不一样,是真真正正的放手。
他拨弄着音乐盒,像在交接这十多年来的爱情。
“温瑜的这首《月光》是特地为你学的吧,他今天控诉你应该也只是希望你能给他个名分,从现在起你不是我未婚夫了,而他是我弟弟,我从小到大没怎么对他好过,今后就由你来宠爱他吧。”
“咱们就到此为止了,大少爷。”
音乐盒缓缓转动,响起来那首温瑜在教堂里弹奏的《月光》。
秦陆直勾勾瞪着这只音乐盒,战栗地在音乐声中打抖。
他根本不喜欢什么温瑜!他喜欢12年前病院里的那个小美人儿,那个和他在别墅里共同学习了三个月的爱哭鼻子的小孩。
那小孩有唯一的名字叫温辞!
现在小孩不要他了???
“温辞!”
温辞在朝楼梯口走,步子没有一点点回头的架势,秦陆整个人在围栏边僵着,他拼命的呼吸吐气呼吸吐气,喊温辞的名字,能感受到自己从头到脚都挂着危险的炸/药。
他拽着围栏杆一动不敢动,如果这会儿把大少爷内心世界的小人具象出来,那便是一只只小怂蛋,在疯狂踩着炸/药的引线,企图求条活路。
可是《月光》这首不安分的曲子在绑架他的小人,在往他的炸/药堆上拱火。
“温辞!”
终于,男人他冲了出去,一把捉住楼梯口的温辞猛拽回来,温辞撞到围栏上,手臂把水晶钢琴音乐盒扫落在地,音乐盒摔碎了,但音乐仍放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