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他心惊胆战了那么多年的秘密,居然那么容易地被解决了,宁建国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说来说去,是这两个孩子太善良了。
他们还那么小,未必知道这段关系意味着什么。只是两个孩子对他们两个人的爱,让他们超越了世俗的偏见,让他们选择与家人站在一起。
宁建国觉得自己和宁老太一样,现在他的人生已经什么都满足了,只求平安和健康。
“听老太太话里的意思,侬姆妈是打算放过侬么?”
赵景闻悄悄问道,“那我们……”
“侬最好不要得寸进尺。你要是敢吓到我姆妈,打断你的腿。”
宁建国低声说着,斜睨了他一眼。
赵景闻讪笑一声,摸了摸鼻梁。
这世上本就没有处处完美的事情,如今已经足够花好月圆,留点遗憾也好。
“老爸,赵叔叔!你们两个一起拍张照吧。”
就在此时,宁小北走到他两面前,举起相机笑道。
“好呀好呀,上次和你老爸单独拍照,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赵景闻喜不自禁,拦住宁建国的肩膀,对着镜头扯开笑容。
他俩今天穿的是上一回去香港定做的西装,一套香槟金配黑色小翻领,一套是黑色双排钮配镶花翻驳领,因为款式有些夸张,都找不到什么机会穿。也就是今天这样喜气洋洋的日子才拿出来晒晒样子。
宁小北低下头从镜头里看,两位中年男人一个帅气十足,一个温文儒雅,便是不看着对方,也能感受到两人之间深深的羁绊和情谊。
按下快门,宁小北对着他们比了个OK的姿势。
要是有朝一日,我能像爸爸一样找到如此出色的恋人,彼此携手一生,真不知道该是多么幸运……
“老大,来吃蛋糕呀!”
小梅刚才取回宁建国在凯司令订的二十寸咖啡栗子大蛋糕,带着奶油的甜,栗子的香和巧克力可可的微苦。众人一哄而上,都要来粘粘喜气,范侠眼明手快切了两块端在手里,献宝似得高高抬起胳膊。
隔着人群,隔着飘落的彩色礼花纸屑,范侠眯起眼睛笑着,嘴边是一块咖啡色的奶油,像是只刚偷吃了嘴儿的大猫咪。
宁小北举起相机,再一次按下快门。
送走了宾客,只留小梅一人看店,宁小北他们扶着已经喝得有些微醺的老太太回到店铺后面的房间休息。
小苏给大家泡了壶茶,众人围坐说话。
“听说丁凯夫妻,要从旗袍店退股了?”
王伊红一开口就是重磅新闻。
“是,据说是决定了,要留在日本。不过他们之前不是黑过一阵子么,虽然现在满了五年,已经出了黑名单。但是想要移|民的话还是没有那么简单的。可能先争取个日本永住的资格,下一步再谈入籍归化。”
赵景闻说道。
宁小北和范侠互相看了一眼,脸色都沉了下去。
这两天丁哲阳连续请了几天假没有去学校,他们竟不知道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了。
“为什么非要当日本人不可呢?他们在中国也有公司,也能赚钱啊。”
范侠忍不住问道。
“现在这个年代,但凡能出国的哪个不出去啊。别的不说,以前跟我在襄阳路摆摊的那个大姐,就是‘上海滩时尚圣母’还是‘女神’的那个大阿姐,都五十多岁的人了,年初还是去澳大利亚‘洋插队’去了。我的好多客人,原来都是大学里的教授,博士,说起来都是体面人。宁愿到美国的唐人街去刷盘子,也不愿意留在国内教书。”
赵景闻叹道。
“毕竟我们现在虽然发展了,但是和国外还是没法比。”
宁小北也明白,九十年代末,两千年初,全国上下都涌动着出国热,不管是公职的,自己做生意的,是演员,还是普通人,哪怕是给人家做家务的小保姆都幻想着能够踏出国门,改变命运。
丁家夫妻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并不奇怪,毕竟在“现实世界”里他们也是这样选择的……但是他的选择影响到了自己的父亲啊。
“叔叔,有什么办法不让他们出国呢?”
