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市地理位置居于东南方,是前几批陷落并被放弃的城市之一。有钱有权的早就携家带口跑去了新建的中央城,普通人一分两路,有的跟着大部队往北走,寻找一条活路;有的蜗居在室内惶惶不可终日,最后不是被饿死,就是被吃掉。据资料显示,至少在三年前,这里就几乎成了一座空城。
宁承佑在来之前曾经了解过这个城市的情况,最新档案也跟他来到以后看到的事实差不多——整座城市荒凉破败,充斥着死亡与沧桑的气息,光是清理沿途的丧尸都颇费了他们一番功夫,搜索了半座城,一点生命迹象也没发现,除了刚刚那只小麻雀。
可现在他看到了什么?
一个早就已经荒废、丧尸取代人类成为唯一居住者的城市里,居然有一个孩子。
怎么可能呢?他第一反应是这个。
可是他确确实实看见了,眼见为实,他的精神体也不会说谎。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到了。”张北按照他的要求驱车开到那家超市,停在摇摇欲坠的招牌下方,还没来得及停稳,宁承佑便一个翻身跳下了车。
其他人跟着下来。
张北最后一个下车,宁承佑此时已经走到超市门口,一只手搭上了把手。他侧着身,从门缝往里看,还没来得及看到什么,就先闻到了一股腐臭味,非常重,把他这个五感并不算发达的向导都呛了一跟头,后面的严简和明晓更是在刚下车的时候就捂住了鼻子,连向来稳重的张北都皱着眉问:“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怎么臭得跟丧尸堆似的。”
“嘘。”宁承佑食指竖起,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用口型回答:“我也不知道。”
“……”
“不知道我们来这里干什么?”程越压低声音问。
宁承佑这时却不回答了。他屏住呼吸,侧头听着里面的动静,对后面的人做了个戒备的手势,同时闭上眼睛,再次与福福建立视觉共享。
眼前的景象没有发生变化,仍然是一个坐在角落里的抱着猫的小孩儿,他仔细瞧了瞧,判断这孩子大概有八九岁的样子,脸上有许多脏污,衣服也破破烂烂的,看样子像是经历了许多不太好的事情。
他还要再看下去,福福因为他的想法歪了歪头,下一秒,一个白灰色身影凌空而起,宁承佑眼前一花,超市大门出现在眼前。
他被切断了与福福的视觉连接!
意识到这一点的宁承佑抬手摸向腰间的枪,同时释放自己的精神力,一边查看周围情况确保没有什么不速之客,一边在里面传来声响的时候一脚踹开了大门。
他迅速按照福福走过的路线跑过去,其他人跟在身后,都是完全戒备的状态。
刚才借福福的眼睛看到的时候还没觉得,现在自己再走一遍,他才发现眼前的景象有多骇人——并不算大的超市内部,从门口开始,丧尸的尸体一路向里延伸,几乎每走一步就能踩到两三个已经被爆了头的丧尸身体,各类零食饮料残渣混着尸体,他总算知道刚才闻到的恶臭味道是怎么回事了。
足足踏过十多个个已经完全死掉的丧尸身体,宁承佑才到达感应到的福福的位置前。
触目惊心的情景令所有人都不自觉紧绷起来,宁承佑举起手,剩下的人自觉掏出枪扣上扳机,严阵以待。宁承佑屏息,听见货架另一边不断传出的声响,一步跨过货架到另一边,举起枪,下一刻,却发现自己那个白毛小狐狸正窝在一个灰扑扑的生物爪子下方,两只前爪抱住那个生物的腿,不知道是要干嘛。
精神体传回的信息是其正处于十分诡异的兴奋状态。
这怎么看也不是被袭击应该会有的反应。
宁承佑错愕抬头,正好撞进一双淡绿色的眸子里。
冰冷。是他触及到那双眼睛的第一感觉。
他从这双眼睛里看不出其他信息,除了表面的浅绿色,就只剩下空洞的瞳孔,那孩子看向他们的眼神甚至没有夹杂任何主观色彩,好像是在看,又好像并没有在“看”。
拿不准究竟是怎么回事,宁承佑举起左手示意身后人先不要轻举妄动,继续观察那孩子的动静。
透过福福的眼睛看时,受限于视角,还没有什么感觉,现在自己亲自过来才发现,这孩子的样子有点奇怪。
眉骨高耸眼窝深邃,淡绿色的瞳孔,依稀可见脏污覆盖下苍白的皮肤,光凭这些特征就可以看出这孩子是个典型的西方人,这没有什么可稀奇的。
宁承佑所感觉的奇怪自然也不是长相,而是那孩子整体的样子。
他穿着过于宽大的衣服,袖口和裤脚都明显多出一大截,衣服的颜色被上面层层叠叠的污迹给完全盖住已经看不清楚,还有许多破损的地方,左一块右一块的,上衣下摆甚至被撕成了布条,剩余的部分少得可怜,只能堪堪盖在身上。
身体也没好到哪儿去。从露出来的部分看,已经结痂和正在愈合偶尔流血的伤口几乎覆盖了大半皮肤,就连脸上都有很多痕迹,有青紫的瘀痕,有斑驳的伤口,有的像是利器划的,有的则像是……咬痕。
宁承佑眯了眯眼,注意到那孩子左边下巴处有一块很像牙印的伤痕,心脏骤然一缩。
一般来说,除了哨兵对丧尸病毒有一定的抵抗力,向导和普通人如果被丧尸咬了,被传染上丧尸病毒,两天之内就有可能完全转化为丧尸。
这孩子看起来才十岁左右,根本不到觉醒的时候,如果那个痕迹真是丧尸咬得,那就意味着对方可能已经中了丧尸病毒。
他又想起刚才一路走过来,并没有看到任何成年人类的尸体。也就是说,这家超市里面除了丧尸,就只有这么一个孩子。
一个十岁的孩子独自在丧尸群里存活下来的可能性有多大?
