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兆除了惨叫外,已经无法配合地回话了。
秦淮耐心耗尽,意图终结这一切,对准了许兆的脑袋,高举起手机。
有什么人打开了房门侵入了进来,循着声响找到这间屋子,踹开了半掩的屋门,与满眼杀意的秦淮对上了目光。
周柏昌迎着那无差别敌视一切的视线上前了一步,高声喝止,“把凶器放下!”
秦淮再度将眼珠转向下方血肉模糊的人。
“秦淮!”周柏昌破声地喊道:“你想让清儿也一辈子被关起来吗!”
变形开裂的手机与近前的镜子一起粉身碎骨。
秦淮捧着被手机屏割破的手掌,低声呢喃,“手好疼。”这具身体属于秦淮清,“我不想让清儿疼。”
“心也好疼。”
残破的声音愈发哽咽难辨,“清儿明明说过爱我。”
属于第二人格的控制力在逐渐减弱,秦淮清的意识随之缓缓苏醒。
“我不懂。”秦淮在哭,用他的眼睛流泪,“我陪了他那么久,我也在试着改变,我以为一切都会好起来,可他说他一直都在恨我。”
“是我做错了吗?”
周柏昌声音轻轻,“你没错——这不是你的错,也不是清儿的错。”
“我会离开。”
意识重新附体时,秦淮清听到了秦淮最后的这句诀别。
身体仿佛被抽去脊骨,秦淮清虚软地向前栽倒,被周柏昌疾步上前,抱在了怀里。
心脏还在因为秦淮残留的悲伤情绪而绞痛着,眼泪一忍再忍,仍哭到停不下来。
周柏昌收拢手臂,将秦淮清牢牢地护在怀里:“别怕,舅舅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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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讲明因果,大概会从舅舅的视角写个番外。
第10章 因果:他该不知道吗?
秦淮清精神分裂过失伤人将人打到住院,原以为从昏迷中醒来时会被告发强制医疗。
结果却是他那冷心冷面的舅舅为他善后,与许兆谈合花费重金将事情压了下来。
他还是被禁了足,不过是在他自己的房子里。
周柏昌是看过他发疯的,一定考虑过将他接到疗养院里,可不知是出于怎样的私心与顾虑,最后只是帮他盖好了被子,轻声嘱咐:“最近就在家好好休息吧。”
以周柏昌对他的监控程度,秦淮清对周柏昌知道自己的动向,甚至于手中会有他家里的钥匙并不感到意外,这遭之后,想必他就算真的精神失常,出去危害社会,也会在出家门的那一刻就被男人布下的眼线察觉。
然而这种近乎变态的管束,如今来看,却像是对他的一种防患与保护。尤其是在秦淮清听到秦淮与周柏昌的对话之后。
一切恢复平静,就连人格都说了退场,秦淮清以为自己会昏天黑地睡死在梦里,可他的精神前所未有的紧绷,似乎在因为什么即将到来的灾难焦虑难安。
秦淮清半张脸缩在被子里,用缠着纱布的左手拉住了对方,被他拉住的人动作间伴随着阵阵幻觉似的铃音,秦淮清无声地摇了摇被他拉住的那只手。
周柏昌大概一夜未睡,眼底的青黑使得他的眼神较往日更加阴骘,他与秦淮清对视了会儿,收起了那些冷厉,在秦淮清的脑袋上摸了摸,以温热的手掌遮住了他的眼帘,“没事了,你现在很安全。”
秦淮清在周柏昌将手拿开之后,又执拗地睁开了眼,他试着开口说话,脖颈费力到发红,也只能发出无意义的杂音。
周柏昌曾跟他说,他的哑是因为小时候生了怪病,可他现在想问的不是这个,而是能发出声音的秦淮。
床上苍白病态的青年以手语比道:“你知道他的存在。”
周柏昌沉默片刻后,语速和缓地问道:“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两年前。”秦淮清眼神动了动,抓住重点,“为什么是'回'?”
“你在十六岁到十七岁的期间,是秦淮在替你活着。”周柏昌很隐晦地说,“早先的你将他当成很重要的朋友,秦淮不会随便伤人,更不会蓄意伤害你。”所以周柏昌并未将患病的秦淮清送去医治,更不愿让秦淮清重受周宜然当年强行医疗时的苦痛。
秦淮清脑子里浑噩成了一团乱麻,自浑噩之中有什么浑浊的情绪随着对久远记忆的追溯从乱麻的间隙里扩散了出来。
“在我十六岁时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别乱想。”
周柏昌重拾冷漠,好似一切真的能轻描淡写地带过。
男人临走前将一枚铜铃放在了秦淮清的床头,与那枚哑掉的铃铛一模一样的外形,缭乱着清脆的声响,浸着庙宇间虔诚的香火味,“有些事如果他不愿意告诉你,那你就不该知道。”
有许多事秦淮清都不知道,就像对他不冷不热,一直以来栓狗一般待他的舅舅,反倒是这个世界上除了他自己以外,真正用心看顾他的人。不知道一直折辱着他的第二人格许久前就曾与他为伴。
他该不知道吗?
