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明红还在旁观,像古代斗兽场的贵族,说出一个不争的事实:“我知道你会打架,但净爱打不入流的架。你以为所有人都和上次海港那几个狗腿一样吗?”
“不用管刀子了,就算是死人,死前也爱攥着什么东西呢。直接给他注射。”朝明红下达了最后一个命令。
两个黑衣人照做,一个按住了朝晖握刀的手,另一个拿出了针管。
针头怼在朝晖面前,泛出冷光,里面的液体晃晃悠悠,似乎还有几分粘稠。朝晖太熟悉这种药物了,如果当初没有第一针,他也不至于成为现在的朝晖。
从朝晖这个角度看过去,针尖后面就是朝明红。
朝晖这一辈子,有三根针一直扎在心脏上,像上帝降下的罪罚一样,让他疼痛不休。一根是死去的苏琴,一根是丁高磊,一根就是朝明红。对于朝明红,朝晖想彻底拔掉,却总是心软犹豫,但犹豫的结果就是害死自己。
伴随着同样熟悉的疼痛,针尖被捅入了朝晖的皮肤,冰凉的毒品被注射进血管之内。随着心脏带来的动力,一跳一跳地,被输送到四肢百骸。
朝晖的呼吸渐渐不畅,他倒在地上,没有绳子绑着,却不住挣扎着四肢,好像在和空气斗争。裹挟着灰尘的空气被吸进肺里,让他更加难受。眼泪也从眼角沁出来,慢慢往下,滴落在地板上。
他肯定这剂量比小时候接受的还要多,不排除朝明红想靠吸毒过度来弄死他。
那两个黑衣人见他没了力气,就拿出一捆绳子,想要把朝晖给绑起来,但被朝明红制止了。
“不用绑,他没有反抗能力了。”朝明红说。
朝明红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站在朝晖眼前:“……你也不会动脑想想,我都能让人把沙发给擦了,就不能让人留在这里,等着你吗?”那双精致到反光的皮鞋就在朝晖眼前,扎眼得很。哪怕现在朝晖想暴起咬他一口,都做不到了。
“呼……呼……我小时候,你就要……给我注射毒品?”朝晖气喘吁吁地质问。他已经心寒了,已经不指望朝明红会说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混账理由,只想要个答案而已。
朝明红稍作思忖,说:“你还记得那时候苏琴要带着你和我离婚吗?”
朝晖的唇舌开始麻木,说话有点不利索:“那是因为、你、你有了外遇!”
“不,”朝明红摇头,“她不过是想要挟着我的骨血,从我这里换钱,好让她自己继续当贵妇。”
“你也配说’骨血‘……”朝晖咬牙切齿,觉得眼前这个中年男人着实玷污了骨肉亲情。但这句话被朝晖听到了心里去——父母离异的时候他还小,但不傻,不得不承认的是,朝明红没说错。虽然苏琴后来还是承担起了抚养孩子的责任,给予了微薄的母爱,但确实是一点点过渡来的。一开始,苏琴就是把他当成朝明红的一张黑卡。
朝晖手脚开始抽搐,神经被侵蚀,他觉得自己怕是没有几分好活了。他挣扎着问:“不管她是怎么想的,你的针管……都是扎到我身上去的。”
朝明红露出森森白牙,从这个仰视的角度来看,朝晖竟然觉得自己与这个男人颇有几分相像。他冷笑着说:“是有别的理由。那时我算是倾家荡产,把下半辈子赌在一批新型毒品上,但货品走私进来了,率先吃螃蟹的人却急病死了,所以满市场都不看好。我得让那些狗胆瘾君子们抢着买,首先就得在人身上把毒给试好。朝晖,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啊。”
“而且,苏琴想从我这里免费带走一个好孩子,你觉得我会便宜她?”
朝晖怎么也没想到朝明红给他的答案这么可笑,他的心脏在胸膛里轰鸣,快要爆炸了,还是不可思议地说:“朝明红……我在你眼里……就是诱饵,就是有价值的物件?”他突然想,也许这个男人是天生的情感淡薄,亲情在他眼里都是一场交易,不允许自己亏一毫厘。
但朝明红远比朝晖想的还要恶劣。
只见朝明红又点了一根烟,高档打火机比这屋子每一个家具都昂贵数倍。他毫不在意道:“你像我,还是珍贵的物件。至于霍青连,不值一提……还有那个陆野……他是霍青连的小徒弟吧,找了霍青连那么多年,也不知道想不想下去陪陪师父。”
朝晖一愣,随即怒吼起来:“你算什么,你算什么啊!!!”
