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现在才知道?”
秦覃双手环胸,好整以暇地靠在沙发墙边,姿势放松而慵懒,像面对摄像机镜头时信手拈来的从容。似乎说这些话对他而言,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我有我自己的事要忙,没时间伺候小少爷当保姆。”
可他们每一次见面都有那样迫不及待的拥抱。每一次分别都有那么依依不舍的吻。他从来都只觉得在一起的时间还不够多,以为两个人的感受相同——为什么会是截然相反?
“我以为我们很好。”文颂头重脚轻地靠着橱柜,看起来呼吸艰难,连目光都在微微发抖,“为什么?”
“为什么?”秦覃嘲讽地笑了一声,“我不喜欢香水味,穿衣服只有黑白灰。我从来不看漫画,唯一的爱好就是玩点音乐。我一个人能活得很好,我会自己去任何想去的地方,从不喜欢无所事事地窝在家里。文颂,你看不到我们之间的区别吗?看不到我们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吗?”
“我们两个在一起本来就是你强求的。是你说的我们应该在一起,是你说不在意被我折磨,现在怎么了?这么点话就受不了了吗?”
文颂整个人都在发抖,每听到一句话,脸上的血色就减去一分。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么想的?急转直下的心思就像小说里缺失的伏笔,故意隐瞒线索直到大结局才亮出底牌。
文颂不明白,到底是他喜怒无常,还是自己实在太迟钝,毫无察觉到现在才被劈头盖脸地丢了一身。
原来在他眼里,我有那么差劲吗?
在拥抱接吻的时候,他心里想的是怎么把我丢掉吗?
更让人恐慌的是,他居然觉得秦覃也并没有说错什么,只是用更难听的句式说出了事实。
这让他满脑子都想着要怎么弥补。
“我们可以先分开一段时间……等再见面的时候就会变好的,就像以前一样。我会认真学钢琴,我会自己出门,我以后……我以后,也可以不在你面前用香水了啊!如果你不喜欢,我可以改掉的。”
他急切地走过去,拉秦覃的衣角,语无伦次地说,“我会变好的。我可以变成你喜欢的样子,这样我们就不用分手了。这样,这样也可以的啊,对不对?”
秦覃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指尖深深嵌进掌心里。娇生惯养的小少爷被逼到说出这些委曲求全的话,字字句句都扎在人心上,“文颂,你没有自尊吗?”
“你亲口说过,永远都不会喜欢我超过你自己,永远要把自己放在第一位。现在说这些不觉得自己可笑吗?”
他从来都知道怎么讨文颂开心,也知道什么样的话能把眼前的人伤得最彻底。
“你现在的样子,和你妈妈一模一样。”
文颂脸上血色尽失,像是听到最恶毒的诅咒,猛地推了他。
秦覃背后是墙,毫发无伤地站在那。他却被坚实的反作用力给撞开了,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即将摔倒时是宋青冉扶住了他,慌乱中握住他擦伤的胳膊,皮肤传向大脑的疼痛让人骤然清醒。
他这时候才发现宋青冉,不合时宜地出现在这个场合里全程看到现在,“你为什么在这?”
宋青冉局促地“啊”了一声,迅速想要怎么回答,听到秦覃说,“明天我们会一起回日本。”
他本应配合秦覃,不该露出太惊讶的表情,但也已经无关紧要,文颂根本无暇顾及他是什么反应,怔在原地许久,露出悲凉的表情甩开了他的手,一步步往后退。
“回日本……你们?”
他深深地看着秦覃,似乎还想从那双深灰色的眼眸里找到深情的余温。可是没有了,全都消失了。那双眼睛里平静得几乎找不到他的倒影。
文颂想象不到此刻的自己在他们眼中的样子,疯狂而难堪,悬在绝望的边缘溃不成军,失智般不断地重复,“你们……你们?”
不是我们,而是你们。
他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想不通为什么会得到这样的羞辱。可是爱让人如此卑微,他仍不死心般呢喃了一句:
“那天晚上酒吧里你说的话,也是骗我的吗?”