在周柏昌的口中,他因为儿时目睹凶案现场精神不稳定,引起了后续的失忆。他的人生是从十七岁开始的,对于失去的记忆确实从来没有探知的想法。
哪怕时至今日,他对此仍有莫名的抵触,不愿去追忆断档的人生。
秦淮清陷在床上,胸口仍内伤一样隐隐作痛,他举起自己受伤的左手,冲着安静的脑海唤了声“秦淮。”
没有回应。
回应他的是失去最后一道封印的压制,逐渐成型的洪水猛兽。
强撑清明的意识终于败给了睡意,他像是在做梦,又像是被魇住了。
画面像被划花的碟片一样混乱,他感觉自己的身体缩小了,身高勉强能越过书房的写字台看到绕步过来的男人。
秦淮清从第一视角感受着对方逐渐逼近的压迫感,又像远离什么脏东西一样,从中剥离,远远地旁观。
这张与他有着相近容貌的陌生面孔是他的父亲。
他被男人捉住了,对方唤着他的乳名,像寻常父子那样与他嬉戏。
但他始终都没有笑。
男人开始脱他的裤子,将他抱在腿上,爱不释手地揉玩他,指着电脑里正在播放的肮脏场面,扭曲他的认知,“别的小朋友也会这样跟爸爸玩耍,清儿要像别的小朋友一样听话。”
他按要求舔了那恶心的东西,却仍逃不过最后的压迫。
妈妈知道了他跟爸爸之间的游戏。
妈妈替他说好话,威胁男人不要欺负他。
痛苦即便经历过再多次也是不会习惯的。
他被捂住了口鼻,疼得快要哭死,透过卧室的门缝似乎看到了他的母亲,等他眨掉眼眶里模糊的泪,门外又没了可以救他的人。
妈妈抱着他哭,妈妈的怀抱好暖。
妈妈哭着和他保证会带着他离开,妈妈大把地吃着药片,笑着说她离不开这个男人。
他学着听话,学着那些影像里的声音叫,那么小的孩童哪懂什么享乐呢,他只知道装出这样的声音会令身上那头畜生满意,更快地结束这种折磨。
妈妈好凶……
骂他不知廉耻,跟自己抢男人,骂他骚货,说他脏,用冷水一遍遍地搓洗他,打得他满身青紫,直至掩盖掉身上的痕迹。随即又后悔地向他道歉,像是比他更疼。
七岁的他逐渐因为年龄的增长而懂事,妈妈将他送到了寄宿学校,可没过多久又给他转到了家附近的小学,监督他的一言一行,不让他在外边乱说话。
他不会乱说,自他哭坏了嗓子以后,说话对他来说变成了一件自卑的事情,他的沉默寡言对这个家来说是好事。
他喜欢一家三口都在的时候,父母忙于争吵或是维持表面的和睦,他不会挨任何的罚。
半夜时,他的房间门锁在响,不过他很快就放心下来,因为他听到了妈妈与爸爸吵架的声音。
等到一切平静下来,他打开了房门,赤脚踩着湿漉漉的血迹,来到了男人被砍花的尸体面前,他已经对死亡有了懵懂的概念,于是他扬起稚嫩的脸,冲着疯癫的女人感激地笑了。
他的妈妈被抓走了,秦家的叔叔将他收养。
大家族是非多,不和睦的本家的大人们为此沆瀣一气,当着他的面大肆地议论着他妈妈的不正常,他是他妈妈的孩子,他迟钝怪异的举止也被打上了不正常的标签。
收养他的叔叔私下带他去看医生,经验丰富的心理医师不过几个旁敲侧击的测试,就找到了被他藏起的心理阴影。
他的身心状态确实需要尽快进行良性的疏导。
作为本家中家境最差的人,收养秦淮清,并不是出于善意。与其期待多年后投资的潜力股能有所报答,何不将资产据为己有?
