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立龙马上对右相鞠了一躬:"右相说的是,句句在理!"下一刻又转到季微安面前,"季将军一表人才,将来更是前途不可限量。"他擎着酒杯,浓眉大眼颇显一番真诚,"实在是我等不材学习的榜样。"
季微安虽然一向是不喜欢这个潘立龙,但被他也哄的很是开心,两片红唇一扯,黝黑的眼眯成一条浓密而漂亮的线,笑的颇为妖艳。
右相又挑了一下眉毛。
"微安本也是想吃了这份酒,但是大人说的话实在是太折杀我,而且右相又是我的老师,哪有老师没吃酒学生就先吃了的道理?"
"小季,你跟我之间没这么多礼节,只要小季你和我是一条线上的,让本相做什么都乐意!"
右相却突然冒出这句话来。
季微安手一抖,酒洒出几分:"右相,您这话就过了,我季微安对您的忠心可照日月,要是有一点外心,一定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说完,竟然扑通一声跪下。
右相大笑:"哎呀小季啊,你看你你看你,怎么......快起来快起来!"说完,站起来去扶他,一边拉他一边说,"你这是想到哪里去了?本相就是随便说说,人老啦,脑子就不好使啦......"
说完又呵呵的笑起来。
季微安心底下又冷了几分。
天黑,人醉。
东倒西歪的季微安被扶上轿子,莫少华正要为他盖了被子,却在黑暗中看见一双晶亮的眼。
季微安冷冷的看着他,表情不像刚才的迷糊。
"主子......"莫少华低低的叫了声,"您没醉?"
"去霍府。"
季微安淡淡的说。
莫少华心里头咯噔一下子。
"右相......"一个灰衣手下跑进来,凑到他身边低低的说,"季微安的轿子已经回季府了。"
"恩,继续跟着。"
"是。"
右相挥挥手,让他下去。
潘立龙靠上前来:"右相,今天季微安可真是表现的诚惶诚恐啊!"
右相冷笑:"季微安着个人,只要是受了一丁点儿的威胁,表面上都会诚惶诚恐。"
"可微臣以为,他并不像个十分安分的人。"
右相捻着手里的佛珠,半阖着眼。
潘立龙看着他,静静的等他说话。
"......立龙啊......"半晌之后,右相微微的睁开了眼皮。
"臣在。" 潘立龙马上接话。
"你说的对,他不应该是个特别安分的人。如果说他有野心,可是他的心又是安在什么地方呢?"
"这个......"
"你有没有注意?今天我说了一句‘虎父无子',把那个‘犬'字给说漏了的时候,季微安是什么反应?"
潘立龙想了想:"酒又洒了。"
右相笑:"第一次说不定是假洒,这一次却是真洒。"
潘立龙不甚明了:"大人的意思是......"
"去给我查一下他的身世。"
佛珠飞快的转起来。
"......"
莫少华无言的转过头来,看着季微安嘲讽的面孔。
"主子,果然有人跟踪你。"
季微安不屑的瞟了他一眼:"右相早就对我起了疑心,怎么可能不防范?"
莫少华搔搔头:"嘿嘿,主子,我就想不到。"
憨厚的脸上一堆傻笑。
季微安阴森的脸突然灿烂的笑起来,他敲了一下莫少华硬邦邦的脑袋:"就你这种猪脑子,能想起来才怪!"
莫少华看着眼前这张赛过西施的美艳面孔,又是一阵愣。
季微安笑够了,又敲了一下:"发什么呆?看你主子长的太美了,想歪了是吧?"
用的是开玩笑的口气,但是莫少华却疯了似的狂摇头狂摆手:"不敢不敢不敢的!这么大逆不道伤风败俗的事情,怎么敢想歪......"
"住嘴!"
季微安冷冷的喝住他,面色颇是难堪。
"别说了......"
说完,跳下屋顶,消失在黑茫茫的街道中......