他忍不住问道。
“办法?他们连房子都准备卖了,能有什么办法。”
赵景闻摇摇头,“要是阳阳的奶奶还活着的话,那他看在老娘的份儿上可能还不会走。但是去年年头人家奶奶就走了,他爸爸是独生子,这下彻底无牵无挂了。”
阳阳的外公那边就不谈了。
自从知道自己家的小妹发了财,丁哲阳的那群舅舅姨妈恨不得天天上门打秋风。别说旅行社了,旗袍店都被他们上门骚扰过,拿了好几件旗袍都不给钱,说挂在自家小妹账上,脸皮比墙皮都要厚。
更让人心寒的是,丁哲阳外公外婆“笼子里”终于也盼到了拆迁,舅舅姨妈们别说房子了,压根一分钱都不打算留给自家妹妹。还说他们黄浦区的那套公寓很大,父母跟着他们住,比住郊区拆迁房要好多了,想把老头老太也扔给丁家夫妻照顾,要他们补偿之前十多年没尽过的孝道。彻底忘了他们夫妻过去每年一共寄了多少钱给他们贴补家用,换前两年,都够在上海买一套地段不错的二手房了。
遇到这样的亲戚,移|民日本还算太近了,恨不得跑到美国才好。
“这么说,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宁小北此时真恨不得自己有一根金手指,随手这么一挥,就能逆转乾坤。
怎么人家穿越,他也穿越。人家就是有系统超能力加成,他啥都没有处处都要自己摸索,待遇差那么多呢?
“也不是没有办法的。”
宁老太换下旗袍,穿起了日常的葛布大襟衫走了出来,双颊红红的,犹带几分酒气。
“好婆有什么办法?”
宁小北赶忙起身扶着老太太坐下。
这时候就要听听老人家的智慧!
“这天下的父母啊,就没有能够犟得过儿女的。”
老太说着,睨了宁建国一眼。
宁建国讪笑一声,摸了摸后脑勺。
“只要阳阳他不肯走,他父母一定会妥协的。”
*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几章就比较虐心了,今天先开心一下~~
第77章 危机临近 一更
“什么?你要报考外地的大学?你什么时候有这种想法的!我不允许!”
穿破云层的怒吼声震惊了正在宁家客厅里吃午饭的父子和舅甥, 赵景闻连用来添饭的勺子都差点落在地上。
“干什么呢?”
赵景闻把脑袋探出去,跃跃欲试地往楼上看。声音是从四楼小赵家传来的,应该是王伊红在发火。
“哎, 哭了哭了,听到没?”
赵景闻指着楼上道, 被宁建国强行按回了饭桌旁。
“你那么兴奋干什么?”
“怎么?乐乐要读外地大学?快给舅舅说说,怎么回事。”
赵景闻兴致勃勃地看着宁小北和范侠,想从他们嘴里知道些内幕消息。
宁小北和范侠互相看了一眼,齐齐冲着舅舅摇脑袋。
抱歉, 我们啥也不知道。
“啧, 一点都不关心同学。”
赵景闻摇了摇头,端起饭碗。
“我一直以为乐乐将来是要进上音的啊,她从小练琴, 都过了十级了吧。不去艺考不是浪费了么。”
宁建国也觉得不可思议。
王伊红肯定也是这么想的, 她从小培养常乐蕴,哪怕是最困难的时候,被前夫威胁恐吓都坚持给她最好的教育。
小提琴私教那么贵, 在常乐蕴上小学的时候就要一节课五百元, 等于普通上海工厂工人一个月的工资。除了小提琴课,她还要上舞蹈班。两门功课加起来, 经济压力惊人。也就是上了高中后因为精力有限, 才停了舞蹈课,为此王伊红还曾经一度惋惜不已。
今年她终于考出小提琴十级, 颁发下来的证书一发下来,就被镶嵌在金边镜框里, 挂在赵家客厅的墙上, 客人一进门就能看到。就连在文化馆工作的小赵也逢人就说, 自家这个女儿的艺术造诣在他之上,将来他的衣钵有传人了。
为了这个女儿,王伊红可以说是倾其所有了。
“你出去!你有本事出去了就别回来!你翅膀长硬了,不要姆妈,不要这个家了,你就走!走!”
失去理智的王伊红口无遮拦。
接着又是“哐当”一声,似乎是饭碗被砸在地上的声音。
范侠脖子一缩,吓得都不敢说话。
“走就走!”
“乓!”
楼上的房门打开,接着是仓促下楼的脚步声,带着不忿和委屈。
“小北!”
宁建国朝宁小北使了个眼色,后者急忙开门走了出去。
“你去哪儿?”
