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得到了救赎。
全部的情绪满满当当充斥在他的胸腔,好像仿生人自爆程序在缓慢计时,仅仅只是呼吸就让他痛得满脸都是泪。
宋羽河被他吓得愣住了,呆呆看着他。
宋关行泪流满面,使劲按着心口想要将自己蜷缩成一团,理智却告诉他不能在小止面前这么失态,他只能低着头尝试着闷笑了几声,努力抑制住颤抖的呼吸,喃喃地说:“我没事,我没事。”
明明知道宋羽河讨厌他,并不会关心他的死活,但宋关行还是近乎自欺欺人地说着安慰他的话,即使得到的可能会是一句嘲讽。
他的眼泪一滴滴地从下眼睫往下滚,颗颗都砸在冰冷惨白的地面上。
宋关行呼吸都带着颤音,他想要强迫自己直起腰来,但在这一瞬间,他好像被人抽去了脊骨,打碎了一身自认为坚不可摧的骨头。
十年来的苦痛死死压在他身上,让他浑身发抖,无法动作。
宋关行的眼泪不受控制,落得更凶了。
就在这时,一股带着阳光的气味轻轻靠了过来。
宋关行茫然地看着出现在视线内的鞋子。
宋羽河但凡在研究室,必定会将采光器打开,他享受阳光时刻洒在身上的感觉,好像每时每刻身上都热烘烘的,像是一个小太阳。
宋羽河站在宋关行面前,手足无措地看着浑身狼狈的他,犹豫了好一会才试探地伸出手,捧着宋关行的侧脸,用温暖的指腹给他擦干净脸上的泪水。
宋关行怔然看着他。
“别、别哭。”宋羽河不怎么会安慰人,只能干巴巴地说,“会生病。”
他一哭就发烧,就以为所有人都和他一样是个脆弱体质。
宋羽河苦思冥想都不知道这人为什么在自己面前哭成这样,只能讷讷问他:“你怎么啦?”
宋关行看着站在他面前瘦弱苍白的宋羽河,甚至不敢用力去抱他,他努力压抑着哽咽,近乎委屈地开口:“你……你和我说说话。”
他只是想要弟弟和他说说话,来证明此时的真实感。
宋羽河别扭地将手指缩回来。
如果是其他人,乖巧温顺的宋羽河肯定二话不说就听话了,但不知道是什么心理在作祟,宋羽河还在记着之前被为难的小仇。
他一身少爷的娇弱骨在那终年飞沙走砾的废星磨得半点不剩,好像只有那一丝性子里自带的反骨和任性,全都放在了这个人身上。
宋羽河的潜意识似乎很清楚,他对所有人任性无理取闹,换来的可能都是苦头。
但在这个人面前,他能肆无忌惮,随心所欲。
——再任性也无所谓,反正他总会包容自己。
宋羽河胡乱搅着手指,小声地说:“我不是……和你说话了吗?别哭了。”
都这么大个男人了,自己都很少哭。
宋关行目不转睛看着他,眼圈通红,泪水还是没出息的往下掉。
宋羽河犹豫一下,朝他一龇牙,没什么威胁性地说:“你再哭我就打你。”
宋关行:“……”
宋关行呆愣看了他好一会,突然噗嗤一声笑出来。
他又哭又笑,好像一个疯疯癫癫的疯子,反而把宋羽河给看懵了。
宋关行彻底忍不住,猛地上前伸长手臂,一把将宋羽河紧紧揽住在双臂间。
他终于将十年来的美梦抱在了怀里。
也让凌迟了他十年的遗恨一同在这个拥抱中和解。
第34章 弟控属性
宋羽河被一把抱住,浑身的毛都要炸开。
他已经做足将宋关行推开后拽着手臂一把撂到地上的准备,但不知道是因为宋关行浑身都在发抖,还是他身上浓烈的还未散去的玫瑰花香味,宋羽河本能犹豫了一下。
他根本兴不起丝毫反抗的念头,任由这个只见过几次面的陌生人兼“仇人”将他抱了个满怀。
宋羽河的不挣扎像是给足了宋关行勇气,再进一步将脸埋在他瘦弱的颈窝,从喉间发出一声压抑至极的哽咽。
“我是你哥哥……”
说出这句话,一直很恐慌的宋关行像是解禁了似的,颠三倒四只是这句话。
我是你哥哥。
宋羽河在研究室穿得单薄,就一件纯白衬衫,很快就感觉有热意浸湿他的肩头。