季微安又拧断了一个护卫的脖子,莫少华本来是要亲自动手,但季微安却一把将他推到后面去,十分残忍的把手卡在了那人的头下。
季微安似乎对杀霍友嗣的人似乎格外的有兴趣。这种极高的乐趣在季微安杀人的时候特别明显。
季微安推开门,顺带把莫少华也拉进来。
莫少华很是高兴。
霍友嗣似乎总是和他的火炉子在一起,季微安每次来,不是看见他在往里添炭就是在旁边取暖。
这次也没能例外,霍友嗣搓搓手,微笑着看着季微安和他的跟班:"呦,这次还带了个小尾巴来。"
季微安也笑笑,转个身,坐到霍友嗣对面的一个椅子上:"这么晚不睡,干嘛呢?"
"等你来,春宵一度。"
"放你的狗屁!"季微安淡淡的说,但其实咬牙切齿。
霍友嗣歪歪嘴,指指莫少华:"你不让他出去吗?"
莫少华瘪了瘪嘴。
"不了,外面怪冷的。我今天来就是跟你说件事儿,说完就走。"
季微安倚在椅子背上,望着霍友嗣:"今天右相请我去吃饭了。"
"知道,季微安的忠心可照日月嘛!"霍友嗣笑笑的站起来。
季微安脸一白:"你跟踪我!?"
"不不不,我没有......"霍友嗣嘲弄的解释,"我哪敢,只是由于是季微安季将军的事情,我就格外留意罢了,哪来什么跟踪?季将军......"一边说,一边站到季微安身后去,和默少华对上了眼,"多想了。"
手搭在季微安肩膀上。
霍友嗣高大的影子几乎能罩住莫少华。莫少华看着那双冰冷冷的细长的眼,向后退了一步。
霍友嗣笑起来:"季将军,你说是吧?"
季微安冷哼:"少跟我阴阳怪气。"
"好,可是我想问,季将军深更半夜的来找霍某有何贵干,恩?"
低下头去,鼻子凑在季微安的头发上:"难道是为了寻找那天晚上遗落在这里的发带?"
季微安嘴角一抽,转过身去对准霍友嗣便是一巴掌:"混蛋!......少华,先出去!"
莫少华一愣:"主子......"
"让你出去!聋啦!?"季微安拔高嗓门。
莫少华无奈的一咬牙,开门,消失。
霍友嗣眨眨眼:"坏了,暗恋的小情人不在了,季将军可是要寂寞了......"
季微安瞪他:"不想跟你废话,我今天就是来问你,你是不是真的想让我为你办事?"
霍友嗣走近他:"难道我的真心你今天才知道?"
"为你办事,可以,但是你要答应我,只在最关键的时候用我,其他的时候,我不想淌你俩的混水--还有,你要保证我的安全。"
霍友嗣微笑:"你放心,微安的安全就是友嗣的安全,你的命就是我的命。"
季微安吞了一口唾沫:"那好,我先走。"转身开门。
霍友嗣却突然从后面抱住他,喃喃的笑:"等等,咱俩只是见了很短的时间......"
一把刀子闪着寒光顶着他的喉咙。
季微安有点得意的嘲笑:"找别人吧,季某不奉陪了!"
霍友嗣挑高了一边眉毛,不敢动。
季微安撤了刀,那门吱呀一声开了,外面仍旧是寒风刺骨。
莫少华关上门:"主子,你对霍友嗣说了什么?"
季微安脱掉外衣:"没说什么。"
莫少华失望的哦了一声,呆呆的站着。
季微安没看他,一屁股坐到床上,拔下脚上的靴子,拿光光的脚轻轻的碰莫少华的膝盖:"去,给我打盆热水来,我要洗脚。"
莫少华转了出去。
季微安一头载到床上,呆呆的看着床顶走神。他今天喝了很多酒,太阳穴突突的跳。他难过的伸出手来,胡乱的扯过被子又胡乱的蒙住身体,竟然一下子便睡了过去,全然忘记了洗脚这码事。
莫少华端着热气腾腾的盆子,推开门进来,却发现季微安早已经蜷成一团,无声无息的睡了。
他叹了口气,放下盆子,扯开他的被子,为季微安一件一件的脱衣服:"穿成这样怎么睡?"
