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羽河一把扶住薄峤:“先生要去哪里?”
薄峤指了指脚下:“地下室。”
宋羽河只好扶着一个连路都走不直的醉猫摇摇晃晃往地下室走。
薄峤本来打算在伏恩里待上好几个月来躲避社死,所以将日常用的无论必不必需品全都搬了过来,一些没用的就整整齐齐放在地下室。
宋羽河还是第一次来别墅的地下室,见薄峤迷迷瞪瞪地在架子上翻找半天,终于奋力找出一个铁箱子。
那铁箱子还蛮重,薄峤将箱子搬到地上,发出一声“咚”的沉闷响声。
宋羽河好奇地走过去:“这是仿生人吗?”
薄峤没说话,点开铁盒上的机械密码锁。
咔哒一声,盒子打开。
宋羽河探着头往里面看,发现盒子里面竟然还有一个盒子。
薄峤将盒子搬出来,又输入不同的密码。
盒子打开,里面还是个盒子。
宋羽河:“……”
薄峤像是在玩俄罗斯套娃似的,盒子外面套盒子,一层又一层,而且每一个盒子的密码全都不一样,也难为喝醉的薄峤还能记住。
最后,在套了七八层后,薄峤终于从里面捧出一个双巴掌大的小盒子。
宋羽河:“……”
宋羽河也被这种保险方式给惊呆了,心想这里面的仿生人价格不超过十个亿都对不起这一堆保险箱。
最后,薄峤用一根手指去戳小盒子上的机械密码。
机械密码有十二位数,薄峤输着输着,埋在酒意中的清明像是有了不详的预感,拼命挣扎着想要从酒的沼泽中清醒,去阻止那可怕的事情发生。
薄峤在输到第十位数字的时候,眉头狠狠一皱,手指发抖着,一时间竟然输不下去了。
理智和醉意在做拉锯战,争得他头痛欲裂。
直到惧怕再次社死的最后一丝清明暂时占据了上风。
但宋羽河等来等去都没等到薄峤输数字,疑惑地问:“先生,不修了吗?”
少年人的声音清越又软糯,像是晒在棉花中的阳光,顷刻又将薄峤本来就不清楚的意识猛地拽到泥沼中。
薄峤的手再次动了起来,“滴滴”两声将密码输进去。
盒子终于打开,露出里面一个破破烂烂的仿生人腕表。
宋羽河吃了一惊。
没想到薄峤竟然真的有要修的仿生人,他还以为是喝醉了说的胡话呢。
薄峤是冷白皮,一喝醉酒容易上脸,连冰冷的眼睛也浮现些许雾气,看着再也没了平日里的清冷优雅,和他发烧时神志不清时有些相似。
薄峤满脸严肃认真地将仿生人腕表放在地上,轻轻一点上面的启动按钮。
只听到一阵机械相撞的声音,一个胸口缺失一块的破旧仿生人横陈在地下室的空地上。
——正是《心脏》中那个损坏自己流银稳定器的女仿生人。
第44章 心结初解
宋羽河吃了一惊,甚至有种自己是不是喝醉酒的错觉。
这个仿生人他记得很清楚,明明是乔先生那里的。
宋羽河对八卦的欲望不强,之前哪怕是知道#乔先生#是个“明星”,并非是他臆想中其他世界的人,也不会打破砂锅问到底。
但是当这个仿生人直接出现在他面前时,宋羽河难得起了追问的心思。
“先生。”宋羽河问,“她……为什么会在你这里?”
薄峤这么大个人,蹲在地上收着两条大长腿显得委屈至极,他眨眨眼睛看向宋羽河,含糊地说:“他们要把她报废,我就买下来了。”
宋羽河:“谁们?”
薄峤嘀嘀咕咕,突然又皱着眉说:“烦人。”
他一理不清楚头绪就说“烦人”,也不知道是说“他们”烦人,还是说不清楚话的自己烦人。
宋羽河只好哄着他去旁边的椅子上坐着,自己去查看仿生人。
这仿生人报废已经十年了,按照道理来说流银稳定器损坏后,仿生人身上的流银会缓慢地变成流动的液体从零件上剥离下来,但薄峤也是个聪明人,用了那小小的箱子将缩成腕表的仿生人强行固定住流银。
这十年他大概从没打开这些“俄罗斯套娃”,所以仿生人的流银到现在也没流失完。
流银味很快弥漫在整个地下室。
坐在椅子上的薄峤脸色惨白,在那小声说着话。
宋羽河凑上去听了听,发现他在说:“Yue。”
宋羽河:“???”
