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雨杭按掉电话,坐到宁小北对面,满脸不悦地说道。
这男人是宁小北见过最最一丝不苟的人之一,即便今天是36度的高温天,依然是笔挺的西装三件套,被发泥抓过的头发一丝不苟。
宁小北曾和莉莉讨论过,这应该是boss之前十几年在英国公司培养出来的习惯,当然也可能和他本身的洁癖有关。
这样的boss自然给老板会形成无形的压力。好在卓雨杭只是对自己有着装要求,对于下面的员工只要求不要奇装异服就好,穿体恤衫还是花格子衬衫,都请随意。
整间公司,唯一配合boss着装习惯的只有宁小北一个人,只要是上班时间,时刻都是西装笔挺。
出于不能说出口的原因,宁小北三十七岁至今单身。别人问起,他只推说工作繁忙,没有时间考虑终身大事。好在上海滩三四十岁不结婚的人一大把,他又是个男的,没有遭受过什么逼婚的迫害。
卓雨杭是他这么多年见过的最出色的男人,不论是相貌,学历,还是能力都是一等一的。不过他们认识的时候,他就已经结了婚,女儿都已经一岁了。
卓雨杭是一枚标准直男,而宁小北的道德准则,让他死都不会介入旁人的婚姻和感情。
所以他只能把这段感情深深地埋藏在心底里,连半个字都不敢向任何人吐露,同时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投入到了工作上去。
人人都说他和boss两个都是爱公司胜过爱家的工作狂,除了春节那几天,几乎都是年中无休地工作着。
实际上他爱的哪里是工作,而是一份求之不得,想要陪在对方身边的心情罢了……
“阿兹,你今天怎么穿这样就来上班了?ok,算了。之前交给XX公司的那份project,对方表示还是不够满意。你快点带领你的team再做一份出来。对方明天下午和日本方面开会,一定要在上午就和他们check完毕。今年双十一的case关系到我们两家明年的合作是否可以继续,你要多用心啊。”
卓雨杭说着,从桌上拿起一份文件,放到宁小北面前。
“Hey,what's up?”
看着宁小北半天没有反应,也没有把文件接过去的意思,卓雨杭终于感觉到了不对劲。
“阿兹,你没事吧?”
自从某家知名企业搞出了一个起花名的文化后,基本上所有的电商公司都照搬了过来,卓雨杭的这家公司也不例外。
“阿兹”正是宁小北的花名,他偷了他家曾经猫咪的名字用。
至于卓雨杭,boss的花名自然还是“boss”咯。
“关于迟到我很抱歉。这几天办理丧事实在太累了,在地铁上哮喘发作,休息了一会儿才过来。不知道会误了你的meeting,抱歉。”
宁小北双手放在桌子上,用指尖敲着黑色的玻璃台面缓缓地说道。
“sorry,我不知道。”
卓雨杭有些愧疚地推了推鼻子上的金边眼镜。
宁小北有哮喘病,通常在春秋换季的时候就会发作,有时候身体状况不好也会发病。他的办公桌放了一抽屉的气雾剂,全公司的人都知道。
“没事,我也不知道我自己会发作。”
宁小北勉强地扯了扯嘴角,咳嗽两声。
“不过boss……”
他指了指蓝色的文件夹,苦笑着说道,“我现在应该还是在丧中吧。今天我回公司只是来看看,这个case你还是交给别人吧。我家里的事情都还没有安排好,短期内没有办法正常工作了。”
“什么意思?‘只是回来看看’?”
可能被客户纠缠得厉害了,卓雨杭的语调一下子变了,有失平日的气度。
“你现在跟进的几家都是双十一的大热品牌,去年因为疫情,我们公司整体的营业额下跌了多少你是知道的。今年的业绩如何,都要在此一搏了。你现在跟我说你还不能回来上班?”
听着卓雨杭咄咄逼人的质问,宁小北本就因为丧父之痛而憋闷的脾气一下子爆发了。
“boss,《劳动法》规定了,直系亲属过世,员工可以享受三天的丧假。而且我之前请假的时候还请了十天的年假。我想等把家里的事情都搞定再回来慢慢做,至少等我老爸的头七过掉吧,不行么?”
“你说的没错,但是你要我如何向客户交代?project最大的handler的老爸死了,所以现在不能push了?你要我这么说么?而且你手上的客户不是一家,整个公司最重要的三家大客户都在你手上!阿兹,生死存亡啊!”
