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北川本意是想让代玲先接受陆斯遥,小孩儿刚生没几天又没奶喝,哭都没有力气,实在是心疼人。
就是这句话打动了代玲,她觉得丈夫说的对,并且认为陆北川是和她一个阵营。他们没生过儿子,从来没有,她只有这个女儿。
代玲给孩子起名叫“思瑶”,陆北川上户口时瞒着代玲给改成了“斯遥”。
代玲渐渐高兴了,精神看着也好多了,每天爱不释手的抱着陆斯遥,叫陆瑶的小名,叫他“囡囡”。她更加变本加厉的爱护这个孩子,并且草木皆兵,任何可能会伤到孩子的人或事都不允许出现。
陆斯遥不是足月出生,幼时身体弱,代玲不分昼夜的悉心照顾,把他养的白白胖胖的。
代玲给陆斯遥买小裙子,给他留长头发,扎蝴蝶结。
陆斯遥和陆瑶长的太像了,几乎一模一样,有时陆北川看着他都会有些恍惚,是不是陆瑶真的回来了。
男孩子小的时候穿裙子是可爱,是好玩儿,即便心里觉得不对不应该,也不会太激烈的制止。
陆斯遥被代玲当作姑娘养了五年,包括他自己都以为自己是个女孩儿,代玲教他蹲着尿尿。
五岁那年代玲的母亲也就是陆斯遥的外婆生了病,代玲要照顾老人,尽管不放心但代玲实在是分身乏术,那是陆斯遥出生后第一次离开自己的妈妈。
他被奶奶接到了乡下。
和奶奶在一起的日子短暂而快乐,老太太早看不惯儿媳妇病态的教育,接到陆斯遥的当天就带他去剪了头发,换掉他的裙子,给他套上小短裤。
陆斯遥懵懵懂懂的,但很听话,不哭也不闹。
乡间好多同龄小男孩儿,成天在地上打滚疯跑,老太太让陆斯遥跟他们一起玩儿。
起初陆斯遥并不适应,他被代玲保护的太好了,没有怎么磕碰过,可和男孩儿在一起皮怎么可能不受伤。
陆斯遥摔了好几跤,膝盖腿全破了。
老太太也心疼啊,晚上给陆斯遥擦药的时候问他:“小宝,你哭了没?”
陆斯遥眼泪汪汪的要奶奶呼呼,点头说好疼。
老太太狠着心不哄他,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你不许哭。”
五岁大的孩子让他学会不哭是很难的,但代玲的畸形教育逼迫着老太太,必须迅速教会陆斯遥怎么做一个男孩儿,不然以后是要出大事的。
陆斯遥在老太太身边飞速成长,孩子与孩子之间的影响是很大的,没过几天,陆斯遥就跟着那帮熊孩子一起打闹疯玩,他丢掉了代玲强塞给他的女孩子的柔软,皮的没边,还会欺负人家小女孩。
可后来又有一天,陆斯遥红着眼眶回了家,他现在会忍着眼泪了。
老太太问他咋了,陆斯遥揉揉眼睛,说:“蛋蛋笑话我尿尿,说我是女孩儿!”
老太太那天才知道孙子一直是蹲着尿的。
她当时就气红了眼,一个电话打给陆北川,问他到底是怎么教孩子的,好好一个男娃,为什么要蹲着尿尿。
陆北川工作繁忙,有时无暇顾及家庭,代玲也不让他管孩子的事儿:“妈,小玲还没放下那事儿呢,你给管管孩子,掰一掰,小玲那边我再去说。”
“孩子不是你生的?你就让你老婆这么糟蹋?你们都别管了,我带小宝回海城住,我还就不信了,我好好一个孙子能让你们养成孙女!”
老太太说走就走,当天就收拾了行李,领着陆斯遥坐火车去海城。
去了海城的陆斯遥完全脱离了代玲,奶奶家住在一条弄堂里,这儿也有很多小朋友,他在这里很快和大家打成一片,踢皮球,打弹枪,和别的男孩一样站着尿尿。
为了不让代玲带走陆斯遥,老太太直接给陆斯遥在海城报了小学。
陆斯遥的外婆撑了半年走了,人一走,代玲马上找来了。
她来的时候陆斯遥正在泥地里打滚,短发利落清爽,老太太给他买的西装背带裤弄的特别脏。
代玲差点没认出来,她生气地拖着陆斯遥的胳膊,要带他回南城,陆斯遥很久没见到妈妈了,原本很开心,可妈妈抓的他很疼,他边走边喊“奶奶”,让奶奶来救他。
之后的一切都很混乱,老太太不让陆斯遥回去,代玲让陆斯遥必须回去。她责怪老太太把孩子带歪了,剪掉了她最心爱的头发,毁了她的心血。
老太太对她不满很久,说了句:“男孩子本来就是短头发。”
陆斯遥已经在这边玩野了,还会蹿火,跟着说:“男孩子还要站着尿尿!”