他说得很小声,故意自言自语几不可闻,宁可不要得到答案。可是秦覃的声音冷冽而清晰,残酷得不可想象。
“那只是一句歌词。”
文颂抓起果汁盒,狠狠用力地砸了过去。
“……喂!”宋青冉骤然心惊,伸出手想拦时已经为时已晚。
这一下是照着秦覃的脸砸的,他一个旁观者都看得出来,秦覃首当其冲,即使是下意识的自我保护也不可能不躲不闪。
可他眼睁睁地看着秦覃把自己钉在原地,毫无躲开的打算。文颂太激动砸歪了,纸盒就在离他几厘米的墙上爆开,飞溅的葡萄汁喷了他满头满脸。
紫红的液体顺着他的脖颈浸湿了衣领,那张苍白英俊的脸被染上不可思议的艳色,病态而美丽。
这样鲜明的美丽,让文颂燃起一丝奇异的希望,“告诉我……我的衣服是什么颜色。”
他期待能将一切灾难般的现实都推到不可抗力因素上。
他不想要这样的灾难。
秦覃蓦然笑了起来,将视线移到宋青冉身上,才说出答案。
“这样试探我没有意义。”
宋青冉知道,他只是在借此避开文颂的眼睛。在文颂看不到的角度,他的眼里盛满对自己的嘲讽,厌恶和悲哀。
那个瞬间,宋青冉起了一身战栗,甚至觉得文颂很可怜。
他想起自己曾对文颂说过,秦覃会拒绝一切来靠近的人。只有文颂是例外。
话是没错,可他还是没想到,即使是主动靠近的人,最后秦覃也会亲手推开。
没有例外。
文颂的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像被风吹散的花瓣。心里铺天盖地都是崩塌陷落的声响,却哭得毫不吵闹。即使本身立场尴尬,宋青冉也都觉得他看起来太可怜了。怎么会有人忍心伤害他。
秦覃理应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忍心的人,却在踏进门来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全部的觉悟,势必要在这里把他伤得铭心刻骨,悬崖勒马不敢再往前。
文颂的声音失去了颤抖,连同一切温度都消失不见。
“我不会再原谅你了。”
秦覃终于肯靠近他,一步步走到他身边。
他们曾经同床共枕抵足而眠,拥有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关系。他却已经开始觉得眼前这个人很可怕,摸到台面上的快递刀,僵硬地伸出去,拒绝更加靠近。
直到秦覃胸口抵住他手中紧握的刀尖。他没有收回胳膊,看着秦覃更进了一寸。
像永远无法抵达的拥抱。
一团浓郁的深红洇湿了衬衣,在胸前迅速扩散。他亲耳听到秦覃用低声倾诉爱意的声音,制造出比比幼时更残忍的梦魇,扔到他的身上。
这或许是今天最真心的话,用来收尾再合适不过。秦覃说,“别原谅我。”
杀了我吧。
**
回医院前,秦覃先回家换了身干净衣服。
被染红的衬衣被脱下来丢进了垃圾桶,宋青冉看着他的背影,五味陈杂,“你……不要紧吗?”
从他的视角看,秦覃放狠话时故作从容的姿态像个蹩脚的演员,处处都是破绽。只有处于漩涡中心的人才会晕头转向失去判断力,对他深信不疑。
难以想象,文颂从今以后就会变成他“只是在一起过几个月”的前男友。
说不定以后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宋青冉想,他自然还是会站在秦覃这一边,即使还要合起伙来编织谎言对付外人,也没办法。他跟秦覃一边。
文颂的遭遇对他而言几乎算是个警示。跨过那一步实在危险,恋人一任又一任,只要结束就完了。只有友情才是真正特别而持久,不会轻易断掉的。是适合他和秦覃的关系。
秦覃穿上宽松的卫衣,按了按胸前还在渗血的创可贴,不怎么觉得痛,于是镇定地宣布:“我好像已经死了。”
“……”
宋青冉忍不住问:“其实我觉得,你干嘛不干脆和他说实话?好好说,和平分手不是也挺好的么。也不用非要弄得这么惨烈吧。”
“实话?”秦覃面无表情地笑了一声,“你想让我告诉他什么?什么样的实话能让他放弃我?”
那可是文颂。
“除非我是个恶人。”他说,“我现在已经是了。”
宋青冉勉强笑了笑,“我还以为你是真的对他没意思了才提分手的。算了,那……你明天真的跟我一块儿回日本?”
秦覃说:“我下周在大阪有个拍摄。”
宋青冉想,就知道会是这样。
可两年来每一次往返国内和学校都是孤身一人。不知是什么让他在这种时候起了贪念,没有就此打住,“那你也可以陪我先一起过去啊。也没几天……就下周了。”
秦覃转过身来看着他。
他说完自己其实也有点后悔,打算赶紧转移话题的。可碰到秦覃的眼神,他猛地激灵了一下,一时间忘记了要说什么。
就像预感到亲眼目睹过的剧情,即将也在自己身上发生。
在他晃神的这个间隙里,秦覃轻描淡写地说,“为什么要我跟你一起去?就因为你喜欢我吗。”
“喂……对付前男友这招就别用在我身上了吧。”
宋青冉僵了一下,只当做是一句试探的玩笑,自信还有转圜的余地,努力笑着说,“刚刚我也参与演出了好吗。怎么翻脸不认人啊。”
秦覃却充耳不闻,继续道,“从高一还是高二开始?”
