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会儿之后,两人敲开了医务厅的门,奈特接待了他们。在看到缇瑞的伤口之后,奈特的脸色很不好。他的面部肌肉抽搐了几下,双眼中露出一种十分凶狠残忍的光。但只是一瞬间就消失了,他仍然是绷着脸,面貌严厉的奈特医生。
"上帝,奈莫黎先生,您这是怎么搞的?"奈特的声音有些轻微的抖动,显然十分生气。"这只是个意外,奈特先生。"赛伊路一纵身竟然坐在了医护桌上,这种很不尊重的举动显然令奈特感到更加不快。
"我想您知道我的习惯,奈特先生。"赛伊路很不以为然地完全无视奈特的愤怒,只是眯着眼睛看着坐在那儿有些不知所措的缇瑞。"如果您经常作出这种事,您会下地狱的,亚坦洛先生。"奈特很仔细地检查着缇瑞的伤口,一面用一种恨恨的威胁口气说着。赛伊路大笑起来:"您知道我从来不害怕地狱,奈特先生。我已经是从地狱中走出来的人了,不是吗?"没有等奈特回答,赛伊路又接着说了下去,"是了,奈特先生,还有一件事--从昨天晚上开始他一直情况不是很好,头晕,好像还有流血。不知道您是否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奈特看了他一眼,有些半信半疑的样子,又看了看缇瑞:"奈莫黎先生,告诉我是这样的吗?"不知道这两人在打什么哑谜,缇瑞看了看赛伊路,便点了点头:"是的,奈特先生,是他说的那样。""哦--那么说,您大概是因为昨天的预防针有些过敏反应了,这没什么。现在,我们先来处理您的伤口,请转过身来......"
经过处理,缇瑞感到肩膀上的伤口已经轻松了许多。于是两人向奈特表示了感谢,离开了医护厅。缇瑞很担心会再被动了什么手脚,赛伊路倒是很悠然自得:"不用担心,虽然他很想那么做,但是他还是不想让你那么快就死掉的。虽然他这个人很不怎么样,但是至少他的医术还是不错的不是吗?"缇瑞笑了笑,对于赛伊路的言论不置可否。
两人一面说着话一面向餐厅走去,准备去吃点早餐。刚刚转过路口,特莱奈斯迎头冲过来一把拎住赛伊路的领口:"你这个该死的家伙!难道你做的对不起上帝的事情还不够多吗?"
"很抱歉,吉克先生,我不知道我在什么时候做了什么对不起您的事情?"赛伊路很不在意的样子,特莱奈斯却显得十分气愤地冲着他吼叫起来:"你还要问?别装傻了!"他狠狠甩开赛伊路,一手指向站在一边的缇瑞,"别把我们都当成傻瓜!王子殿下!你们两个昨天都干了什么?又是谁让他受伤了?"
他说什么?缇瑞目瞪口呆。特莱奈斯是如何知道这件事的?昨天晚上两人明明已经很谨慎地不走漏半点风声了,今天早上也是一起到奈特那里去的,完全没有半点给别人知道的可能啊?这时赛伊路已经很平静地开了口:"我不知道您是从哪里听到这些话的,吉克先生。但是,那是我和缇瑞的私事,好像同您没有关系吧?""你和他的私事?你知道上帝是不允许你这种行为的!"特莱奈斯更加暴跳如雷,又转向仍然在发愣的缇瑞,"缇瑞,我知道你是不愿意跟这个混帐东西混在一起的,对不对?"
缇瑞更加的呆愣住,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他知道特莱奈斯对赛伊路的印象非常不好,而说出这番话来也是为了自己着想。但是赛伊路......他并不像特莱奈斯想象中的那么坏,他其实是一个非常体贴的人......可是现在,就算自己再怎么解释,特莱奈斯恐怕也不会听得进去吧?但是如果自己现在什么都不说的话,也许情况就会变得更加恶化......于是缇瑞终于还是轻声开了口:"特莱奈斯,请你冷静些......我没什么,真的没有。谢谢你的关心,我......"
谁知听了他这么说,特莱奈斯竟更加的发起火来。"缇瑞,你是在为他辩解吗?你......"特莱奈斯愤怒地抬手指着赛伊路,"难道你不知道?这个家伙......他早晚会像他的母亲一样,得到上帝的惩罚!"
