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桃馥以前还会劝劝他,却被他反骂道“你个小兔崽子懂什么”“吃着老子的饭还教训起老子来了,没良心的东西”。奶奶也会劝——不过她是劝辛桃馥:“你爸爸这样也挺好的……他不想上班都是为了照顾我……”事实上这个老男人也并没有花多少时间照顾老母亲。
不过日子长了,辛桃馥也不说了。
辛桃馥看着滚在垃圾堆里的老父亲,叹了口气,说:“奶奶怎么样了?”
辛思劳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辛桃馥,嘴角勾起一个弧度,像是笑又像是别的表情:“你的‘朋友’不是把她送去大医院住VIP了吗?”
辛桃馥能够理解辛思劳的意思。
辛桃馥答应了殷先生搬去紫藤雅苑的——这就意味着他必须搬离家里。
这件事,他也没跟辛思劳多说,只闲聊似的提起:“我暑假去我朋友家里住。”
辛思劳也没多管,点点头就过去了。
这也是辛桃馥意料中的反应,他知道他爸是不会多问的。
他想着,暑假过去后,他就要去大学报道,更有理由不回家住。
没想到,殷先生直接帮奶奶转院了,辛桃馥自己都不知道这件事。
现在,辛思劳坐起身,从铺满烟灰的茶几上拿起一盒烟,抽出了一根,叼在嘴里,说:“那就是你现在一起住的朋友了?”他的语气不像一个父亲,倒像是刑讯官。
辛桃馥自当心虚,半晌说:“你见过他了?”
“没见着,见到他秘书。”辛思劳吐出一口烟,“他那样的大人物,哪肯见我这种垃圾人?”
辛桃馥听到老父亲自称“垃圾人”,不知怎的,竟然觉得很幽默,笑意涌到嘴边,又被他生生噎下,只得抿着嘴唇,做出一副不笑不哭的冷淡模样。
辛思劳用一种陌生的眼神打量儿子:“有本事,不愧是你妈的儿子。”
这句“你妈的儿子”为最恶毒的话语。
辛桃馥忽而心头冒火,烧得他头发都要炸起来。
他正想反唇相讥:我们家总得有一个人有本事吧,不然还有活路吗?
但他忽然想起,当年母亲跑路的时候,也说了一句:“我们家总要有一个人要寻出路的,不然还有活路吗?”
辛桃馥心下骤然降一盆冷水将他那心头火都浇熄,只剩虚虚的烟在飘。
他没和父亲多说什么,转身离开了这个漂浮着腐烂食物和臭袜子气味的逼仄空间。
离家之后,辛桃馥拿起手机给班子书打了个电话:“我听我爸说,先生帮忙把我奶奶转院了?”
班子书道:“是,怎么了?”
辛桃馥心里挺不高兴的,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
但他知道自己不能不高兴,因为他为此不高兴,就是“不识抬举”,甚至是“恩将仇报”了。
他便柔声说:“这样的事情怎么不跟我说?我也好跟先生道谢呀。”
班子书似乎也有些意外:“先生没跟你说吗……估计是想给你一个惊喜吧。”
“先生有心了。”辛桃馥说,“请务必带我向先生道谢。”
说完,辛桃馥又问班子书:“我想看望奶奶,不知道她现在在哪个医院呢?”
班子书回答:“在XX医院的贵宾部,我带你过去吧。先给你登记资料,下回你就能自己去了。”
“谢谢。”辛桃馥说。
辛桃馥在附近一家露天咖啡馆坐着等班子书。
不久,班子书就出现在他面前。
阳光下,班子书穿一身灰棕色的格纹意大利西装,穿一双皮质绒面乐福鞋,是casual business的风格,很衬他儒雅中带着几分潇洒的气质。
像他那样眉清目秀个子高的年轻男人,站在人群里十分显眼,辛桃馥很快就发现了他,并朝他走去。
班子书也迅速认出了辛桃馥,慢步到辛桃馥面前,问:“你的司机呢?”
辛桃馥愣了一下:“司机?什么司机?”
班子书顿了顿,又笑了笑:“没事,我们叫车吧。”
原来,班子书以为辛桃馥是带着司机出门的,所以没有开车。
二人打车到了医院。
下车后,班子书又对辛桃馥说:“你出门的时候跟老陈说了要出外吗?”
“说了。”辛桃馥小心地问,“我出门是应该要跟他报备的,是吗?”
