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只巨兔不习惯传简讯,总觉得冷冰冰的文字没有声音来得温暖。要传的话,内容多有叠字,比如:“辛苦了,加班到好晚喔,你吃饱饱了吗?”、“你烦烦。”、“Kidding新出的碗好可爱,买买。”
这些让金熙晋又甜又鸡皮疙瘩的文字语言,他再熟悉不过。
“救我”两个字,没有叠字,加上电话不通,令人担心得要命。
到底发生什么事。
“欸,少年仔,你们赶着要去哪里喔,还是给我载?我这台三贴还行啦。”香肠伯把烟头捻熄,拇指比比他的香肠车。
余将霆牵着机车踩发踩得满头是汗,转头看向香肠伯,思考三贴的可能性,回头就见金熙晋已跑得老远。
“喂!”
有没有搞错,他是要用跑的回他家?
叫不回那只热锅上的地精,情急之下,余将霆放倒机车,追了上去,而香肠伯也催动他的香肠车追在两人之后。
“如果要你选择,你会先跟父亲还是母亲出柜?”
“可以不要选吗??”
男人侧卧,从喉咙里发出低沉的笑。“可以,那这个就不给你了。”
大兔子看着男人手上的限量诱饵,抓着头很烦恼,最后还是屈服淫威。
“跟爸爸。”
擅于钓兔子的男人让巨兔把手上的东西抢去,疑惑道:“为什么?你不是很怕你爸?”
巨兔低着头,看着握在手心里的小可爱,是他童年梦寐以求却不被允许拥有的事物。
“如果我看见我妈因为我而哭,我会死掉,那还不如让我爸直接打死我。”
“??你觉得我会让你爸打你?”
“不然,你挡在我前面?”然后被我爸一拳揍进地下。
“我会啊。”
男人说得理所当然,巨兔一时语塞,只得呐呐接受男人的轻吻。
“如果有一天你要说,我会陪着你。”
余新伟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还有呼吸。
像是死过一次,但他还在呼吸。
他向来明白的,谅解什么的,强求不来,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时代观念,父母不是非得要接受他。
只是原来这就是出柜,梭哈自己的全部,只为了赌一个家人之间从来都不说出口、所以也不知道是否确切存在的字。
不是只有单方输赢,这是场只有双输或双赢的赌局,输了便天崩地裂,赢了却也不悲不喜,只有一朵蕈状云缠绕在心里。
妈妈的眼睛很肿,但一脸积了好久哭完好爽。
她说,你齁,看妈妈哭成这样,你也没哭,果然是长大了齁。
他紧抓妈妈的手,他没有说话。
妈妈说,对不起齁,阿伟。
妈妈要是早点发现就好了。
那时候,如果可以帮到你就好了,你也不用大老远齁,跑去台北工作,这样躲着我们啦,让妈妈一年才看你一次??
妈妈齁,这几年来看了一些书??有的字很小,很难的词也看不太懂,可是我都尽量有看完啦。
人齁,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又没有人可以说话的时候,果然要读册啦。
书里都有讲啊,比如别人的父母怎么想的啊、别人的小孩怎么了啊。
一想到如果那些遭遇是自己的小孩遇到,都会很想哭呐。
也会不小心想说,我的小孩还活得好好的就好了。
后来想明白了,如果有人能陪着你,就好了。
你爸他齁,虽然老番颠,但也是希望你们过得好啦,他会要求你们的功课还有言行举止,也是因为他觉得那样做,以后才会过得比别人好。
只是书上也有说,每个人都不一样啊,幸福的方式也不一样,一套方法不可能套用在所有人身上,不是每个人都要成家立业结婚生子,才叫圆满啦。
你爸那个军人性格齁,以前也让我很受不了,可是自从他生病之后就有改很多了……
你麦紧张啦,就前阵子检查出来的啦,糖尿病啦。
不用担心,现在已经好多了,饮食控制和定期回诊就好了。你爸不告诉你,也是不想让你担心啊,你在台北工作很辛苦了,怎么还要让小孩为我们环漏咧。
妈妈将他揽入怀,怀里好小,他已经长好大了。
妈妈下巴抵在他头上,抱着他轻轻摇晃,好像小时候那样。
你也不要觉得自己这样子齁,有怎么样啊,我想想齁,有一本书里面写到齁??对啦,你甘有看过白天出现的月亮?