特莱奈斯的话音刚落,赛伊路突然如一头发怒的猛兽一般向他扑过去,狠狠一拳把他打倒在地上。缇瑞大吃一惊,正要上前阻拦,已经有另一个人从旁边抓住了赛伊路的手臂。是希洛亚。
"对不起,赛伊路先生,您这样做实在有悖基督的教导。因此请原谅我冒犯了您,愿上帝保佑您。"希洛亚不卑不亢地说道。赛伊路狠狠瞪了他一眼,大约也意识到自己确有些失态,于是没有反驳他,只是忿忿然地抽回自己的手。希洛亚笑了笑,转身扶起跌坐在地上的特莱奈斯:"上帝保佑,您没事吗,特莱奈斯先生?"特莱奈斯一双眼仍然死死盯着赛伊路,向地上吐了一口含血的唾沫,同样什么都没有说。希洛亚挑了挑眉,从口袋中取出手帕递给特莱奈斯,继而用一种很奇异的语调说道:"您太冲动了,特莱奈斯先生。早知道您会如此冲动,我是不应该告诉您的,希望上帝能原谅我的过错。"
是他告诉特莱奈斯的?缇瑞感到异常惊讶。自己与希洛亚只见过一面,他又是怎么知道自己的事情呢?记得赛伊路说过,自己昏倒在医护厅的时候,也是希洛亚把他送回房间的。他是那个时候从奈特那里知道自己的事情的吗?可是那时自己还没有......他越想越混乱,而赛伊路却没有给他开口问个究竟的时间,拉起他回身便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拉着缇瑞回到房间,赛伊路狠狠地摔上了门,一言不发地一头扎在床上。缇瑞叹了口气,替他把门关上锁好,走上前在床边站定下来。
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发了这么大的脾气,是跟他的母亲有关吗?缇瑞很仔细地看着赛伊路,想象着他的母亲会是怎样的一个女人。既然他本人是个王子,那么他的母亲理所当然的就是王妃了。说到王妃,根据常理都应该是温柔娴淑、气质高贵的女性。又怎么会像特莱奈斯所说的那样"得到了上帝的惩罚"呢?
"赛伊路......"缇瑞思考了很久,终于还是决定开口。他俯下身将右手搭上赛伊路的肩膀,轻声说道:"别......别想得太多,你不需要理会别人说些什么,上帝会保佑你和你的母亲的......"
又沉默了一会,赛伊路才长出了一口气翻过身来。他用一只手蒙住自己的眼睛,低沉着声音回答:"是的......上帝会保佑我的母亲......谢谢,缇瑞。但是你不用安慰我,我知道我们根本得不到上帝的保佑,所以也从来没期望他会保佑我们什么。""为什么这么说?上帝是爱我们每一个人的。"缇瑞脱口而出。但他立即意识到自己可能失言了,于是又纠正道:"当然,你也许有你的理由......""是的,理由......但那是个很可笑的理由。"赛伊路自嘲地笑了笑,把身子向里挪了些,又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来吧,别站在那儿--坐下来,我会告诉你理由的。"
大教堂洪亮的钟声响起来了,已经是正午了。缇瑞斜靠在床边,躺在他身边的赛伊路早已经睡着了。缇瑞注视着他,思考着他刚才所说的所有话。赛伊路从没一口气说过这么多话,连他自己都为此感到有些惊讶。但是他仍然说了,把一切都告诉了缇瑞。
他讲起了他的母亲,一个温柔的母亲。虽然由于时间的磨灭母亲的面貌已经有些模糊了,但母亲在孩子的心目中也永远是这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但是她嫁给赛伊路的父亲完全是一场两国之间的政治婚姻,没有爱情。后来有一天母亲死了,赛伊路看到抬尸人把黑色绸缎盖住的母亲的尸体抬出宫殿,尸体经过的路上留下了长长的一道血痕。那时还很小的他走进已经没有了母亲的房间,看到一片猩红--那是母亲的鲜血迸溅在墙上、地上、甚至天花板上所留下的痕迹......而最令那时的他感到惊讶的是,那片片血泊中竟然漂浮着一片洁白的羽毛,仿佛天使曾经路过。
他背着父王偷偷拿了很多钱给看守尸体的人,只为了见母亲最后一面。但是他看到的母亲眼睛里、鼻子里、嘴里,甚至全身都满是已经干涸的鲜血,面貌狰狞,让他永远都没能忘记。
母亲死后不久,赛伊路的父王率领军队铲平了母亲的祖国。之后布告天下,说母亲背叛了他和他的国家,被处死了。没有人知道母亲究竟是怎么死的,当时的知情人几乎全都被送进母亲的坟墓作了陪葬品。那之后赛伊路被整个皇族的人疏远着,于是他孤独的长大。长大后他再也无法忍受对于母亲死因的疑惑和王族的冷漠,便向父王要求到这所皇家学院读书,父王很爽快地答应了。
那之后的一个偶然,就像缇瑞刚刚来到学院的那天一样,他目睹了学院中一名学生的死。那学生的死状让赛伊路想起了母亲,于是他想尽一切办法去调查。终于有一天,他发现了学院中那些不幸的学生,和他的母亲的死因--不是诅咒,也不是惩罚,而是背叛--一个丈夫对自己妻子的背叛,一个皇族对整个国家的背叛......
