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羽河闷闷踢着门框,不想说话。
薄峤的视线越过宋羽河的头顶,落在小休息的操作台上。
那台上落了一层的铁锈和几个散乱的零件,他他正捧着一个腕表仿生人,神色无奈地看着宋羽河。
这模样一看就知道57并没有修好,薄峤伸手在宋羽河的头发上抚摸两下,轻声说:“是流银稳定器有问题?”
“不是。”宋羽河终于开口,他眸中还带着些茫然,似乎不敢相信换了流银稳定器竟然还修不好57,他讷讷地说,“我……我不知道,我害怕。”
薄峤声音更轻柔了:“怕什么?”
宋羽河迷茫好半天,才说:“57是神经网络损坏,我……我不会修。”
之前他和57说,就算流银稳定器不能让57变成人形,他也总有一天可以修好神经网络的损坏。
那时他说得信誓旦旦,是因为他本能觉得换上新的稳定器肯定能让57变成人形抱一抱他,所以不用考虑神经网络损坏的可能性。
但现在流银稳定器换上了,57依然修不好。
希望落空了。
宋羽河将流银稳定器这个希望抓得太紧,现在这根线一崩,让他好像置身万丈高空,拼命往下坠。
——就算他再没心没肺,一时间也绝望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薄峤虽然对仿生人不太清楚,但大概知道仿生人唯有两种情况不能修,一种是流银稳定器损坏,另外一种就是神经网络的受损。
宋羽河天纵奇才,能将掌控仿生人全身流银的稳定器修好,但神经网络有些特殊,对仿生人来说,就像是人类的大脑。
神经网络损坏,就好比是人类的脑死亡。
真正无法修复。
唯一的办法就是换上新的神经网络,只是一旦更换,那就相当于将57这台仿生人完全格式化。
——但是就算宋羽河储存全部记忆和重做程序,57却也不是原来的57了。
宋羽河当然不肯换。
薄峤见他眼圈通红,嘴唇都在发抖,想了半天才干巴巴地安慰他:“仿生人神经网络受损……就像是人类的脑死亡,努力医治也不是没有几率痊愈的。”
宋羽河闻言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似的,一把揪住薄峤的袖子,急急道:“真的吗?”
薄峤一愣,有点承受不住宋羽河将所有希望都放在他一句敷衍的安慰话上,他本是想一针见血和宋羽河说这个几率几乎微乎其微,但宋羽河看起来状态太差,好像只差一句话就能让他情绪崩溃。
最后,薄峤没有正面给他答案,手指按着宋羽河的肩膀,微微垂下头,看着那双漂亮的眼睛,突然驴唇不对马嘴地问:“你知道我在格林芬的研究室在研究什么药物吗?”
宋羽河呆呆看着他:“不知道。”
“是一种绝症的靶向药。”薄峤认真看着他的眼睛,淡淡地说,“三个星系发展了成百数千年,医疗条件能将所有病医治痊愈,除了一种绝症。”
宋羽河在《心脏》游戏中看到过:“赫特综合征是吗?”
薄峤微怔,才浅笑一下,顺着他的话说:“对。
“这个综合征会让人的身体逐渐衰竭,先是四肢,然后是心脏,最后是脑死亡。
“三个星系每年死于这个综合征的人有十万人,这种病发病极快,确诊到死亡最长只有三年,有些人甚至到死都不知道自己得的是绝症。”
宋羽河被薄峤故意放轻的声音说得逐渐从刚才的崩溃情绪中转移出来,茫然地说:“周一旋也是这个病。”
“嗯。”薄峤说,“他的病变已经到了心脏,可能还有一年半的寿命。”
就算他最后能逃脱法律的制裁,也没多少日子可活了,更何况宋关行根本不可能让他好端端从监狱里出来。
宋羽河迟疑地点点头,不太理解薄峤为什么要和他说这个。
“这个病已经有了几百年的病例记录,无数实验室投了天价的钱都没能将靶向药制作出来。”薄峤,“周一旋吃的药我去查过,是第九行的药品制造公司制作出来的,虽然能有效抑制病的蔓延,但副作用却也极大。”
薄峤之前了解一下,发现那药中有能让人狂躁易怒的成分。
对绝症患者来说,这种药只能算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得不偿失。
宋羽河听得云里雾里,似懂非懂地问:“哦哦,先生是要研究出来没有副作用的……靶向药吗?”