蓝色的天空浮现白白的月亮,以前的人看到也是会觉得很奇怪,很不搭。
可是齁,月亮本来就在那里啊,懂欣赏的人就会看见另一种风景。
你已经很棒了,很好了,你看你姑姑和大伯他们多羡慕我们,有你们这两个乖子??
欸,啊你是被我摇到睡着喔,妈妈说这么多,你是不会回一下喔。
没齁??你就再跟我说说小金好啦,你一讲到他,话就变好多呐。
妈妈捧起他的脸,一直笑笑的表情带了点认真。
你刚刚都在讲小金坏话,啊你老实告诉妈妈,他对你好吗?
“坐那台香肠车回来,还不如用跑的比较快。”
“你不是也乖乖坐回来了!”
“那位老先生这么好心你忍心拒绝?”
“所以我不是也一起坐回来了吗!”
国王和余将霆边吵边走进家门,一推开纱门两人很有默契地闭嘴, 听见楼梯旁的房间传来说话声。
他们同时放轻脚步,走到房门口,一人一边,背靠在外边的墙上,一起侧头往里面看去。
只见余新伟在床边牵着妈妈的手,正说着些什么。
“??他,他很鸡婆??有时候很烦人,而且带着讨厌的有钱人的自信??”
金熙晋卧蚕一跳。余将霆看了他一眼,似乎带点怜悯。
“??他会把别人的事情都当自己的事情处理,他很喜欢动物,摸狗狗的时候表情很柔和,他很慷慨,对朋友或下属都一样大方,他不挑食,我做什么菜他都吃光光,他会买我喜欢的东西给我,不会笑我,他会在街上牵我的手,可是都被我甩开,他告诉我,这样的我是特别的??”
余新伟低下头。
“妈,我以为这辈子都不会有人喜欢我,更何况是像他这么好的一个人??”
随着话语余新伟浅浅地笑开。
站在门外的两人看着男人的笑,连呼吸都静了下来。
金熙晋静静看着余新伟的侧脸。
而余将霆又看见了,哥哥脸上那种好喜欢、好幸福的笑。
房间内,余妈齁了一声,又想开示大儿子什么,却被门口传来的声音打断。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余成雄突然出现在房门口,疑惑地来回看着房间内外的人,而房间内外的人也吓了一跳。
“欸?孩子的妈你在哭什——”
“爸——”
余将霆突然狮吼。
这一声“爸”拉得好长,令人震耳欲聋,叶淑萍和余新伟捂住耳朵;站得比较近的金熙晋刘海被吹起,眯起双眼;余爸张嘴傻眼,完全忘记自己要说什么。
终于余将霆吼完,金熙晋的刘海翩翩降落,下一秒余爸就呆愣地被余将霆拉走。
“爸,我的机车坏在篮球场,载我去牵。”
“啊,好啊,啊??载就载!吼这么大声做什么!真是!”
余新伟急急站起身,看见弟弟转过头。
——哥,他如果对你不好,我送他回地底。
余新伟从弟弟的眼中接收到这样的讯息。
跟以往一样,余将霆说挺他。
余将霆拉着余爸走远,金熙晋回头,就看见余妈对他招手。
看这情况,他心里也有底。金熙晋走到余新伟旁边,拍拍他的背,在余妈面前坐下。
即便是见识过众多大场面的国王,此刻也是有些紧张的。
他双手交叠,清清喉咙,看着叶淑萍的双眼。
“伯母,我??”
“小金。”
叶淑萍把手放在金熙晋的手上,对着他笑。
“如果你吃我们家的菜吃得还习惯,那就每年都陪阿伟回来走走,好吗?”
“??好。”
那是余新伟第一次看见金熙晋那样的表情。
温柔得要流泪。
*
初二一早,他们北上。
在家门口道别时,叶淑萍附在余新伟耳边悄悄地说:“你爸喜欢小金,你若常带小金回来,我们就给他温水煮青蛙,等他把小金当半个儿子,再告诉他,你觉得这样甘好?”
余新伟吞了口唾液,点头。
然后余妈一脸不吐不快,还是忍不住说了:“啊你那个的时候,一定要戴套嘿,安全性行为,你个子这么高大,也不要太粗鲁,会弄痛小金,我看书上说齁??”