脱完了又给他洗脚。
那双冰冷的脚碰到温热的水,季微安皱起眉头来呻吟了一声,但仍旧没有醒,只是扭了扭身体,把被子扭了开。
莫少华抬起头来想笑,却看见季微安肚脐下那朵醒目的蔷薇烙印。
笑容僵在脸上。
霍友嗣捏着那只蔷薇钗子,细细的看,看的久了,便用拇指轻轻的摸过花面,爱抚似的。
霍友嗣微微一笑,将它凑在鼻子下闻了闻,仿佛还能闻到季微安肉体的芬芳似的。
专心致志,连影子走了进来也没察觉。
"大人。"
影子弯腰,俯在霍友嗣耳边轻轻的唤。
"恩?"霍友嗣仍旧看着这只金钗子出神。
"白龙来了。"
霍友嗣眼睛一眨,回过头去,对影子说:
"让他进来。"
"是。"
白龙一进来便是磕头。
霍友嗣摇了摇手里的钗子,权当摆手:"说了好多次了,让你别这么见外。咱俩之间不用这么多繁文缛节。"
白龙跪在地上笑:"对主子必须要敬大礼,才能把诚心表示出来。"
霍友嗣一哼:"你对右相不也行大礼?"
"没您的大!"
白龙马上笑嘻嘻的接话。
霍友嗣笑了,招手让他起来:"说吧,右相又在打什么主意呢?"
"查季微安呢!"白龙站起来,飞快的走到霍友嗣身侧。
霍友嗣把视线调到他身上:
"查他什么?"
"身世。"
"身世?"
"是,右相怀疑他身世有问题。"
白龙一脸笑意。
霍友嗣摸摸那钗子,挑高了眉毛。
季微安轻轻的扭动了一下书桌上的很隐蔽的开关,于是那墙上便缓缓的开了一道小小的门。
季微安伸进手去,拿出那一卷黄绸,放在手心里慢慢的摸索。
眼圈一红。
季微安咬咬牙。
他轻轻的打开那卷绸子,于是老旧的墨迹一点点的跳上眼帘。
季微安端着它看了许久,读一遍难受一遍。记得第一次看的时候他砸烂了一张桌子几张凳子,到那时候季微安才真正明白,那算命师傅嘴里所谓的命运坎坷是怎么回事。
季微安不想什么也不做,但是却什么也做不了。昏昏噩噩的活着,当一个杀人工具,被人排挤,被人欺负,那些原本自己应该得到的全没得到,应该拥有的全被剥夺。
季微安把这卷信小心翼翼的放回原处,又小心翼翼的阖上小门。
那双眼已经是一片通红。
莫少华推开门进来,却发现两眼红红的季微安,像一只兔子一样,煞是可爱,竟然噗嗤一声笑出来。
季微安以为他是在幸灾乐祸,一手扇过去:
"笑!再笑挖了你的两只眼珠子!"
莫少华见过他活挖过别人的眼,那样子简直是一个恶鬼,于是乖乖的闭上嘴,不敢再笑。
季微安白了他一眼:"做什么?"
莫少华递上一张帖子:
"霍友嗣请主子去打猎。"
季微安接过来,看见那红底黑字格外的醒目:
"可爱的季郎......"