朝晖被自己的吼声震得耳朵发疼,在恍惚间,他想起陆野曾经试探说,感觉朝明红非常有心计、有手段,他想让人进入到什么样的情绪,只需要一点小小的手段。但现在朝明红说的话关乎到了陆野,他做不到从容。
两个黑衣人尽职尽责地摁着他,就像他这辈子一样,让人翻不过身。
“尘埃落定了。”朝明红吐出一口烟圈,顺着空气飘到了朝晖的鼻子上方,让本就浑身难受的朝晖呛咳起来。
朝明红把烟吸了一半,方才解释了这句“尘埃落定”是什么意思——他从容不迫地掀开公文包,竟然从里面掏出了一把手枪。这手枪配了消音器,长长的枪管对准压着朝晖的那两个黑衣人,“嗖嗖”两发子弹,还没等看到手枪的朝晖反应过来,那两个黑衣人就倒下去了。
两具尸体重重倒在朝晖两侧,朝晖看得清清楚楚,每人有一个从后脑勺穿到前额来的弹孔,从里面泊泊流出通红的血和白色的脑浆。
人类各有不同,但流出的血和脑浆都是一样的令人作呕。
说来也可悲,也许这两个人的手早就洗不干净了,但他们起码对朝明红忠心耿耿。今晚他们从未在朝晖面前露过脸,可能还以为朝明红会带着他们一起走吧。
现在朝晖比谁都看得清楚,朝明红金蝉脱壳的法子其实很简单,就是只保自己一个,其余的,统统灭口。
朝晖倒在地上,又被两具沉重的尸体压着,起不来身,只好紧盯着朝明红在房间里进进出出,搬出一只又一只塑料桶,把桶里的东西浇在地上。
浓烈的味道窜进朝晖的鼻腔——这是汽油。朝晖知道朝明红想要做什么了,顿时瞪大了眼睛,这么多汽油全部烧掉,怕是这个单元所有的住户都……
“不行!不行!你不能把这里都烧掉!”朝晖突然想到了什么,剧烈挣扎起来:“对门不能烧!对门不能烧!”
对门是丁高磊的家。最近警察大多都忙着处理朝明红的案子,把错综复杂的犯罪大树上的小小一枝给暂且放缓了——丁高磊的家里还没有警察来详细搜查过。如果这场火把丁高磊侵害幼童的证据也抹去了,那……那些孩子可能这辈子都看不到坏人伏法了。
朝明红大概瞥了朝晖一眼,但没说话。他把嘴里的烟扔到地上,一点点小火星,只一瞬息,就把那一片的汽油给点燃了。火苗“呼”地窜起来,首先就把朝晖头顶的窗帘给烧着了。而朝明红还不肯停手,继续泼油,让人怀疑这家伙到底带了多少燃料。
朝晖疯狂挣扎,两具尸体被他稍微挪动到一边,但也不过是蚍蜉撼树,没什么用。
渐渐的,眼泪不自觉地从朝晖眼角溢出来。他口鼻里吸进了熏人的烟气,脑袋似乎也更不正常了,他不顾一切地嘶吼着,像是在自言自语:“丁高磊动我的证据我都可以不要了,我不要了!但还有高雅,还有好几个已经查到的孩子……啊啊……她们甚至都没有长大……朝明红,你一把火烧干净了,这世界上又要有多少人因为这把火死干净?!”
但朝明红只是好整以暇地退到大门边,火光在他冷漠的脸上跳跃。这个男人把“戏弄”两个字修炼到了极致——之前看朝晖痛苦,他还有点笑模样,而现在面对更多人的死亡,他似乎连戏谑的心情都懒得给。
“不……她们死都不会干净……”朝晖眼神空洞,喃喃道。
朝明红手上还沾着汽油,反射着火光,那就是沾上就洗不掉的罪孽。他没搭理朝晖,把手放在大门把手上,似乎打算离开了。
但朝晖说完那句话,突然又爆发了。毒品明明还在血液里撕咬,让肌肉和神经都止不住地痉挛,但他就是撑着地板,站了起来。手机从裤兜里坠落下来,落在尸体旁边。
现在的朝晖是实打实的“柔弱无骨”,他站起来了,却只能趴伏在沙发背上喘气,死死地盯着朝明红。手脚还不听使唤,但即便如此,他还是踉跄几步,靠自身的重量,撞向了朝明红。
正巧朝明红刚把门打开,被这么一撞,脚尖磕在门槛上,摔出了门,重重摔在了地上。
朝明红眼睛里先是不可思议,又立刻冒出了怒气,但现在朝晖并不怕他。
“你……”朝明红还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就偃旗息鼓了。
一把沾着血锈的水果刀插在朝明红的腰侧。
朝明红犯了一个大错误,就是没有让那两个黑衣人把朝晖藏在手里的水果刀拿出来。朝晖始终握着它,刀刃都陷进了肉里,卡进了骨头里,鲜血都干枯了,成了血锈。
方才朝晖扑出来,第一件事就是把卡在手心的刀给抽出来,骨肉分离的下一秒,就把刀尖送到了朝明红的身体里。
无论如何,他要把恶魔留下。
“我是要下地狱的,我带着你一起去,我得……看着你……看着你永世不得超生。”朝晖见朝明红不敢乱动了,也一下子卸了力,歪歪脑袋,从朝明红身上倒下来,躺在旁边的水泥地上。他没力气捅第二刀了,但是他放心了,朝明红暂时死不了,但也逃不掉了。
“我长这么大,这是你跟我、我说话说得最多的一次吧,”因为毒品发作,朝晖嘴唇颤抖,双手也不停打着摆子,但他还是呵呵笑着,说,“其实这几年,我越来越想找点信仰了。但我查了好多啊……佛教说我是邪淫,基督教说我有罪,伊斯兰教说我死后会下地狱……你说,干脆在死前,我找个、找个法轮功试试?反正我已经这么邪了,你也不差,刚好,是不是?”