卓雨杭敲着桌子说道,“等你忙完家里的事情,什么都结束了。要不这样……你现在回来陪我做事,最多忙过双十一,我再多放你半个月的假期。到时候年底,你想怎么休息都可以。OK?”
“卓雨杭,你说的是人话么?死的是我的老爸啊!你们资本家都没有良心么?”
宁小北勃然大怒,他站了起来,一把抓住卓雨杭的衣领,指着外头忙忙碌碌的办公室大厅说道。
“我爸生病的时候,我在陪你加班。我爸倒下去的时候,我在陪你加班。现在我爸死了,烧成骨灰,被装进那么小的盒子里,结果你还让我陪你加班?现在死的是我老爸,不是你老爸,也不是你老丈人,所以你才能这么说话,是不是?是不是你说啊!”
他俩争执的声音太响,隔着玻璃传到了外头。
见到大boss和老大互相扭着都要打起来了,几个“小萝卜头”吃惊地看着里头,连打字都忘记了。
“阿兹。冷静,冷静,calm down。”
两人认识那么久,宁小北从来都是好好先生的样子,卓雨杭被他气到发红的双眼惊呆了。
他慢慢地挣开宁小北的桎梏,走到窗边,敲了敲玻璃窗,吓得“小萝卜头”们纷纷做鸟兽散。
卓雨杭拉下百叶窗,隔绝了好奇的视线,重新走回了宁小北身边,搭上他的肩膀。
“阿兹,原谅我口不择言。你知道,公司准备明年上市的,我的压力也很大……”
“总之,我最近都不会再回公司了。那些case,你交给其他人做吧。公司离开谁都能开下去的。”
宁小北一把拍开卓雨杭的说,冷笑着说道。
“而且你说的假期……每年大促之后都说要给我放大假。但是这几年里,除了前年陪我老爸回苏州扫墓用了三天年假,我什么时候享受过?加上原来每年经理十五天的假期,积累到现在,足足都要有三个月了吧。”
他说着,站了起来,“我一会儿去办公室用系统请假,把这三个月的假期一下子都用了,还望boss批准。”
他满是疲倦地说道。
“阿兹,你是认真的?刚才确实是我不对,我没有体谅你的心情,但是三个月也实在……”
卓雨杭一脸为难地说道。
双十一之后紧接着就是双十二,然后是年末大促。年底是电商拼杀的最激烈的时候,宁小北居然要请三个月的假?这不是摆明了要把他放在火上烤么?
“如果boss不想批准。那就让人事部出解雇信,直接fire掉我吧。我真的……做不下去了。”
宁小北靠在门边,强忍着泪意说道。
“而且,我不叫‘阿兹’。我叫做‘宁小北’,‘阿兹’是我家死掉的猫咪的名字。以后boss还是请叫我名字吧……呵,如果还有‘以后’的话。”
他说着,拧开门把手,大步走了出去。见到老大泛红的眼眶和不善的眼神,同事们纷纷避开。
“小北……我……”
望着宁小北远去的背影,卓雨杭坐在皮椅上,看着面前的文件夹,后悔地闭上眼睛。
风风火火地去了一趟公司,又风风火火地回家。
在踏进家门的那一刻,宁小北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洗了手,走回客厅,这里已然保持着他早晨离开时候的样子。宁家没有用保姆,多少年来都是宁建国自己收拾的屋子。如今他不在了,才刚三天家里就开始落灰。
宁小北走进自己的房间,拿起被他放在书桌上,用镇纸压着的收养证明。
“上次看到的时候,明明没有的……”
他摸着那块被墨水污损的地方,低声说道。
看着墨水也不像是新洇进去的样子,而是有些年头了。
“梦里倒是打翻了墨水。但是那是梦啊……”
宁小北苦恼地拧起眉头。
他抬头,望向自己的书架。
书架上整整齐齐地排放这这几年来他珍藏的书册,从刘慈欣的《三体》,阿西莫夫的《银河帝国三部曲》,到弗兰克的《沙丘》,乃至高中时候买的全套《卫斯理系列》的科幻小说,被按照作者分门别类,整齐地排列在书架上。
宁小北是科幻小说迷,从初中开始就喜欢阅读各种科幻小说,古今中外无一都有涉猎,这也是他工作之后保留下来的唯一爱好。
他看着这些书册,一个大胆的想法从脑中生成。
会不会是……平行世界?