听到这车轱辘一样来回倒的话,宋羽河强忍着把他扔出去的冲动,干巴巴地说:“哦好,哥哥——我现在就这一件衣服,你哭湿了我没衣服换。”
宋关行没忍住,又满脸泪痕地笑出来。
他依依不舍地松开宋羽河,果不其然看到那纯白的衬衫上已经打湿了一小块。
将情绪在这场崩溃哭泣中发泄出来,宋关行迟钝的脑子终于知道羞耻,他干咳一声,声音有些嘶哑:“抱歉。”
宋羽河瞪他一眼,乖乖蹲在采光器下面,任由阳光去照自己肩膀那一块,希望快点把泪痕照干。
宋关行也小心翼翼地蹲在他身边,小声说:“我有个弟弟……”
他每次说“我是你哥哥”,宋羽河都把这句话当耳旁风,根本不放在心上,宋关行也不敢一股脑全把真相告诉他,只能一点点试探。
“哦。”
宋羽河抱着膝盖蹲着,一道光洒在他半张脸上,将带着点墨蓝的漂亮眼睛照得好像玻璃珠子,长长的睫毛微微一眨,被阳光晒得有些困倦。
这态度,显然对这个话题没有任何兴趣。
宋关行像是炸豆子一样,慢吞吞地一句话一句话往外说,想慢慢试探他的反应。
“他叫宋流止。”
听到这个名字,宋羽河终于给了点反应,他歪着头想了想:“那个周一旋……好像说过这个名字。”
宋关行还以为他有点印象,听到这句话又失望了起来。
不过他也不气馁,反正人活着就是最大的幸事。
他还有一堆十年来让小止慢慢想起他、接受他。
宋关行想了想,将光脑打开,拉出来一个全息视频。
那是宋关行存了十几年的视频,是当年飞行艇还没出事前的冬季拍的。
天还下着雪,花园中的恒温系统运作着,玫瑰花开了满园。
小小的宋流止穿着一身毛茸茸的,戴着顶小帽子,蹲在一株玫瑰旁看雪花。
当时还是个少年的宋关行笑着喊他:“小止。”
宋流止疑惑地抬头看镜头,见到是宋关行,高兴地起身,颠颠地顺着小路跑过来。
“哥哥!”
他眼中全是憧憬和信赖,好像一只小蝴蝶飞扑到镜头旁,抱着宋关行的腰仰着头笑着看他。
“哥哥明天要去学校吗?”
镜头晃了晃,宋关行笑着说:“是啊。”
“我也想去。”宋流止笑起来眼睛都弯成月牙,“妈妈说我可会仿生人了,是个小天才!”
宋关行笑得不能行,抬手将宋流止抱起来:“等小止长大一点就能去了。”
宋流止一本正经地点头:“那小止可要快点长大。”
镜头外全是宋关行忍不住的笑声。
画面暂停。
采光器发出的阳光下,照在暂停页面的玫瑰花园上。
他的小止不会再长大了。
这十年来,宋关行每次看这个视频都心如刀绞,恨不得回到当时将宋流止带去伏恩里,这样就不会发生当年那场事故。
从视频开始播放,宋羽河的视线就一直定格在那好似一望无际的玫瑰花园上,宋关行和他说话的声音好像从天边传来。
那是玫瑰花园。
和他梦中的一样。
宋羽河看着暂停的玫瑰花园,视线空茫,眼神微微有些涣散。
“花……”
他突然轻轻启唇,吐出一个字。
宋关行几乎将呼吸都屏住了,轻声问:“你还记得吗?”
宋羽河的身体已经开始微微发抖,他好像陷入噩梦中,眼眸涣散失神,根本聚焦不了。
宋关行时刻关注着他的反应,见状吓了一跳,忙扶住他:“小止?!”
宋羽河乍一被触碰,浑身剧烈一颤,抬起发抖的手抱住头,呼吸骤然变得急促起来。
他似乎被什么刺激到了,一把推开宋关行,自己反倒没稳住身体,踉跄着坐在地上,眉头紧皱,脸上全是痛色的神情。
宋关行怔然看他。
宋羽河满脸都是冷汗,挣扎着想往角落里躲,但在他意识中好像又无数双手死死将他困住,手胡乱一挥,直接将立在一旁的采光器给打到在地。
纤瘦的手打在坚硬的机械上,手背登时通红一片,哪怕这样他也没有被剧痛唤醒,哆哆嗦嗦地想要往前伸手。
“我想……”
下意识说完这句话,宋羽河一愣。
他想不起来自己想要做什么了。
宋关行彻底被吓住,他只是想用视频看看能不能唤醒点宋羽河的记忆,没想到却适得其反,将宋羽河刺激得应激了。
宋关行懊恼不已,尝试着上前去安抚宋羽河。
“羽河?”
