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川那时才八岁,一个什么都不懂,也什么都能懂的年龄。”王芳叹出一口气,“他后来撞到了秦汉庭和他母亲在房间里……亲热……”
那是沉郁川第一次看到这世间的丑陋,主角却是他的亲生母亲。
他躲在书房里,面无表情的看着何静和男人浑身赤裸,龌.龊横流的纠缠在一起。
何静的喘.息声刺破他的耳膜,沉郁川静静打开门,走了出去。
何静慌张的从男人身上解下来,狼狈弯身去捡衣服。
男人反倒一脸云淡风轻,若无其事的走到他身边,想去摸他的头发。
沉郁川一把打掉男人的胳膊,觉得男人恶心透了,自己的母亲也恶心透了。
他不是没有听到过旁人在背后是怎么侮辱诋毁何静的,即使心里也发生过动摇,可何静毕竟是他母亲,他们的关系再如何僵持,沉郁川也是向着她的,没少因为这事和人起冲突。
但如今,血淋淋的事实就摆在眼前,他只觉得自己可笑愚蠢。
“可他后来却选择了沉默。”王芳看着吃惊的陆凌,摇了摇头,继续道:“秦汉庭那天带他去做了亲子鉴定,郁川看到结果后情绪崩溃。”
陆凌的手指头都在发着颤,他对沉郁川的痛苦向来能感同身受。他不难想象到沉郁川当时该有多绝望,自己再怎样口是心非都维护着的母亲在他面前和其他男人厮混,一直以来最尊敬的父亲和他并无血缘关系。
“他后来跟何静协议,彼此都对这件事保持沉默——”
“郁川会装作没有看到他和秦汉庭厮混,何静也不要把自己不是沈诚亲生儿子的事情说出来,但他绝不会认一个企图毁掉他家庭的男人做父亲。何静一时半会还无法回到秦家,怕刺激到沉郁川,只得答应。”
“郁川到底年龄太小,想的简单,以为这事他不说,一家人仍能像从前一样过着简单的生活。但何静又怎会甘心就此和秦汉庭断了关系,后来——”王芳几乎咬牙切齿的说:“她不只一次和秦汉庭出去,频繁的借口不回家,一直和秦汉庭藕断丝连,耐心的等着秦汉庭带她离开。”
“而这些,沉郁川心知肚明,但他没有说出来,他帮着何静瞒着沈诚,试图把这个即将支离破碎的家拼凑完整。”
沉郁川一次又一次的跟何静妥协,痴心妄想着她能和秦汉庭彻底断干净,回归他们一家三口的生活,而何静每一次的承诺皆是在哄骗安抚他。
“可是纸又怎么能包住火,沉郁川十岁那年,沈诚还是撞破了何静的私情,那些被埋在黑暗里的肮脏全部暴晒在阳光下。”
“沉郁川既自责又害怕,他不怕沈诚跟何静离婚,他只怕沈诚不原谅他的期骗,不再要他。”
陆凌心里猛然一沉,突然记起,沉郁川十岁那年,他刚好六岁,所以,就是那一年,沈家发生了变故,沉郁川才不坑一声的消失。
沈诚却只避重就轻的告诉他,他和妻子离婚,沉郁川跟着母亲去美国了,实则,是他发现了何静的私情提出了离婚,也不再接受沉郁川。
毕竟,深爱的妻子出了轨,只把他当成一个可以利用的工具,疼到骨子里的儿子是别人的,默默的帮着母亲隐瞒这些腌臜事,他们每一个人都在拿刀子剜他的心,他再大方也做不到无所事事的原谅。
“沈诚放弃了扶养郁川的权利,何静因此省了不少心,郁川以为沈诚在生他隐瞒真相的气,判决书下来那天,他从秦汉庭的车上跳下去找沈诚,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那孩子这么绝望……”
沉郁川拖着满身的伤口和鲜血,敲响了沈诚的门,沈诚看着他一身的泥泞和血渍,心疼的说不出话来。
沉郁川哀求沈诚原谅,希望他留下自己,沈诚不忍心,点头答应了下来。