“不是报备。”班子书顿了顿,“是他该为你准备。”
“啊……”
“他没有让司机送你?”班子书问。
辛桃馥苦笑,却没有说话。
班子书从辛桃馥的一丝苦笑里瞬间读懂了其中的意思。
班子书又问了辛桃馥几句。
辛桃馥避重就轻地简短回答,瑟缩的状态宛如风雨里的鹌鹑。
班子书托了托金丝眼镜,语气突然变得严肃:“你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应该不会希望很快就被先生所厌倦吧?”
辛桃馥愣了一下:“啊……?”
班子书说:“你认为先生为什么会被你吸引呢?”
这样的话犹如突如其来的一记飞球,打得辛桃馥猝不及防。
辛桃馥讷讷:“我……”
“请大胆地说出来吧。”班子书的语气像一名老师。
辛桃馥眼珠转了转——他对目前的处境确实是很困惑,而班子书似乎是有心替他指点迷津的样子。辛桃馥便觉得自己还是该好好和班子书坦白,便决计不要脸地回答:“因为我长得好看吧。”
听到辛桃馥的发言,班子书轻轻笑了一声:“嗯,也许吧。”
“也许……?”辛桃馥愣了愣,说实话,辛桃馥对自己的容貌还是有相当的自信的。
这个世界或许有美而不自知的人,但这一定是少数。
而辛桃馥属于大多数。
从小到大,别人看他的眼神都告诉他一件事,那就是他长得好。
作为小娃娃的他随便卖萌就能得到糖果和小红花,长大后他随便对别人笑笑,就时常收获对方怔忡的表情、或是突然闪躲的眼神……更别说不计其数的情书、赞美以及……骚扰。
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他很难不知道自己有一张漂亮的脸蛋。
班子书似乎也明白了辛桃馥的意思,便解释说:“我不是说你不好看的意思。我只是说,这个也许是一个原因,但不太重要。因为好看的人很多。”
辛桃馥不敢苟同:好看的人很多,但像我这么好看的人还是少的。
但是辛桃馥转念一想,殷先生和他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在他的那个“世界”里,美貌者或许真的不稀缺。
辛桃馥的心里有点儿没底了:“那到底是为什么呢?”
第4章 原来的他
“我不敢妄自揣测先生的心意。”班子书缓缓说道。
辛桃馥:那你刚刚那一堆话是说个锤子哟?
辛桃馥垂下眼皮,露出失落的表情。
班子书笑了,说:“或许就是你现在这样吧。”
“啊?”辛桃馥不解地抬头。
班子书说:“年轻。”
辛桃馥愣住了。
班子书继续说:“先生曾经说过,你很年轻。”
辛桃馥倒有些哭笑不得:“先生也很年轻呢。”
虽然这么说,但殷先生确实比辛桃馥大八岁。
对于一个四五十岁的人而言,面对大八岁的人可能没什么感觉。
但对于一个十几岁的人而言,会觉得比自己大八岁的人是“真正的大人”。
班子书说:“先生十八岁的时候可不是你这样的。”
辛桃馥可以想象。
班子书说:“我在十八岁的时候也不是你这样的。”
辛桃馥疑惑地看着班子书。
班子书继续说:“可以说,先生成长的环境里从来没有你这样的人。”
“我这样的人……?”辛桃馥满脸疑惑。
班子书说:“先生十分内敛、含蓄、成熟甚至痛苦地度过了他的青春期。也许是因为这样,他看到你会觉得很高兴吧。”
辛桃馥愣在原地,似乎还在努力消化着班子书这一番话。
班子书沉默着领着辛桃馥走进了电梯。
待电梯门关上后,班子书朝辛桃馥微笑:“先生不喜欢别人谈论他……”
辛桃馥马上明白了班子书的未尽之意,立即保证道:“我不会跟先生说起今天您说过的话的……”
“谢谢。”班子书道,“我跟你说这些话,其实是冒犯了先生的。”
辛桃馥沉默半晌,仍没忍住问道:“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呢?”
班子书道:“大概因为我希望先生和你都高兴一点。”
话音刚落,叮咚一声,电梯门打开了。
与此同时,辛桃馥的脑子里好像也“叮咚”一声,好比漫画里的主人公脑袋有个小灯泡忽而亮起。
殷先生是喜欢辛桃馥的,但这个“喜欢”有多少真心,就不好说了。而辛桃馥现在是需要这份“喜欢”的。
辛桃馥来到VIP病房里,看到被悉心照料的奶奶脸色红润不少,精神也好了很多,他便更知道殷先生的“喜欢”是极有价值的。
恰如班子书所言:你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应该不会希望很快就被先生所厌倦吧?