以这所学院为中心,这个国家百余年来一直在利用无数无辜的生命作为试验品,进行着一个邪恶的改造计划--把动物的能力植入人类的身体的一个被叫做"上帝的大天使"的改造计划......他们至今没有成功过,所有的试验品都因为强烈的排斥反应而惨死了。那些学生,还有赛伊路的母亲,都是这个残酷试验的牺牲品......
缇瑞静静地看着赛伊路的睡脸,默默地回忆着自己在这短短的三天中所经历的一切。只是三天而已,自己的一生就都被改变了。那些无处不在的作为监视者的基督,所监视的就是在哪里有试验品发生了反应,以便他们能以最快的速度掩盖真相。并不是每个人都会被作为试验品,学生入学之后接受检查,之后其中合乎他们标准的就会遭到不幸的命运。他们隐藏的太好了,所以至今没有人发现过这一罪恶的行径。缇瑞想着想着,忽然战栗起来。如果那时没有赛伊路,自己也就会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成为试验品中的一个了......他忽然很感激赛伊路,很感激上帝让自己遇到了他......
这个下午缇瑞没有去上课,他一直守在赛伊路身边直到他醒来。赛伊路醒来后对于他居然守了这么长时间表示了惊讶,缇瑞只是笑笑。这时天已经快黑了,于是两人一起到餐厅去吃了晚餐。那之后,毫无倦意的两人都没有回去房间的打算,便并肩走在学院中的小路上,权当散步。
"缇瑞,你为什么不怀疑我说的话?"走着走着,赛伊路突然问道。缇瑞仰头望天,天空中有着闪烁的群星。银河就像长长的一道银白色光带横跨天际,仿佛天使所走的通往天堂的大路。于是缇瑞笑了:"我不知道,赛伊路,我真的不知道。但是我必须说,虽然我只认识你三天,但我对你的看法却改变了很多次。""哦?怎么改变?为什么?"赛伊路站住了脚步,饶有兴趣地看着缇瑞。
"你应该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时候我当真觉得你很可恶--可恶极了!"缇瑞笑起来。赛伊路先是皱起眉头想了想,之后也笑了:"是的,是很可恶不是吗?但是那个女人很重要......我就是从她身上得到了我告诉你的消息中的很大一部分。""哦--原来是这样,看来我又要对你改观了。"缇瑞故意挑起眉,揶揄地说。赛伊路仍没有止住笑,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别胡说了,继续说下去--之后呢?"