“可是”,王芳一想起那天沉郁川拖着一身伤站在沈诚大门口的模样,到了此刻仍然心疼。她的印象里,沉郁川永远都是一副冷漠不服输的倔强模样,从来就没见他因为什么事哭过求过,所以,他看起来永远比同龄小朋友们成熟许多。
王芳第一次见他这么狼狈,便是他从车上跳下来去找沈父的时候。说起来沉郁川再如何早熟,也只是个十岁的孩子,知道疼,而沈诚就是能让他疼的软肋。
他那天像所有同龄孩子一样,搂着沈诚哭,求他不要丢弃自己。
他在用一个十岁孩子的方式留住自己最珍重的人。
“可是,第二天,沈诚还是打电话把何静喊了过来……他们把郁川强压回车上时,那孩子流露出了属于一个同龄人的软弱,挣扎着让沈诚留下他……”
“但是沈诚充耳不闻的关上了大门。我知道,郁川恨他,更恨自己。”王芳看着脸色逐渐苍白的陆凌,缓了好一会,才继续道:“其实,沈诚早就知道郁川不是他的亲生儿子了,但他仍然把郁川当成自己的孩子疼。郁川不惜跟着何静一起隐瞒这些真相,其实就是怕沈诚知道这些后抛弃他,把他推开,可事实上,沈诚早就知道何静的谎言了,郁川错就错在瞒着他何静跟秦汉庭藕断丝连的事。”
“可是,即便如此,沈诚也没有怪罪过郁川,他把郁川推开,只是觉得秦汉庭能给他更好的生活,跟着自己,他以后再怎样辉煌也只是一个司机的儿子。秦汉庭一直想有个儿子,他看郁川这么优秀,又怎么会放任他跟着沈诚。他这样狠心的推开郁川,也是怕日后真争夺起抚养权来,最终受到伤害的是郁川自己。”
陆凌眼眶酸涩,动了动僵硬的手指,哑着音问:“那后来呢?沈哥……沉郁川他是不是误会伯父,生伯父的气,再也没有回来过?”
那也是他后来再也没有见过沉郁川的原因。
第95章
王芳摇了摇头:“不是。郁川他从来没有生过沈诚的气,他最恨的人其实是他自己。他去了美国后,的确没有再回来过。”
“但绝不会是记恨沈诚抛弃了他,郁川他只是觉得自己做错了事。他后来找到我时,也说明了原因。他说,沈诚能这样狠心把他送走,肯定是怨了他,不想再见到他了。”
“可是伯父一直在等他回国啊……”陆凌打断道。
“是,沈诚一直很想郁川回国看一看他,但是郁川自打去了美国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他以为沈诚不想看到他,也觉得自己隐瞒了何静出轨的事,一瞒几年,是欺骗了沈诚的共犯,没有脸再回去招他嫌。”
“陆凌,这正是他一辈子的遗憾,也是他的心结所在。”
“心结?”陆凌反问。
“是,这就是他一直失眠的原因。”王芳表情严肃了下来:“郁川后来终于捱过了自己心里的那一关,忍不住想回国看沈诚,得到的却是他已经出车祸去世的消息,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了,郁川甚至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见到,这成了他心里最大的遗憾。”
“而我也就是那时起,做了他的心理辅导医生,他来找我的那一天,下了很大的雨。”
王芳对那一天的印象太深刻了。
大雨滂沱,天空一片阴暗,王芳看着医院没什么人,准备早点下班回家。
“当我推开办公室的大门时,就看到郁川浑身湿透,失落孤零的站在走廊里。”
走廊的灯光太过昏暗,沉郁川的脸埋在阴影当中,看不真切他脸上当时是怎样的表情。
他的衣服全都被雨水浇透了,滴在医院的地板上,脸上氤氲着一团模糊的水汽,整个人尽显狼狈和颓废。
他抬起头,眼睛发红,声音干哑:“您好,请问您是王姨吗?”