薄峤抬手将宋羽河眼尾上残留的眼泪轻轻擦掉,轻声说:“我能。”
宋羽河被薄峤的自信说得愣了一下,诧异看着他。
“我从二十岁开始接管蒲寸就开始研究这个药,这十年来差点将半个蒲寸砸进去。”
薄峤平日里清冷至极的眼眸此时却像是有一条星河溢满其中,带着让人沉醉其中的光芒:“我从不会打无准备的仗,五年之内,蒲寸的靶向药会研发出来。”
宋羽河不自觉看呆了。
宋羽河自从和薄峤认识后,从来没有想过主动了解他,只是从那些贴的标签中勉强知晓薄峤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英俊高冷,善良,厨艺好,不喜欢仿生人,会送自己玫瑰。
喜欢他。
除此之外,宋羽河再也没有去深挖过这个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宋羽河直直看着他,恨不得贴到他身上、钻到他心里,心中一股他无法表达的感情弥漫四肢百骸,让他头脑都有些发懵。
这么多年,宋羽河从来没有对谁有这么大的兴趣过。
他迫不及待想要知道薄峤的一切。
“你为什么想要研制这个药?”宋羽河靠近他,半个身子几乎要挨到他怀里,偏偏他又没有那个自觉,只知道盯着薄峤看。
薄峤:“……”
刚才还在装逼如风大放厥词的薄峤顿时噎了一下,本能想要后退避开宋羽河的亲近,但脚后跟却像是被钉在原地似的,根本动不了,只能被迫看着宋羽河挨到他身上,揪着他的领带。
薄峤干咳一声,努力保持镇定,低着头对上宋羽河的眼睛,说:“研究药,自然是想要救人。”
“先生二十岁就有这样大的志向了。”宋羽河更崇拜他了,“真厉害。”
那些宋关行求爷爷告奶奶都得不到的崇敬,宋羽河一股脑全给了薄峤。
薄峤一噎,莫名有些心虚。
其实他并没有宋羽河所说的那样志向远大,二十岁就有拯救全人类的打算。
他只是……
薄峤沉默一下,垂眸看向宋羽河闪闪发光的眼睛,好一会才轻声说:“我当年乘坐一架飞行艇来伏恩里……”
宋羽河好奇地看向他,好像对薄峤的所有事都产生莫大的兴趣。
薄峤犹豫片刻,才说:“有一个绝症病人报复社会,连累了个孩子掉落太空……”
宋羽河眼睛一眨:“然后先生才想要做出治愈的药吗?”
“嗯。”薄峤从没有对其他人说过自己想做赫拉综合征靶向药的初衷,此时当着宋羽河的面说出来,莫名有些羞耻。
“至少我不想再眼睁睁看到这种悲剧发生了。”
幼时的宋羽河何其无辜,他只是想要见哥哥而已,就遭受这样的无妄之灾,孤独受苦这么多年。
薄峤从伏恩里拍完戏后回去思考许久,小小的孩子掉落太空的画面一直像是阴影一样闪现在他脑海中。
他总觉得自己要做些什么,思来想去,决定回去继承蒲寸,着手开始研发赫拉综合征的靶向药。
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事了。
“所以你看。”薄峤认真地对宋羽河说,“绝症我都有可能治好,‘脑死亡’的仿生人你是不是也会有几率修好呢?”
宋羽河一怔,这才明白薄峤拐弯抹角大半天竟然是在安慰自己。
刚才看到换了流银稳定器的57依然是一堆零件无法变成人形时,宋羽河都强行忍着没哭,但现在看到薄峤,那迟来的委屈顿时弥漫心头。
他讷讷地说:“你能……抱抱我吗?”
薄峤看出来宋羽河对“拥抱”的执着,也没扭捏,直接张开手将他抱在怀里。
宋羽河乍一被抱住,眼睛猛地长大,随后那心中慢半拍的情绪铺天盖地袭来,他猛地原地一蹦,直接双臂攀上薄峤的肩膀,笔直的长腿勾住薄峤的腰,整个人像是树袋熊一样挂在薄峤身上。
“喜欢你!”宋羽河死死抱着薄峤的脖子,大声说,“喜欢先生。”
他不知道怎么表达心中那奇怪的情绪,只能用言语来直白地发泄出来。
薄峤:“……”
薄峤这种马上三十岁都没谈过恋爱的老处男哪里经历过这个,强忍着让宋羽河抱了一会忙不迭把他从自己腰上撕下去,素白的脸一直到离开研究院都还是滚烫发红的。
宋羽河像阳光那样热烈。
月光都被烫了一下。
宋羽河没心没肺,很快就从57修不好的崩溃中缓过来,也不在后座坐着,颠颠跑到副驾驶系好安全带,眼巴巴看着薄峤。
薄峤强装冷静启动车往医院赶,不知道怎么和宋羽河搭话。
但宋羽河似乎又有了新乐趣,一张嘴叭叭地问个不停。
“先生,今天还看电影吗?”