而且是一个世界中所有改变,就会连带影响另外一个的那种?
宁小北“蹭”地站了起来,他像是动物园里被关在笼子里的大狗熊一样在房间里一圈又一圈地兜着。
最后眼睛落到了床底下的铁皮箱子上——那里放着他从小到大最珍贵的东西,就跟爸爸的五斗橱一样。
他钻进床底,将小铁皮箱拖了出来。
铁皮箱子没有上锁,倒是上面一层厚厚的灰让他的哮喘病差点再次发作。
拿来湿抹布把灰尘擦拭干净,宁小北用颤抖的手打开箱子。
落在眼睛里的,是各种样子的日记本。卡通的,蓝色的,灰色的,咖啡色的封面,层层叠叠有十多本。
宁小北从小有写日记的习惯,一直到大学毕业都依然保持。他每年都要用掉一本日记本。写完之后全部都珍重地锁在这个箱子里,作为永久的回忆。
参加工作后,日记本就成为了工作规划记录本,后来又干脆全部写在手机备忘录里,这个习惯也就慢慢被戒掉了。
铁皮箱子里除了日记本,还有一堆别人看来是破烂,但对于宁小北来说却是珍贵回忆的小玩意儿。若是换在平时,他一定会忍不住拿出来细细把玩,但是现在却没有这个功夫。
他要确认一件事情,一件关系到那个“梦境”到底是怎么回事的大事。
日记本是按照时间顺序由远及近堆叠的,倒数第二本就是他小学四年级写的那本,封面是动画片《圣斗士星矢》中的五小强之一“冰河”。
冰河是宁小北小时候最喜欢的卡通片人物,因为他和自己一样,都没有妈妈了。只不过冰河的母亲躺在西伯利亚的海底,而他压根就没见过自己的母亲。
宁小北摸了摸封面,深吸一口气,从中间将日记本翻开。
只见一根白色的鸽子羽毛,被夹在了本子中间。在看那一页的内容——1996年8月13日,晴。
对上了!
宁小北敢对天发誓,在他本来的记忆里,自己从来没有做过把羽毛夹在日记本里的举动。
那不是“梦”!那个世界是真正正正存在的!
宁小北紧紧地咬住自己的牙齿,倒退了两步,坐在床沿上。
如果说自己在“那边”做的事情,真的会对现在的这个世界产生影响……
那是不是就意味着,他可以挽回爸爸并不算长久的寿命?
*
作者有话要说:
卓雨杭这厮,一个炮灰而已,大家放心,和我们小北没啥纠葛的。
好啦~~我们明天见~~
求收藏啊~
第5章 重回梦境
既然有了猜测,剩下的事情那就是想办法求证了。
宁小北一边收拾屋子,一边回想着之前他是怎么跑到那个世界里的。
第一次是自己在整理父亲遗物的时候,看到了那张收养证明,不知道是气得还是累的,结果就“穿”过去了。
第二次过去则是在地铁上,哮喘发作的时候失去了意识。
同理,从那边“穿”回来也是因为两次失去了意识,头一次是因为低血糖从楼梯上摔落,第二次是见到父亲后过于激动结果引发了哮喘。
“所以,睡着了就可以见到爸爸了吧?”
宁小北挥舞着墩布,不确定地说道。
打扫完房间,他舒舒服服被泡了个澡。将手机关闭,拉上窗帘,带上眼罩和耳塞,决定要彻彻底底睡他个不省人事。
事实证明他还是想的太简单。
他失眠了。
自从参加工作后,习惯了24小时on call的宁小北本来就睡眠质量堪忧,如今多了一件心事后更是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瞪着眼睛翻来覆去一夜,几次尝试入眠最终不得不以失败告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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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侬看呀,那个男的,已经站在那里一个多小时了,姿势都没有变过一个。”
亲水平台旁,几个早晨跳完广场舞,就在小花园里剥毛豆,择菜的老太看着斜斜依靠在河边栏杆旁的男人,窸窸窣窣地讨论道。
“他会不会是想不开,要自|杀啊?”
一个阿姨忍不住说道。
“现在的年轻人很脆弱的。找不到工作,或者找不到女朋友,一个想不开,父母就白养了啊……啊呀怎么办,我们就这几个老太婆,他要是真的跳下去,我们可拦不住啊。”
另一个老太越说越觉得自己猜对了,急忙推了推身边的同伴。
“我们报警吧。‘有困难,找警察’,没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