这个问题压根不用想就能给出答案。
那就是不可能。
除非——
宁承佑缓缓握紧枪,食指悄然搭上扳机,枪口对准那个孩子。
——他自己就是丧尸。
队员们因为他的举动都更警惕起来,严简已经走到他身侧做好攻击准备,张北在众人身后做好防护,所有人严阵以待,就等他一声令下。
被他拿枪指着的动作威胁到,那孩子动了。现在只剩下本能的人身体绷紧,不怕更不躲,连眼珠都没转,就这么直勾勾盯着他们一行人,好像下一秒就要扑上来撕咬。
这种反应在宁承佑看来就是他已经失去了自主意识,再下一步,就是彻底变成行尸走肉。
必须要在他成为丧尸之前除掉。
扣下扳机之前,宁承佑罕见地晃了晃神。
从他的角度看,这个孩子生得实在是好看,就算脸上多了那么多伤痕和污迹也丝毫没有影响,大约造物主在创造他的时候用了十二分的精神,才能塑造出如此过分漂亮的面容。
可他这样好看,又这样小,却因为这场灾难马上葬送在这肮脏狭小的地方。
他还没来得及长大。
没见过外面的世界曾经有多美。
若不是因为末日,这个年纪的孩子本应该在宽敞明亮的教室里读书,或者窝在爸爸妈妈怀抱中撒娇,他应该长大,迎接所有人的瞩目。而不是一个人孤独地死在丧尸堆里。
而他,马上要成为促成这个结局的刽子手。
这一路上宁承佑不是没有杀过人,死在他手里的丧尸更是不计其数,身为一个向导,他比某些哨兵还要强悍的精神力和体能帮了他不少忙,让他能在千万人中脱颖而出成为佼佼者,在某种特定情况下,他对自己也能下得了手。
可现在他却犹豫了。
因为这孩子过分好看的稚气未脱的脸,因为那种空洞无物的眼神,还因为那就在眼前的几乎可以触碰到的预想中的光明未来。
他迟疑了一瞬,也就在这一刹那间,那孩子猛地扑了过来,以超乎常人的力量狠狠撞上宁承佑的身体,直接把毫无防备的宁承佑撞得没能握住枪。那只与福福纠缠在一起的猫也伺机而动,却不知道为何,只跳起之后就突然掉了下来,被福福眼疾手快地摁住了。
巨大的冲力令宁承佑一时间没能站稳,向后仰倒的同时手不自觉抓了一下,带着那孩子一同倒了下来,两个人的重量砸到地上,还是后脑勺着地,他被磕得头晕眼花,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刚回过神,就看见自己旁边散开一堆人,都伸着手,正在试图把那孩子拉起来。
“干什么呢你们?”宁承佑捂着后脑勺龇牙咧嘴地问。
见他出声,其他人下意识松了手,宁承佑差点没给砸得背过气去。
他腹背受敌,冲这群坑队长的队员怒吼:“你们到底想干嘛?”
张北憨厚一笑:“想把您扶起来。”
“那就扶啊!”