那是陆斯遥出生后,代玲第一次情绪失控。
她尖利的叫嚷,没有丝毫昔日温柔的样子,如泼妇般打砸家里的东西,疯狂地说:“这是女儿!囡囡是我的女儿!你们别想抢走我的女儿!”
陆斯遥被吓哭了,老太太抱着他,不停在耳边说:“你是男孩,是男孩,别听你妈的,她疯了。”
最后是陆北川出面,中断了这场风波。
代玲离不开陆斯遥,陆北川向老太太承诺,不会再给他穿裙子,也不会蹲着尿尿,老太太才同意他们把陆斯遥带回家。
可是海城离南城那么远,陆北川工作又忙,一出差就十天半月不着家,根本管不着代玲。
没过多久,陆斯遥又重新穿上了小裙子,留起了头发。
小学六年他都是这样度过的,每天穿着女孩子的衣服和男孩子一起玩。大家年龄都很小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原本就是男生女生天天闹在一起。
可上了中学后就不一样了。
另类的穿衣打扮让陆斯遥成为了众矢之的,他还是穿的像个女生,但是去男厕所尿尿。
他开始被孤立,被嘲笑,被欺负,被骂“变态”“二椅子”。
陆斯遥回到家,扯掉自己的头花,代玲吓了一跳,问他怎么了。
陆斯遥生气的看着妈妈:“我不是变态二椅子,我是男孩儿!”
“说什么呢,你是女孩儿。”常年的自我催眠已经让代玲完全确认陆斯遥就是自己的女儿。
陆斯遥已经开始长个子了,第二特征也在发育。
代玲对这些视若无睹,仍然在误导陆斯遥:“你是不是又站着尿尿了,女孩子要蹲着尿尿,要小心不要被男孩子看到了。”
陆斯遥在常年误导下已经模糊了性别的概念,他会说出“我是男孩”纯粹是感受到了“不同”带来的敌意。他不想要被孤立,他想像小时候那样有很多朋友和他一起玩。
如果听妈妈的,蹲着尿尿,会不会就不那么奇怪了?
第二天上厕所的时候,陆斯遥就进了女厕所。
起初大家都没在意,因为他头发长,又穿的裙子,直到他方便完,站起来提内裤。对面一个女生同时站起来,然后爆发出了尖叫声。
陆斯遥终于意识到自己是个怪物,他被老师押在办公室,被出言侮辱。
十三岁了,怎么会分不清男厕女厕,你是不是故意的?
这么小心思就这么坏,天天穿成这样到底想干嘛?
你家长到底是怎么教的,为什么不管?
在等代玲来领他的那两个小时,是陆斯遥这一生都无法抹掉的阴影。
代玲来了,坚定地对老师说,我家是女儿,就该进女厕。
学校觉得这一家都是变态,不肯再留陆斯遥,第二天就让他走了。
也是从那天开始,陆斯遥变得叛逆,他不再愿意穿裙子,留长头发,当着代玲的面把头发剪掉。
那头发养了六年,代玲每天都要摸一摸,被她养的很好。代玲气疯了,那是她第一次和陆斯遥动手,拿家里的扫把抽他的腿,逼迫他向自己承认“我就是个女孩儿”。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陆斯遥只要一冒出想穿男孩儿衣服,想留短头发的念头,代玲都会打他一顿。
他身上逐渐多了一些青紫的痕迹,他不爱说话了,不常笑了,整个人像个刺猬。他打不过代玲,便用言语刺激她,越不承认自己是女孩打的越狠。
陆北川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
而那时的陆斯遥已经学会用唬人的纹身贴盖住自己的胳膊,而那些花纹底下,全是被他的妈妈亲手虐打出来的痕迹。
高一那年,代玲自杀了。
起因是她发现陆斯遥梦遗了。
一直以来的美梦仿佛充了气的气球,被那些肮脏的液体轻易扎破。
代玲毫无征兆的割破了自己的手腕,并成功的吓到了放学回家的儿子。
那是陆斯遥第一次直面生死,据说如果他再晚回家十分钟,他妈就没了。
代玲在医院里躺了很久,陆斯遥和她针锋相对两年多,那段时间出奇的温顺。
奶奶从海城赶过来,看到孙子的头发就痛心。
她给陆斯遥做饭,陆斯遥很多年没有掉过眼泪,代玲把他打得头破血流都没有,那天吃饭时却哭了。
他说:“奶奶,我到底应该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啊。”
陆斯遥太迷茫了,他的童年和青春期始终笼罩着一层灰暗的雾,他活在那团雾里,耳边是各种各样的声音,不同的声音撕扯他,告诉他,你是女孩儿,或者你是男孩儿。