薄峤只白着脸说“yue”,但并没有要吐的趋势,不知道是不是在用这个拟声词来发泄。
宋羽河拍拍他的后背,对娇贵的薄峤说:“你想吐就吐吧。”
薄峤却摇头:“我不吐。”
“嗯?为什么,不难受吗?”
薄峤脸色一块白一块红,一边努力忍着要做吐的欲望,一边严肃地说:“吐了没有风度。”
宋羽河:“……”
宋羽河无法理解薄峤那刻在骨子里的“装逼如风”,只好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你忍一会啊,我马上把她修好。”
薄峤说:“嗯,好。Yue。”
宋羽河只好去摆弄仿生人。
这个仿生人和游戏中的仿生人构造完全一模一样,应该用的是全息摄影器中的扫描功能,一比一还原全部零件。
——那么大费周章的一款游戏,就被#乔先生#的可怕演技给毁了。
家里并没有修理的工具,好在别墅离伏恩里大学不远,,一来一回也才十几分钟。
宋羽河跑着去研究拿了工具,等回来时,发现薄峤已经不在地下室,反而在一楼的洗手间里大吐特吐。
宋羽河:“……”
没有风度的薄先生没想到宋羽河这么快就回来,茫然和他对视半天,才摇摇晃晃去洗了个脸,装作无事发生。
宋羽河:“……”
细看之下,薄峤的耳根都红透了。
宋羽河也没多追问,拎着小工具箱到了地下室,开始去修仿生人。
把自己都要吐虚脱的薄峤扶着墙挪到地下室,怔怔看着宋羽河认真修仿生人的背影。
宋羽河听到脚步声,回头和他说:“等会就修好了哦。”
薄峤没有往前凑,扶着墙缓缓坐在台阶上。
宋羽河动作飞快,把从研究院带出来的新零件一颗颗安在损坏的地方,看着干练洒脱。
薄峤看了好久,才喃喃地说:“我没用。”
宋羽河一边修一边随意回应他:“什么?”
“我去关她的开关了。”薄峤好像陷入了当年的回忆,“但没用,下一次她还是把自己的心挖出来了。”
年仅十九岁的薄峤一腔热血从南淮星前去伏恩里,因为飞行艇上眼睁睁看着一个孩子掉落太空的心理阴影将他的热血泼冷了一半,另外一半则是在那硬生生挖出自己心脏的仿生人面前彻底冷透。
薄峤仔仔细细读过剧本,本来以为仿生人自挖心脏那段会用特效或投影仿生人,但却没想到导演组竟然直接买了一个仿生人。
在仿生人第一次挖心脏时,薄峤被吓住了,忙不迭在她的手没落下去之前冲上去关闭她的程序。
他无法理解。
就算仿生人在其他人心目中只是一块铁疙瘩,但在和人这么像的皮囊前,怎么能面不改色甚至还笑嘻嘻地眼睁睁看着她把“心脏”挖出来。
只是那时的薄峤还年轻,在导演组的劝说下勉强同意继续拍摄。
直到那冰冷的流银洒了一地,仿生人明亮的眼睛一点点黯淡,他脸色煞白看着如同凶杀现场一样的拍摄场景,险些吐个死去活来。
自那之后,他便开始厌恶流银味。
就像是厌恶当年眼睁睁看着却什么都没做的自己。
因为当时的#乔先生#热搜,薄峤只草草看到过一次宋羽河在通关《心脏》时修理仿生人的片段,虽然只是眯着眼睛从羽睫细缝中匆匆瞥过,他却到现在还记得宋羽河只靠一人就制住那要“自杀”的仿生人,并且将她迅速修好的场景。
薄峤现在阅历和为人处世的经验和十年前完全不能比,却还是时不时地去想,如果自己当年这样做、那样做,或许就能不让她报废,自己也不用因为这个仿生人有这么重的心理阴影了。
当知晓宋羽河将根本不可能扭转的结局用这么一种方式破解时,薄峤说不清楚自己当时是什么感觉,好像十年的遗憾和对自我厌弃终于找到了发泄口。
这次酒后,理性消失,他依着本能行事,将自认为怯懦的证据大大咧咧摊出来给宋羽河看。
他是真心实意地感觉到当年的自己没用。
薄峤被醉意控制这个脑海,迷迷糊糊的,一会说自己没用,一会又说“yue”,但始终乖乖坐着,没有到处撒泼给人添麻烦。
宋羽河专心致志地修仿生人,听到这种话本能地去附和别人。
薄峤:“我没用。”
宋羽河:“嗯,我也这么觉得。”
薄峤声音更大了:“我真的没用。”
宋羽河:“嗯嗯,我也真的这么觉得。”
薄峤:“……”
薄峤没想到这人不安慰自己,反而还附和地起劲,一时间气得噎住了,嘴唇哆嗦着绞尽脑汁去找怼人的话。
但他清醒时都不知道怎么怼人,更何况醉成这副鬼德行了。
冥思苦想找不到怼人话术的薄峤憋了半天,只好面无表情地说:“Yue。”
宋羽河:“……”
平时看着薄先生这么成熟端庄稳重,怎么一喝醉酒就像是孩子一样?