"之后?嗯......之后我曾经觉得你很诡异、很神秘,又很霸道、很放荡。但是现在......"缇瑞转过身,注视着赛伊路的眼睛,继而浅浅微笑。
"现在我觉得,你其实是个非常温柔、为别人着想的人。同时,你也是非常有感情,有责任感的人。换句话说,赛伊路,我现在觉得,你是个很可靠的人。也许是上帝指引我和你相遇的,上帝派你来拯救我,让我免于这场灾难的。"
听完缇瑞的话,赛伊路的表情有些异样。十分少见的,他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又显得有些害羞起来。他费了一番功夫才让自己恢复常态,放眼望向四周。
沉默了几分钟之后,赛伊路才又重新把目光移回到缇瑞身上。"也许你是对的,缇瑞。又也许我也应该感谢上帝......感谢他把你赐给我,嗯?你觉得呢?"赛伊路说着,走到缇瑞面前,伸出右手轻轻托起他的脸。缇瑞对于他这种暧昧的举动已经习以为常,并没有躲开,而是眯起眼睛看他:"你又想说......会有人在监视我们,是吗?"
赛伊路并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只是笑了笑。之后,他向缇瑞俯下身去,温柔地吻上他的嘴唇......
夜慢慢深了,缇瑞与赛伊路一边欣赏着夜晚的星空一边慢步走向校舍。忽然一道光从天际闪过,原来是流星划过。
"是流星啊......"缇瑞感叹了一声,"又有一个虔诚的灵魂去了天堂吧......"赛伊路看了他一眼又转眼去看流星缓缓滑落,没有说话。流星慢慢向两人前方的天地相连处滑去,直到被医务厅遮住才消失于两人的视线。这时两人不约而同地都站住了脚步,像不敢相信似的睁大了眼睛望着医务厅正门上方那个高大的基督像。
流星慢慢消失的同时,有两道模糊的光渐渐从基督像的两边升起,就像为十字架上受难的基督插上了一双雪白的翅膀。流星消失了,那双翅膀也随之消失不见。月亮从流星消失的方向慢慢升了起来。不知是不是受到流星的影响,月光并不像往日那般洁白,而是泛着一种淡淡的橙红色,就像是被深厚云层遮盖住的太阳一般!这时,那双谜一般的翅膀忽然间重新出现在基督的背上,雪白中清晰地印出两个深黑色的大字:自由!
两人目瞪口呆,惊诧得一句话都说不出。随着月亮的升高,这诡异的一幕很快消失不见了,月亮也恢复了平日的纯洁的乳白色,安静地散发着它的光芒......
"......你看到了么......赛伊路......"过了很久,缇瑞才有些僵硬地转过身来。他深深吸了两口气,方才的一幕令他难以呼吸,现在才刚刚好了一些。赛伊路点了点头,同样长出了一口气,拍了拍自己的额头闭上眼睛仔细的思考着。缇瑞在胸口划了一个十字,低下头默默念着祷告词。
又过了好一会儿,赛伊路忽然抬起头来,转身向背后看去--两人刚刚路过大教堂,现在回身就可以看到大教堂高大的钟楼。由于夜风的作用,楼顶的大钟轻轻摇晃着,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缇瑞,我们到钟楼上去看看!"赛伊路忽然说,之后拉起缇瑞三步并两步地跑上钟楼。
这个时间,敲钟人显然已经睡下了。两人一路顺着弯曲的楼梯爬上楼顶,一直到了敲钟人清洗大钟时才会站上去的天台上。两人迎着夜风四下望去,果然是高处视野辽阔,站在这里几乎能看到整个学院的每一处。缇瑞两手紧抓着天台的栏杆,努力让自己习惯扑面而来的带着些许寒意的夜风。赛伊路站在他身边,看着钟楼的穹顶和摇晃的大钟若有所思。
忽然一阵轻轻的磕碰声从头顶传来,缇瑞惊讶地抬头,赫然发现天台顶棚的外沿上竟然挂着两个薄薄的玻璃一般的东西在随着夜风摇摆。他把那东西指给赛伊路,赛伊路盯着它们想了想,站在栏杆旁把上半身探出外面,一把将那东西抓了过来。
拿到面前仔细一看才发现,那是几块背面粘连在一起的镜子碎片。似乎是什么人用工具把它们从整块镜面上刻划下来的,这形状就像一对翅膀一般。在并不很宽的镜面上,用深色墨水写着两个反字:自由!
两人相视了一眼,顿时明白了方才诡异情景的来由。流星强烈的光芒照在这两片镜子上,又被反射到钟楼对面的医疗厅上。反射过去的光位置恰巧在基督的两侧,于是变成了基督的翅膀。而被墨水遮住的地方无法反射光芒,从而显现出了字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