朝明红大概从来没受过被刀子捅进肚子这种皮肉之苦,此刻疼到说不出话,鲜血慢慢流了出来。
朝晖笑着说:“你、你笑话我,说我当自己是正义的化身……其实我……根本不配。”
我只是见过陆野,就见过了正义。
第72章 号码
江夜市海港外的省道上,一长串的警车呼啸而来。秋天的江夜市总是宁静的,今夜风大,天空的云层都被吹开了,居民们更是早早就回去了。陆野坐在副驾驶上,望着外面的一片星子。
又是这种熟悉的宁静与黑暗。上次遇上这样的夜晚,还是遇见朝晖的那次。
那天他踏过污水横流的“红灯区”,推开一扇未知的门,本想着抓一个吸毒人员,最后却把手铐铐在了朝晖手腕上。
这几分钟里,通讯器难得安静。陆野想着想着,就闭上了眼睛,折腾这许多天,他也累了。其实陆野的睫毛很长,此时闭着眼,就像一具等身BJD,材质介乎硅胶和石膏之间,也是大师的杰作。
“野哥,醒醒,到了。”随着汽车的刹车,驾驶室的刘跳跳手劲不小,“噼啪”两下拍了拍陆野的胳膊,以作提醒。
陆野睁眼:“到海港了?……下车。”
警察们纷纷从车上下来,走向他们方才查出的渔船位置。朝明红以卓嫣的名义与一个渔民协商好了今晚出海的事宜,警察们来阻截了。
已经有武警官兵打了头阵,率先冲了出去。刑警跟在后面,由陆野领队。
顺着被海风海浪侵蚀得坑坑洼洼的水泥地,陆野越往前走,就越觉得不对劲。这又是直觉。
他就是如此莫名其妙地觉得,朝明红可能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等等。”陆野突然停下,说。
前方几个警察一齐回头,看向陆队。
陆野也抬着头望着大家,却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就说自己直觉朝明红不在此处?大家不要再往前走了?
他又一下子看到了刘跳跳投来完全信任的眼神,后背开始渐渐冒出冷汗。他突然有些犹疑,想,如果是陈队在这里,一定不会像他这样拖沓……所有人都需要一个适应的过程,陆野一下子担起了如此大案的责任,觉得自己配不上众人的信任。
虽然整个犹疑的过程只有一两秒,但陆野还是觉得有点丢脸,也许这是他名为男人的“尊严感”在作怪。
这时,通讯器响起来,是还在局子里坐镇的小王。
“陆队,我看见你们到地方了。目标位置就从你们现在的位置向北步行大约三百米,目前从卫星来看,那边只有几艘小渔船,但你们还是小心点,”小王稍一停顿,笑着说,“兄弟们肯定能抓住他的。邪不压正,他逃不出咱们的法网。”
“了解。辛苦了。”陆野关闭通讯,又一次抬头向前看。大家还站在那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他。
“陆队,行动吗?”刘跳跳脸色严肃,被今晚的大风吹得有棱有角似的。
“……”陆野正了正胸前的警号牌:“不行动。”
一阵风吹过来,抚过所有人的皮肤,大家都不约而同起了一点鸡皮疙瘩。
“今晚这么大的风,有点常识就会知道……他出不了海,”陆野朝渔船定位的方向走去,“而且就连安全措施得当的中型船都不敢在这种天气条件下出海,区区一艘小渔船又怎么可能。再就是,我在车上查看了昨天的本市天气预报,发现昨天就预报了今晚的大风。”
陆野摸出一根烟,没点,只是叼在嘴里:“朝明红不是那种愿意铤而走险的人,他不可能上这艘渔船。他不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