“你喜欢看什么电影啊?”
“恐怖片害怕吗?”
薄峤:“……”
他是不是一不小心又打开了宋羽河哪个不得了的开关?
宋羽河一个人喋喋不休,吵得57都忍不住了。
“消停点吧。”57不耐烦地说,“你没看到这姓薄的满脸嫌弃吗,他根本不想搭理你。”
宋羽河仔细辨认了薄峤的神色,疑惑地说:“他没嫌弃我啊,他只是不爱喜欢和人说话而已,你看他脸还红了,耳朵尖也红了。”
57不相信任何人类,甚至带着点恶意地揣测,冷笑着说:“他可能是气得憋红的。”
宋羽河:“……”
宋羽河只好暂时停下了叨逼叨,终于安分到达医院。
宋关行正在地下车库的电梯门口等宋羽河,看到熟悉的车,连忙推着轮椅飞奔过来。
车停下,宋羽河开门下来。
宋关行唯恐他的腿有什么闪失,忙说:“来坐轮椅,别站着。”
显然百依百顺的宋关行对宋羽河来说没什么震慑力,他蹦了一下给宋关行看,说:“我脚不疼,你看还能蹦呢也没事。”
宋关行被他蹦得心脏搭桥都要散架了,恨不得冲上来把他按轮椅上去。
见宋关行紧张兮兮地执意他坐轮椅,宋羽河不情不愿地想了想,说:“就是不要走路对吧。”
宋关行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对对对。”
宋羽河一歪头:“知道了。”
宋关行大大松了一口气,将轮椅往前送了送,等着他弟弟坐。
但下一秒,宋羽河往后助跑了一下,鞋跟在地下车库的地面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答答”几声,他猛地往前一扑,直直蹦到刚下车的薄峤身上。
宋羽河轻车熟路地保持树袋熊的姿势紧紧抱住薄峤,说:“先生,再抱抱我吧。”
被撞得往后退了半步才站稳的薄峤:“……”
小漂亮什么时候学会了先斩后奏?
宋关行:“……”
宋关行面无表情,手指猛地用力收紧,将铁质的轮椅把手直接捏出几个坑来。
第50章 约会约会
这个姿势太亲密了。
宋羽河整个身体都贴在薄峤身上,看姿态两人似乎下一秒就能亲在一起。
宋关行都要厥过去了,感觉自己急需吸氧。
宋羽河没瞧见宋关行摇摇欲坠险些要坐轮椅的样子,因为他攀着薄峤肩膀的姿势只能微微垂着头说话,近距离瞧见薄峤瞳孔中的诧异和赧然,贴心地说:“先生,我重吗?”
薄峤:“……”
薄峤咬着牙说:“不重。”
就是身体相贴的地方太热了。
薄峤都不知道双手该往哪里放比较好。
宋关行默默咽下一口老血,强颜欢笑地说:“羽河,我又突然想起来,医生说你的脚能下地了,暂时走一走也没什么。”
这句找补太牵强刻意了,薄峤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反正只要不坐轮椅宋羽河就高兴,听到宋关行这样说他才从薄峤身上蹦下来。
鞋跟和地板相撞的声音听得宋关行再次紧张兮兮看着他的脚踝,好像那一脚蹬在自己心上。
宋羽河跳下来后,才发现薄峤的黑衬衫被自己折腾得皱巴巴的,一时间有些心虚,抬手将衣襟和衣领理了理,讨好朝他一笑。
薄峤刚才伸手托了一下宋羽河后背,此时指腹似乎还残留着温暖的感觉,对上这个笑容,他不自觉地指尖微颤,竟然有些招架不住地偏过头。
耳尖又红了。
57冷笑道:“你胡乱往他身上蹦什么蹦,看吧,他又气得憋红了耳朵。”
宋羽河说:“没有吧,你想太多了。”
他看向宋关行,发现宋关行脸和耳朵也全都红了,见他看过来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来。
宋羽河说:“我怎么觉得他才是在生气?”
57冷冷道:“他哪儿生气了,不是对着你笑呢吗?”
宋羽河:“……”
他还是无法理解57的偏心。
三人各怀心思地回到病房。
没一会,宋关行安排给宋羽河做全身检查的医生到了,宋羽河为自己擅自跑出去又付出巨大代价,被按着检查一下午才终于解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