宁小北追着常乐蕴身后一路往下,两人走到二楼的拐角处停下。
常乐蕴喘着气,婴儿肥未退的脸颊红扑扑的,眼角带泪,“小北,你别管我。”
“哎,我不管你。你吃饭了么?没吃来我家吃吧。”
宁小北说着,伸手去拉她的胳膊。
常乐蕴后退半步,警惕地看着他,“你是不是想给我妈当说客?没用的。”
“什么‘说客’啊,你妈又没找过我。就问你吃不吃饭。来……我家今天吃白斩鸡,还有鲢鱼汤。你礼拜天下午不是要去补数学么?难道打算饿着肚子去念书?”
常乐蕴犹豫了一下,被宁小北拖着回到了316室。
赵景闻刚才还好奇的要死,问东问西。结果常乐蕴本人来了,他倒是客气起来了,只不停地给她夹菜,做出一份稳重长辈的模样。
吃完饭,宁小北去楼上给常乐蕴拿下午念书要用的书包。王伊红看到他拉着他的手,不停地说还是小北好,从来都那么贴心,自家的女儿怎么说变就变了呢。当年那个看到爸爸打妈妈,还会扑上来护住妈妈的小乐乐怎么就变得那么狠心了呢。
宁小北无言以对,下楼让他老爸和赵叔叔上楼去劝劝,自己和范侠把常乐蕴送到车站。
“我怕她做惯了独生子女,突然有了弟弟接受不了。小儿子平时在家里,我都不敢多抱他几回,我怕乐乐吃弟弟的醋。”
王伊红一把鼻涕一把泪。
南汇赵叔叔在对常乐蕴的教育问题上插不上嘴,郁闷地站在走廊上。
都说后妈不好做,其实后爹也难当。
“她一个礼拜难得回来一次。我和老赵怕儿子不懂事,打扰到姐姐休息,都是礼拜五晚上就把他送到我妈妈家里,礼拜天晚上再接回来的。我这个妈妈当的,够上道了吧。”
“今天吃午饭,我也就是随口问了她一句,年底艺考准备得怎么样了……突然就‘翻毛腔’了呀。说她压根就不喜欢小提琴,考过十级就不打算往下练了。说从前练琴、跳舞都是为了我练的,还说要考到外地去念大学。”
王伊红跺了跺脚,烫好不久的刘海拉胯地垂了下来。
“去外地?我看她在做梦!只要我活着,就没这个可能!”
宁建国和赵景闻互相看了一眼。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哇老大,没想到我们筒子楼里最勇敢的是常乐蕴!外地,她居然想要考外地的学校。”
刚才在公交车站,常乐蕴明明白白说了,她打算和丁哲阳一起报考外地的大学,还想一起去成都念书。
问她为什么要去那么远,理由很奇葩——我妈对我太好了,太窒息喘不上气,我要去外头透透风。
范侠一辈子都没有体验过被家长爱到窒息是什么感觉,表示无法理解。宁小北倒是理解,但是无法苟同。
尤其是在经历过一次丧父之痛后。
“你说丁哲阳他爹妈会同意他去外地念书么?哎,不对,他们压根就不想让他在国内念书了。这下厉害了,两边家长肯定都反对。”
对于大多数的上海家长来说,子女的择校范围和择偶范围一样,除非有能力考上清华北大,不然仅限于江浙沪范围内,再不然就是出国留学。
考外地学校,在上海家长眼中就是脑子瓦特了,而且是反复被雷劈过的那种。人人都要来罗马,他们自己生下来就在罗马,还要往外头跑?对于部分和宁老太同样有外环过敏症的极端家长们来说,他们连新建的松江大学城都觉得已经远到无法理解,更别说四川了。
宁小北也是忧心忡忡。
这样的发展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只是不知道是好是坏。
一回到宁家,范侠像西郊公园里的大猩猩一样挥舞起手脚,左边搓搓,右边搓搓,不停地挠着后背,“快,后面是不是被蚊子咬了。一定在车站被咬得。快给我涂点六神花露水。”
今天是周日,等吃了晚饭他们就要准备回学校了,宁小北和范侠都换上了夏天的校服。上身是白色的绣有附中校名的小翻领体恤衫,下边是运动长裤。
这两套校服还是他们高一入学的时候订的。家长们为了省钱,也不知道将来孩子们会长得多少高大,所以总归往加肥加长的码数定。
女生还好,一般到了高中,身高差不多都稳定下来了,而男生就说不准了。通常高一之前穿起来空空荡荡,好似武大郎穿米袋。但是升到高二高三之后,就渐渐地捉襟见肘起来。
范侠最近这个阶段,用赵景闻的话来说就是“长势惊人”。从过年到六月,短短几个月时间,足足拔高了将近十公分,目前已经快要一米八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