宋羽河将流银稳定器最后一个零件安装好,启动了仿生人的开关。
只见那已经变成流动液体的流银像是被什么牵引着缓缓爬到仿生人胸口破碎的大洞旁,逐渐将破损处填满,变成皮肤覆盖在零件上。
十年过去,仿生人身上随着流银一起的衣服已经破损,露出心口雪白的皮肤,宋羽河并不觉得人的身体有什么好看的,找了一件自己的外套披在仿生人身上。
薄峤还在那满身阴郁黑线,大概被宋羽河那两句随口附和伤透了心。
宋羽河走上前晃了晃他:“先生?先生。”
薄峤抬起头瞪了他一眼。
宋羽河根本不记得自己附和了什么,被瞪得莫名其妙,只好指了指后面,说:“仿生人我修好啦。”
薄峤微微一愣,好半天才慢半拍地看向他身后。
地下室的灯光将漆黑的房间照得温暖如白昼,披着一件外套的仿生人温顺站在灯下,原本黯淡的眼眸漂亮得好像有星河流过。
她微微一颔首,温柔地说:“欢迎你,乔先生。”
薄峤瞳孔猛地一缩。
那是十九岁的薄峤第一次见到这个仿生人时,她气质温和,含着笑根据剧组设定的剧情,喊他。
“乔先生。”
她穿着不合身的外套,鲜活如当年。
再也不是薄峤噩梦中那躺在地上流银满地的仿生人。
薄峤怔然看了许久,猛地感觉自己畏惧了十年的心理阴影好像被一道光照了进来。
那令他做吐的流银味似乎也变了味道,隐约有种无所适从的感觉。
他呆怔看着仿生人许久,又将视线缓慢看向宋羽河。
宋羽河蹲在台阶下微微仰着头看他,他对仿生人所说的“乔先生”很好奇,还在那认真地问:“先生,原来你是乔先生吗?”
薄峤没意识到这个问题会涉及到自己的第二次社死,迷茫许久,轻轻点头:“对。”
宋羽河眼睛一弯,正要说话,被酒意搅浑了脑子的薄峤突然像是再也忍不住,猛地抬起手将蹲在自己面前的宋羽河一把抱住。
宋羽河猝不及防,踉跄着直接跌倒他怀里。
嗅到那熟悉的薄荷香,宋羽河正要用力绷着起身的腰身登时软了,任由薄峤将他抱了个满怀。
薄峤将脸深深埋在宋羽河的脖颈,好像终于圆了自己当年一个遗憾。
那萦绕在薄峤噩梦中多年的流银味终于散去。
他闻到了阳光的味道。
***
一大清早,宋关行天还没亮就早早起床,开着车到了薄峤的住处。
昨晚薄峤喝醉,连大门都没锁,宋关行毫无心理负担地“私闯民宅”,走过一片玫瑰花园,到客厅门口点开可视门铃。
没一会,薄峤迷迷糊糊的声音从中传来。
“谁?”
宋关行笑出一口小白牙:“这么晚了还没起啊?我就知道你不靠谱,所以特意来接羽河去伏恩里医院。”
薄峤宿醉一夜,被铃声吵醒头痛欲裂,皱眉道:“几点了?”
“先把客厅的门打开。”宋关行说,“都十二点了。”
薄峤一怔,心头重重跳了跳。
他和伏恩里医院的医生约了十点给宋羽河做检查!
薄峤挣扎着拿起光脑去看闹铃为什么没响,但拿到光脑后仔细看了看时间,险些一口气没上来。
一向风度翩翩的薄峤没忍住骂了出来:“宋关行你混蛋!现在才六点半!”
宋关行笑嘻嘻:“四舍五入不就十二点了嘛,快打开门,外面下雨了。”
薄峤气得脑瓜子嗡嗡的,没好气地点开客厅门的开关,放他进来。
他正要起床去洗漱,突然意识到自己偌大的床上似乎还有个活物。
薄峤:“……”
薄峤吓得头发都要竖起来了,抖着手将被子一掀,露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来。
宋羽河蜷缩在他身边,整个身子陷在被褥中呼呼大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