宋羽河处于应激状态的惊觉阶段,心脏剧烈跳动,浑身紧绷,眼前甚至开始出现一块块的黑斑,耳边一阵嗡鸣,根本没听清宋关行在说什么。
感觉到有人在接近自己,宋羽河往角落里躲得更厉害了。
就在这时,坐在外面的薄峤听到动静有点大,皱着眉将门打开,瞧见这副场景,立刻大步走了进来。
“怎么回事?!”
宋关行也不知道,脸上全是手足无措。
薄峤看到还没关闭的全息视频,大概猜出来了。
他本来以为有了亲人的引导,宋羽河的反应不会像之前那么大,现在看来竟然更加严重了。
宋关行对待宋羽河完全像是对待易碎的珍贵瓷器,见他拼命挣扎排斥自己根本不敢强行上前,只能将乞求的眼神看向薄峤。
薄峤应对宋羽河很有一套,根本不管他的挣扎一把将他从角落里抱住来,紧紧拥在怀里,手指熟练地顺着他的脑袋往下滑到后颈,像是安抚应激的小猫似的一点点抚着。
宋羽河眼睛和耳朵全都罢工,鼻间艰难嗅到一股熟悉的薄荷味,一时间所有的挣扎都卸了劲。
他一句话都没能说出来,直接靠在薄峤怀里昏睡过去。
薄峤轻轻松了一口气,将他抱起来,二话不说前去二楼的医疗舱。
宋关行此时终于反应过来,忙不迭爬起来跟过去。
薄峤熟练地将宋羽河放进医疗舱,察觉到他的手还在死死勾着自己的外套,便脱下来让带着淡淡薄荷香的外套披在他身上。
医疗舱缓缓运作。
宋关行站在门外,怔怔看着,一时间竟然不敢进来。
薄峤坐在医疗舱旁的椅子上。
“进来。”
宋关行如梦初醒,缓缓走上前,失魂落魄地坐在薄峤身边。
“从太空中掉落,更何况还经过虫洞,不可能什么事都没有。”薄峤见到他这副蔫哒哒的样子也没落井下石,将自己知道的都说了,“我之前有问过他小时候的事,他的反应也很激烈,只是没现在这么严重。”
宋关行盯着医疗舱中宋羽河苍白的脸,喃喃地说:“嗯。”
“如果不想再刺激到他,最好找个心理医生试试看能不能唤醒他的记忆。”薄峤皱着眉给他出主意。
宋关行说:“嗯。”
“还有病历。”薄峤将之前带宋羽河做检查的病历发给了宋关行,“打开看看。”
宋关行只会说“嗯”,像是仿生人似的,一个指令一个动作,僵硬着手指将薄峤发来的病历打开。
他满眼都是难过和木然,视线落在“爆炸后流银入体”的鉴定结果看了好半天,才猛地倒吸一口凉气,彻底清醒。
宋关行的手都在抖,一把抓住薄峤,急急地问:“这是……这是什么意思?流银怎么能在身体里?”
到底遇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才能让那恐怖的只能用做仿生机械的流银钻到身体里去?
流银是整个星际最奇特的金属,宋氏的祖辈研究了许多年才敢将其用在仿生人身上,但爆炸过后的流银有致人绝症的辐射。
所以星际中,流银稳定器一旦出现问题,为了不被程序使流银爆炸后产生辐射,一般人往往都是选择报废。
哪怕是零件内一滴流银爆炸了,也是必须要返厂的。
宋关行知道爆炸后流银的恐怖,脸色才能如此难看。
薄峤满脸“你问我我问谁?”
宋关行只能无措地将手收回来,又仔仔细细看了看病历,发现医生的建议是尽快手术,注意到诊断时间,又皱着眉说:“为什么没有立刻做手术?”
薄峤言简意赅:“忙。”
宋关行看到那个“流银入体”就焦急:“忙什么能比身体还重要?”
薄峤冷漠看着他,不说话。
宋关行愣了一下,脸色瞬间煞白。
他想起来宋羽河在忙什么了。
——机械大赛。
如果参加不了机械大赛,和宋羽河相依为命的仿生人就要彻底报废。
他当然不能去做那要住一个月院的手术去耽搁时间。
而宋羽河之所以去参加机械大赛,是因为自己对薄峤的那点针对。
想到这里,宋关行感觉当时得意洋洋的自己朝着薄峤甩出一击凶狠锋利的刀,想着是打倒敌人耀武扬威,但没想到那刀在半路变成了回旋镖。
自己亲手扔出去的利器绕了整整一大圈,最后狠狠扎回了自己心口,鲜血飙出好几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