“这不是……得先把这小子给挪开嘛。”张北指指趴在宁承佑身上的孩子。
宁承佑这才注意到趴在自己身上的那个孩子。
他大概早已经处于强弩之末,刚才那一击已经耗尽了所有力气,所以在把宁承佑撞倒之后就直接晕了过去,刚才被那样拨弄也没醒过来,整个人倒在宁承佑身上,眼睛紧闭,无知无觉的样子,这副模样看起来倒是十分无害。
也不太像是已经变成丧尸的模样。
而且拜紧贴的身体所赐,宁承佑在他身上感觉出了温度。
非常烫。
很像人类发烧时的体温。
丧尸的身体应当是没有温度的。
宁承佑皱了皱眉,对自己之前的猜测产生了怀疑。
仅凭咬痕来判断人是否已经感染丧尸病毒的确有些武断,他都没有仔细检查过,就在刚才情况下贸然试图开枪,如果这孩子根本没有被感染,那岂不是断送了人家的一生。
除了刚才那两下撞击,宁承佑并没感觉到他有多少重量,已经瘦到只剩一层皮包裹骨头的小孩无法对行动造成多大阻碍,他直接坐了起来,那孩子顺势滑落,在快要掉地上的时候又被他捞了起来。
其他人也都围了上来,纷纷蹲下,手里的枪仍不敢放松,纷纷指着地上的孩子。
“队长,你这是要干嘛?”程越问。
宁承佑把那孩子翻过来,使其仰躺在自己腿上,“检查。”
“检查什么?”明晓也加入进来。
“检查他是不是丧尸。”宁承佑头也不抬地回答。
其他人面面相觑,搞不懂他要怎么做,但见他似乎并不紧张了,就默默把枪收了起来。
就在这时,宁承佑动作顿了顿,抬眼望向一个方向。
他那个被遗忘的精神体突然发出一阵惊慌的叫声,随即在一堆箱子中乱跳,嘴里叼着个毛茸茸的东西,随后把一个什么拖了过来。
到面前才发现,是只猫。
昏倒的猫。和之前压住福福的显然是同一只。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刚才还威风凛凛地用一只爪子制服了福福,现在就躺在地上动也不会动了。
被宁承佑分了些精神力,福福的身形早在进门时就显露出来,白毛小狐狸此刻摇着大尾巴一圈圈地绕着宁承佑打转,拽着宁承佑的裤脚,精神体与本人相通的神经异常活跃,福福想让宁承佑救那只猫。
宁承佑沉默片刻,对福福说:“我不是兽医。”
福福不听,继续打转,并把那只猫拖得更近了点。
怀里还抱着个小孩儿,宁承佑实在分不出手去帮它照看小伙伴,便说:“等一下。”
福福乖乖停了下来,蹲在那只猫旁边,不时低头蹭蹭猫的脸。
旁边人看见这一幕,顿时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小狐狸还挺会,”明晓捅捅秦堰,“要不你去帮忙看看?”
秦堰扶了一下眼镜框:“好。”
他当真挪了位置,蹲在福福旁边开始察看那只猫的状况,宁承佑并未阻止,而是让张北去找点水。
那孩子的嘴唇已经干裂脱皮,应该是发烧引起,张北从里面的货架角落找来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日期已经是几年前了,末日里能找到的资源并不多,即使过期也还能用,宁承佑本来并不顾忌这些,可看着这孩子的脸,总觉得过期的矿泉水实在过于掉价。
可是没办法,水资源极度匮乏的当下,能有一瓶过期矿泉水都已经算奢侈了,不能强求。
他拧开瓶盖,倒一点点水在瓶盖里,然后小心地往小孩嘴边抹,直到小孩的嘴唇完全润湿,随后重复几次这样的动作,才把水收起来。
喂了点水以后,他便开始检查小孩下巴上的咬痕。
看起来不小,不过不算深,已经结痂,边缘有些刮痕,像是咬上之后被大力拽开所造成的痕迹。
从这些可以判断,这孩子的确被丧尸咬过。
至于有没有感染病毒——
宁承佑观察了一下男孩儿的脸色,手背贴上脸颊,滚烫。
丧尸病毒一般都会有一到两天的潜伏期,被咬了之后,如果两天内退烧,那就没事。
他沉沉地看着男孩,问张北:“抗生素还有吗?”
第3章 哄孩子
宁承佑把男孩带到了车上,连同福福看中的猫一起,病毒刚开始爆发的时候动物还不会感染,但前些日子听说已经有了宠物感染的例子,为此秦堰给它仔细检查了一下,最后万幸它身上没什么伤,也没有丧尸化的征兆,就是太瘦了,可能是饿昏迷了,也有可能是太累了。
出行前为了以防万一,他们的药品储备非常齐全,加上哨兵其实并不需要多少药品,他们主要需要的是向导,所以现在还剩下许多,正好派上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