他已经看不明白自己到底应该是什么样的了。
他曾经厌恶过蕾丝裙,讨厌过蝴蝶结,可拿掉这些他又仿佛失去了灵魂。
陆斯遥觉得自己和所厌恶的一切融为了一体,他不能没有裙子,也不能没有长长的头发,那样他会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
那天老太太抱着陆斯遥,从小教他“男儿有泪不轻弹”的奶奶第一次求他尽情地哭。
老太太说:“小宝,奶奶不逼你了,你爱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啊?你喜欢做男孩女孩都行,奶奶都爱你。”
这句话仿佛是一道开关,那天以后陆斯遥似乎不再在乎别人的目光了,他在母亲病态的执着下真的爱上了碎花裙,他可以是男孩,也可以是穿着裙子的男孩儿,他漂亮,作为男人依然可以活的很漂亮,这并不矛盾。
他坦荡地告诉所有人,我是男人,但我就是要穿裙子。我是和别人不一样,但我不是怪物。
只有一点,他不肯再见代玲。
代玲会让他想起那些与痛苦和迷茫相伴而生的漫长岁月,那是陆斯遥混乱不堪的青春,亦是他永远不想再回望的人生。
学会纹身后的第一件事,陆斯遥在自己的胳膊上纹下一片庞大骇人的图案。从上臂到手腕,遮的满满当当。
他长大了,代玲不能打他了,他也不再需要纹身贴来遮掩伤痕。
陆斯遥只是习惯了,纹身和裙子头发一样,都是他身体中的一部分,他不能失去它们。
梁逍的指尖擦过陆斯遥手臂上一块凹凸不平的皮肤,仿佛触及到陆斯遥满是裂痕的灵魂。
“梁逍,”陆斯遥捏着梁逍的手指,声音里没有起伏,也不曾有痛和恨,“如果你是我,你觉得我应该活成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这个问题啊……”
梁逍不让他捏了,捉着腰把陆斯遥转过来。
陆斯遥的脸色很苍白,透着深深地疲倦,眼睛里覆满鲜红的血丝。
“你嘛,不是男孩儿也不是女孩儿。”梁逍手指轻点陆斯遥的鼻尖,黏糊糊地蹭着他的肩窝,笑着说,“你是我的遥遥。”
作者有话要说: 后天见了哈。
第79章
陆斯遥很累了, 搂着梁逍就睡着了。
梁逍不动让他抱着,陆斯遥昨晚没怎么睡,他却是刚醒没多久, 现在肯定睡不着, 特别是在听陆斯遥说了那么多之后。
梁逍第一次体会喘气儿都牵筋动骨的疼是什么感觉, 他疼陆斯遥快疼疯了。
半年前要是有人告诉梁逍, 有一天你会为个男的心疼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梁逍一定觉得那人有病。
现在梁逍认了,他这颗心被陆斯遥涨满了。
陆斯遥有点发热,睡的不踏实,隔一会儿就得醒一下。醒了之后睁眼看看,看见梁逍还在就接着睡。
梁逍枕着陆斯遥的肩膀,视线低一点就能看见他的手臂和上面的纹身。
第一次见面,梁逍先入为主觉得纹花臂的不是什么好人, 当时他还以为陆斯遥是混**的。梁逍活了三十年, 自诩读过不少书,认为自己的思想境界比娱乐圈那些九年义务教育都没完成的小鲜肉高太多, 结果呢,不还是戴着有色眼镜看人了。
那片纹身很好的遮掩住伤痕, 看着那么吓人, 原来都是狐假虎威。
梁逍终于彻底的理解了陆斯遥, 理解了他别扭的性格, 自我的生活方式, 以及对裙子的执着。
压在枕头底下的手机响了,陆斯遥动了一下,梁逍安抚般拍拍他,想下床接电话。
“梁哥……”
陆斯遥迷迷糊糊的一声喊把梁逍留在这儿了, 梁逍放不开他,只好小声接电话。
“喂,妈。”
电话是唐丽敏打来的,她今天不坐诊,在病房里溜达,一圈下来已经听了不少八卦。八卦主角是陆斯遥,唐丽敏关心的很,让科室的小姑娘把新闻找出来给她看。
“梁逍啊,小陆阿在你旁边啊?”
“嗯。”梁逍看了眼睡不安稳的陆斯遥,“他睡觉呢。”
“小陆是怎么搞的呀。”唐丽敏不确定他们有没有看到新闻,“我看网上都在讲他家里的事情,你们知道吗?”
梁逍还没来得及看那篇文章,他说:“不知道,陆斯遥不舒服,我看着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