“如果不良性的疏导会怎么样?”伪善的叔叔摸着他的脑袋,将他拉到医生的近前,意有所指,“多漂亮的孩子,可惜了。”
在伪善者的暗示与放任之下,加重病情的药,混乱认知的女装,原本的自闭加之精神刺激,他患上了癔症性失声,更加无法对外说出自己的遭遇,得寸进尺的医生以治疗为幌子做尽了突破底线的恶事。
彼时姗姗来迟的周柏昌用比他还抖的身体将他紧紧拥在了怀里,跟他说,“别怕,舅舅来了。”
不是梦啊,是他上锁的记忆回来了。
当秦淮清意识到这点之后,便被固定在了第一视角,无可逃避地目睹着纷涌而至的一切。
周柏昌以善意的谎言骗了他很多事,唯独十六岁时没发生什么这点没有骗他。
一切都是那之前发生的。
在他被周柏昌带走后,秦家的人又在此时在意起亲缘血脉,不肯放手。
伪善的叔叔装出自责,在祖宗牌位前一通发誓,声称这次一定会照顾好他,趁周柏昌外出时强行带走了他。
不过很快,被他持刀砍伤的叔叔就如同对待瘟疫一样将他赶了出来。
他惧怕医生,除了带给他安全感的舅舅以外,惧怕任何人的靠近。
他怕周柏昌会将他送到医院,躲在男人的怀里,在对方的掌心里一笔一划地写道:“不是我做的,是秦淮。”
秦淮是秦淮清幻想中的朋友,以他为中心和重心,比所有人都强大,无条件地包容他,保护他。
谁能忍心夺走少年心间最后的栖居地,周柏昌道:“你可以跟秦淮做朋友,但是你要告诉他不能再做危险的事情。”
秦淮清表情漠然地摇了摇头,“秦淮只会教训'欺负'我的人。”
他与自己做朋友,让对方以乳名称呼自己,剩下的两字组成了秦淮。秦淮会认真地听他讲话,知道他的每一件事情,有问必答,有求必应。
秦淮有时候会从镜子里走出来,督促他看书学习,但秦淮很笨,懂得比他还少,那些题他也做不出来。他们一起解题,一起看动画,秦淮会帮他吃掉他不喜欢的蔬菜,会在他偷懒时帮他做作业,秦淮用左手写字,字写得比他更好看。
在周柏昌的暗中庇护下,随后的成长是平常而平静的,可他却并未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得到开解,逐渐步入青春期的他,得知了那些遭受的童年苦难意味着什么。
他试着自残,试着自杀,都被秦淮拦了下来。
那是他第一次对秦淮说了讨厌。
他逃避现实,意识陷入沉睡,于是秦淮替他活着,住进了疗养院里,配合地吃药、治疗,日复一日地在脑海里跟他说话。
他毫无心理负担地醒了,代价是失去了一个不记得的朋友。
错误的栽培根深蒂固,他在两年前以偏差的性行为触动了名为“曾经”的封印。
秦淮一直以来都是秦淮清心中所想的化身。
他缺爱渴望陪伴,于是秦淮变成了不时现身陪伴他的男友,那些混乱的记忆则变成了第二人格的各种身份,与他父子相称的爸爸,总是给与他严苛教训的主人对应着他的妈妈,逼迫他穿女装手脚不干净的叔叔,侵犯过他的医生。
人格以这些身份对他示爱,并不是出于对他的作弄,而是思维简略的人格以错误的方式为这些人赎清罪恶,好让秦淮清有朝一日记起一切时,不会再那么痛苦。
不可原谅的从来都不是秦淮,而是那些回忆。
第11章 原谅:他此生注定会孤身一人,但他并不孤独
秦淮清趴在马桶上像是要把内脏都呕出来。
这种错误的修正方式并非出于秦淮的本意,而是他自己内心阴影的呈现。秦淮能做到的仅仅是以这些身份对他诉说关心。
秦淮对他潜移默化的开解或许是有用的,可他此刻完全顾不上思考这些。
他用袖子抹了抹嘴角,满眼猩红地眼奔向最近的一面镜子。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以心声呼唤,“秦淮。”
没有回应。
秦淮清抖着手去摸镜子里冰冷的脸,嘴唇开阖努力地将堵在喉间的名字向外呼喊,癔症性失声的心病被上涌的酸痛融断了桎梏,他终于能发出声音,却仿佛只是无意义的哀嚎。
镜子前从前只有他一个人,今后也只有他一个人。
周柏昌偶尔会来看望他,他抱着镜子度日,除了自己谁也不见。
除了反应有一点迟钝,多数时他都是正常的,镜子里的人不哭不笑,面无表情,眼神中带着希翼。
少数时,他会以心声自言自语,“我好想你。”
“原谅我好不好。”
曾经是记忆逼迫他,如今是他逼迫自己。他对着镜子自渎,自虐一般地反刍着那些已经被遗忘掉的细枝末节,人格分裂是病,他企图让自己真正地分裂成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