季微安气的把帖子揉了个稀烂,扔到地上一通狂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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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微安又迟到。
霍友嗣在猎场喝了半天的凉茶,才等到慢悠悠走进来的季微安。
季微安一身金边白衣,抓着一把弯弓,站在阳光里英姿飒爽的如同一只小白龙。
霍友嗣很高兴,这次的邀请,他也没什么把握能把季微安给请来,于是见到想见的人出现便得意的眯弯了眼。
季微安神情不耐的扫了四围一眼:"霍大人只请我一个人--我这排场未免也太大了吧?"
霍友嗣放下茶杯,优雅的站起来,高大的身子拖了长长的影子:
"能请到季将军,我的面子也是够大的。"
季微安从鼻孔喷出一口气,十分的不屑。
霍友嗣并未把季微安的不敬放在心上,他拎了一壶酒:"季将军,要不要喝点酒助助兴?"
季微安夺过酒壶,就着壶口灌,罐了几下,又扔给霍友嗣:"你这是什么烂酒?一点味道也没有!"
霍友嗣心下想:你只知道逞强!
一边想一边笑,就着季微安喝过的壶口慢慢的品,仿佛故意延长接触时间似的。
季微安心下想:淫贼!死不要脸!
追一只狐。
这是一只火红色皮毛的狐。它在黑绿的灌木丛中穿梭飞奔,极为醒目。甩掉了所有侍从的霍友嗣眼尖,第一个看见。这狐狸狡猾的很,仿佛身后面有一只眼,能看见追上来的人一样,尾巴一甩,逃窜而去。霍友嗣大喝一声,紧紧的追过去。
却听见一阵传来的马蹄声,从背后响了起来,回头一看,是骑着一匹黑马一身白衣的不带一个侍从的季微安。
那风呼呼的刮过去,刮的霍友嗣耳朵有点割。他回着头,出神的看着在风里驰骋的季微安。
那头被风掠起长发,那副严峻的表情,那张在班驳的日光中忽闪的脸,那双挥着马鞭的手,都是那么美。
那么艳丽。
霍友嗣心一动,看的痴了。
就像从天而降的精灵。
季微安,你的身体里,流着的是谁的血?
季微安,你最终的归宿在哪里?
季微安,什么样的天地才能让你飞起来?
霍友嗣深深的洗了口气,把兴奋的几乎要跳出口腔的心脏吞回去。这种难以抑制的激动和莫名的要独占季微安的情绪无以发泄,他只能狠狠的夹了一下马肚子,飞快的赶上去。
"驾!"
季微安的喊声。
"咻!""咻!"
几乎是同时,两只箭同时穿过那火狐狸的身体。它几乎没有任何的挣扎,在地上弹了几下,便仆倒在地上,那血过了一会儿,才汩汩的流出来。
季微安跳下马,弯腰捡起那东西,笑着打量:"霍大人,你说,它上应该属于谁的?"
霍友嗣也跳下马,没去看火狐,反而盯着季微安的眼瞧:"你说呢?"
季微安一挑眉毛,转了一下眼:"归我了!"说完把火狐扔进自己的袋子里。
霍友嗣笑:"你可真是霸道。对了,我知道北面那里有一片瀑布,壮丽的很,你要不要去看一下?"
"好啊。"季微安心不在焉的回答。
季微安默默的跟在霍友嗣身后,静静的不发一语,远远的瀑布跌落的声音传过来。
季微安拨开面前的树枝,望着不远处的5月银河落九天。
季微安一笑,转过头去笑:"怎么突然想起要带我来这里?"
霍友嗣翻下马,绕到季微安面前,抬着头笑笑的说:"想讨季将军欢心。"
季微安一愣神,霍友嗣趁着这个机会把季微安一把拽下马,那季微安还没反应过来,便被打横抱在怀里。
季微安一恼,挥着双手蹬着两腿破口大骂,结果喘着粗气的霍友嗣突然停了下来:
"5月的水还是有点凉......不过没关系吧......"
季微安搞不清楚他要做什么。
霍友嗣手一抛,季微安尖叫一声,重重的跌进水潭里,溅起浪花无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