余新伟抿着嘴听完训示,只是讪笑几声表示他知道了,在坐上车时因为跟国王对上眼而差点撞到车顶。
离开家乡是三百六十公里的距离。
坐在高铁上,窗外景色飞快,穿过一座又一座山,飞过城市,飞过海,飞过高楼、平房、田野。城市与称之为乡的地方总是那么不一样。
他们在高铁的座椅扶手上交叠着手。
余新伟笑金熙晋的手还在冒汗,金熙晋说这可能就是求婚的感觉。
然后一路无话。
回到余新伟的租屋处,夜晚,余新伟难得主动求欢。
他略为急躁地拉扯着国王的衣服,略为急躁地索吻,让一向在性事方面温柔的国王也不免粗鲁起来。
当他压着余新伟的双腿要进入时,刚才还在喘息的男人突然就哭了出来。
哭得那么伤心那么愧疚,哭得太不压抑太用力所以没有声音,所以令人心疼。
金熙晋静静看着他半晌,将他掩面的手拉开,拉着他环住自己,让他的哭脸埋入自己胸膛。
哭泣的男人。
或许下一次返乡,他会看见,原来那一夜,圆圆的红桌是碎成了遍地的花。
映得回家的路宽广,映得家人的脸温柔。
或许下一次返乡,他会知道,妈妈的圆,就是年年岁岁都能陪她的阿伟与阿霆,笑着吃一桌年夜。
或许等下一次返乡。
——完
第二十六章 番外《我的弟弟哪有这么可爱》
“余将霆!你再给我顶一遍试试看!”
“卖啪啦!你喜袂嘎依啪喜嗯!(不要打了啦!你是要打死他吗!)”
“将霆,你过来,快点!”刚进门,余新伟连书包来不及放下,便急匆匆地拉着余将霆上楼。
进入房间,关上门,还隐约能听见一楼传来父母的争吵声。
“为什么打架?”
坐在哥哥的床上,小学五年级的余将霆已经学会沉默是金,死不说就是死不说。他满身是伤,有跟同学互殴的窟窿,也有刚刚被爸爸打的红肿。
将书包放到书桌旁,拉来椅子,余新伟坐到余将霆的对面。
“将霆?”余新伟放柔声音。
余将霆抬眼看着哥哥,眼睛红红的是忍耐的颜色,余新伟看了毋甘,从床底下拿来长备的急救箱,帮余将霆做简单的伤口处理。
“你喔,不要跟爸爸顶嘴,你说越多,受伤的只会是你自己,明白吗?”余新伟用棉花棒沾了些优碘,点上余将霆的膝盖。“在学校好好的怎么突然打架?怎么了?被欺负了吗??被欺负要跟哥哥或爸爸妈妈说。”
“没有被欺负。”膝盖传来刺痛,但余将霆没有闪。他闷闷地用力擦掉鼻涕。
余新伟看他一眼,继续帮他擦药。
“那就是你欺负别人?”
“才没有!”
余将霆大力拍开哥哥的手,还顺势踢了哥哥一脚。他感觉比被爸爸骂的时候还要生气,两手握拳、发抖,一张小脸写满愤恨委屈不平全世界都对不起我我要毁灭宇宙──
“那是怎样,你跟哥哥说?”
余新伟用制服袖擦了擦余将霆的脸,摸摸他的头。
余将霆到底还是个小屁孩,撑没多久还是被哥哥温柔的手和声音击溃。
“因、因为!”余将霆还在气头上,嘴唇一直抖一直抖。
“陈禀勋他!他说你、你!你送我的香包!很、很很丑!说你、你眼光很差!”
余新伟小指抖了一下,继续摸着余将霆的头。
“然后呢?”
“然、然后我!我说他才丑!他最丑!”
余新伟无奈在心:“然后?”
“是他、他先拿铅笔盒丢我的,还、还要扯我的香包。”余将霆整张脸通红,憋着不哭,只是一抽一抽地说。
“很痛吗?”
“嗯??”
“丢到你哪里?”
余将霆把刘海往上拨,额头肿了一块,鼻涕一吸一吸,看起来可怜兮兮。知晓理由后,又看到余将霆的伤,余新伟牙齿酸酸的,忍不住把余将霆的头揽到肩上。
“好啦,没事没事,没事。”
想给他秀秀一下,没想到不抱还好,一抱,余将霆就大哭了。
余新伟有点手忙脚乱,边给他秀秀,边说着没事没事。他没想到向来走冷酷小学生路线的余将霆会哭得这么伤心,连告状的声音也很委屈。
“葛格──我、我不喜欢别人说你坏话──陈秉勋的哥哥考试一直输你,所以他才、他才──”
“没关系,让他们说,我又不会少一块肉。”
“呜、他、他们都去死──”
“不要随便叫人家去死啦??好啦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