“……”
“从你躺在学校后巷被人浇了一身泡面那天开始吧?我把你捡回去之后,你看我的眼神就变了。”
“……”
宋青冉用力抿了抿嘴唇,肉眼可见地失去镇定。
被轻易地砸中最隐秘的弱点。文颂刚刚体会过的,也是这种心神俱碎的感觉吗?
“你知道?”
被揭开的心事再也无法掩藏,他几乎控制不住声调,难以置信地说,“你一直都知道?可你从来都没有说过……”
“因为我对你没那种想法。”
秦覃打断他,用不无嘲讽的语气,“我当然知道。我知道你为什么犹豫不敢跟我明说,不就是因为我现在这样吗?越过线就再也回不来了,你敢吗?你可比文颂精明得多。”
“……”
宋青冉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他像看笑话一样看着这份自以为是的暗恋,又毫不留情地随手戳破。
也终于能理解文颂把刀尖朝着他的原因。
他可怕又可恨。
恨他洞察人心的能力。轻易就能把人看透了,只要他想,一句话就往最要命的弱点上戳。
恨他亲手把那条线扯碎。把“宋青冉”的分量看得如此微不足道。
想伤害文颂,他不知道要在心里撕裂自己多少次才能排练出最决绝的剧本。可至于伤害一个宋青冉,他只需要一个引火点临场发挥就足够了是吗?
几个月的恋人能下得去手。几年的友情在他眼里也一文不值吗?
他还很可悲。
有一瞬间,宋青冉觉得他或许是真的不想活了。又或者他还是那个谁也不需要的秦覃,要把所有人心中的秦覃全部摧毁得一干二净。
以这样的方式,令人难以理解又感到窒息,“你疯了吗?把自己弄得众叛亲离有什么好处啊?”
秦覃颔首示意。
“这是我应得的。”
第99章
客厅里一片狼藉, 飞溅的葡萄汁把墙壁染得像凶案现场。
文颂想清理干净,才发觉自己连抹布拖把放在哪都不知道。关上家门反锁,剩余的力气也已经不足以支撑他再打扫客厅, 连卧室都显得很遥远。好在沙发上还是干净的,能将就着躺下休息一会儿。
可还是不舒服, 一阵阵地翻着恶心。
即使没有摔坏身体, 五层楼的高度掉在垫子上很疼的, 五脏六腑都像被压扁一样。
胳膊也疼。擦掉一层皮后被火灼伤般的疼痛从伤口蔓延到整条胳膊, 向全身扩散。
那么高跳下来,吓都吓死了。秦覃应该会心疼地抱他,揉捏他的后颈, 低声哄到他睡着。
秦覃是全世界最温柔的人。秦覃会当他的拐杖。
那个人怎么会是秦覃?
他精疲力竭地睡着了。再听到门铃响声时已经天黑, 客厅里只有阳台透进的光。他不自觉地翻身,扑通一声, 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掉下沙发。
门铃声没停。他躺在地上愣怔地听了一会儿, 忽然惊醒, 跌跌撞撞地爬起来跑到门口, 急切地拉开门。
蓝岚站在门外, 看到他松了口气, “你怎么不接电话啊。”
“……”
“我左想右想让你自己待着太危险了,今天晚上我就在你这儿看着你, 免得你半夜又跑出去拯救世界……你怎么了?”
他没看见客厅里那片狼籍, 注意力都放在文颂身上。半天没见就蔫儿的像棵剩菜叶子,脑袋都快支不起来了。
文颂直愣愣地看了他几秒,缓冲完也没让他进屋,甚至都没有回去拿手机,就在门口换了鞋, “我想去外面。”
一个资深宅连家里都不想待了,要出大问题。
蓝岚“唉”了一声,掉转方向跟他回到楼下去取车,“晚饭吃了没有?”
“没有。”
“那找个地方先吃两口。”
蓝岚指了指安全带,看他失魂落魄的没听见一样,又叹了遍气,倾身亲自拉出来给他系上,“怎么回事啊,情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