听了班子书的提点,辛桃馥回忆起过去和殷先生的相处。
班子书特意提到,殷先生身边没有像辛桃馥“这样的人”,所以会因为辛桃馥而感到高兴。这份高兴应该就是殷先生愿意给辛桃馥“优待”的原因。而辛桃馥要是不能继续让殷先生高兴了,那么这些好处是会被随时收回的。
那么问题来了,“我这样的人”……到底是怎么样的人?
辛桃馥想到自己从前和殷先生相处的样子,心中泛起苦涩:他好像知道自己在殷先生和班子书眼中是“怎样的人”了。
但其实,那也不是真正的他呢。
他从来就很懂得发散自己的魅力,这基本上是一种天赋,在幼儿园的时候他就有意识地靠笑容去获得老师的优待。
除了天赋之外,也有后天的榜样——他的妈妈。辛桃馥的母亲是极度知道自身优势的美女。
辛桃馥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承袭了母亲的“天赋”,还是潜移默化中学到了母亲的“技艺”,他无师自通地学会了这些。
辛桃馥想起了当年。
父亲辛思劳破产之后,不但不能让母亲陶欢儿继续锦衣玉食的生活,更不能对陶欢儿保持当初那种温柔体贴、有求必应的态度。贫穷使人暴躁,辛思劳在外头没处撒气,回家便开始对家人横挑鼻子竖挑眼。
导火索应该是那一回,辛思劳砸碎了陶欢儿的化妆品瓶子,骂她:“还买这么贵的护肤品?你这张脸能值几个钱?”
当时辛桃馥被吓了一大跳,倒是陶欢儿处变不惊,目光淡淡地看着辛思劳,挑眉说:“我这张脸当然值钱呀。”
第二天一早,辛思劳出门打工。陶欢儿抱着辛桃馥,问他:“你愿意跟我走吗?”
比起变得喜怒无常的父亲,辛桃馥下意识地选择了仍保持着气质的母亲。
陶欢儿便带着辛桃馥离开,并到了一个陌生男人的家里。
陌生男人看到辛桃馥的时候,有些吃惊:“怎么把孩子带来了?”
陶欢儿低头说:“我知道我不应该……但我实在太害怕了……”说着,陶欢儿身体颤抖,双颊垂泪,一副我见犹怜之态,那个男人见状,十分心疼。
只有辛桃馥知道,陶欢儿一点儿也不害怕,她只是在装。
最可怕的是,辛桃馥也跟着装了起来,无师自通地跟着一起流泪颤抖。如此精致的小孩哭起来也是挺招人疼的。
因此,陶欢儿母子被这位叔叔收留了。
陶欢儿选男人的头一条标准就是必须有钱还愿意给我花——两者缺一不可。故而,这位叔叔是一位有钱也愿意给女人花钱的主儿。
和一般人想象不一样,作为“金丝雀”的陶欢儿并不会对那位叔叔事事讨好,她偶尔会像猫似的挠挠人,却不使人恼恨。
眼泪和示弱是她谨慎使用的武器,在辛桃馥记忆里,就只有她带着“拖油瓶”敲门上门的时候哭过那么一回。
陶欢儿经常私下感叹:我到底是老了,而且出现的时机不好。
辛桃馥当时没明白,也没问是什么时机。
但现在他倒是明白了,陶欢儿与这位男人相识的时机是不好。她落魄了,还带着一个孩子,只能依靠这个男人。这种状况会让她魅力大减,更别说提起娶她的心思。
后来某一天,陶欢儿下定决心再次找到了辛思劳,和他正式办理离婚手续。与此同时,她还放弃了辛桃馥的监护权,把辛桃馥送回辛思劳的身边。
辛思劳将辛桃馥拽回手里,恶狠狠中带着几分嘲弄地说:“你连老子都不要,跟那个娘们跑了。还以为能过好日子是不?你也是个没脑子的。她那样的女人怎么愿意为了一个拖油瓶耽误自己?”
辛桃馥忘了自己是什么反应了。
但他好像无法痛恨陶欢儿,在他的记忆里,陶欢儿永远懂得怎么样让别人偏爱、优待她。
或许,辛桃馥也很希望得到偏爱和优待。
他刚与殷先生相识的时候,便无师自通地展示出了最容易被喜欢的模样——近乎是陶欢儿在那位叔叔面前的样子,不总是可怜的,也不总是骄傲的,但总是漂亮可爱的。
当时,他把殷先生视为一位“追求自己的、对自己有意思的人”,他自信殷先生对自己有好感、被自己吸引着,所以他能游刃有余地玩游戏、耍心机,倒是挺快乐的。而殷先生的反应似乎也不错——直到十八岁生日那一天,辛桃馥的自信被全部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