王芳这才看清,他原是许久未见的沉郁川,吃了一惊:“郁川……是你吗?”
沉郁川默默的对她点了点头。
王芳自从结婚工作后就鲜少回老家,对沈诚一家人的近况了解的也不多,她工作离开老家那会,沉郁川一家人搬到了A市,夫妻俩当时还离了婚。
她平常工作忙,又有了自己的家庭,很难再去多关注其他的事情。
但时隔好几年,他再次见到沉郁川,不免感到惊讶与不安,隐隐约约觉得这孩子跟从前有些不一样了。
“怎么说呢,这可能是我作为一个心理医生的直觉,我也算从小看着郁川长大的,他从小因为何静的那些风言风语,性格就有些孤僻,再次看到他,我觉得除了孤僻,又有了点其他什么。”
“他那时才十几岁,可眼里却带着深重的恨意,让人看着发寒。”
“恨?”陆凌心里一惊。
“对,恨。”王芳回答:“我后来才知道,他在恨什么。”
沉郁川跟着王芳进了房间,王芳怕他淋了雨别感冒,给人找了一套干净的便服,嘱咐他去换衣间换上。
沉郁川再次坐回她身边时,眼睛里藏着阴霾,王芳得以看清,他的胳膊上都是些细小但深烙的刀伤,密密麻麻的看着人直难受。
他兀自坐了一会,开始没什么表情的对王芳说:“对不起,王姨,突然打扰到您,但是我——”
“我真的很需要您的帮忙。”
沉郁川之前偶然间听沈诚说过,王芳在这家医院做心理医生,旁人他信不过,能找到王芳也足以说明他已经快支撑不住了。
王芳从业多年,见过形形色色的患者,比沉郁川有防备心的也不是没有,但沉郁川明显又较其他人棘手一些。
“他什么都愿意配合,却又什么都不肯说。”王芳叹了口气,“简单点来讲,郁川心里藏的有事,他想忘掉,或者,知道这事会把他压垮,但苦于某种原因,无法诉说。”
“他告诉我,沈诚去世以后,他每天晚上都会做噩梦。”
——“王姨,我……我最近失眠很严重,刚开始吃安眠药,能好好睡一会,可是后来,安眠药也没有用了,我加再大剂量都没用。”
“我会梦到父亲他……他站在我面前,可我看不清他的脸,他身上都是水,伸出手,好像在向我求救,可我想拉住他时,他会突然消失——”
沉郁川的恶梦越做越多,可无论什么样的梦,都会有沈诚的存在。
梦里有时会下很大的雨,沈诚淋着雨去敲他的门,说后悔把他赶走,要把他带回家,可最后总会把他带到出车祸的那个大桥上,突然阴森森的笑着死死的拽着他一起跳进冰冷的河水里。
有时,他也会梦到沈诚的车祸现场,他看到沈诚躺在血泊里,想去拉他的手,可是下一秒,沈诚会突然睁开眼睛,用沾满鲜血的手把他猛的推入大桥。
沈诚开始无孔不入的出现在他身边,把地狱的大门撕开了一个缺口,伸出手企图和他一同堕入深渊。沉郁川甚至觉得他其实并没有死,一直都在自己身边好好的看着自己,他做什么时都觉得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看,对他笑,想和他说话。
可他总也听不清沈诚究竟在说些什么,越是努力想听,沈诚就越是不说,他只会一次又一次的在梦里把他拖入和自己一样的黑暗里。
而沉郁川根本无法在梦里看清他的面孔,他鲜血淋漓,浑身是水,脸上永远挂着奇怪的笑容。
“王姨,爸他在向我求救,他希望我能救他……或者,他想让我给他报仇。”沉郁川说这些话的时候,精神恍惚。
王芳断定,他已经出现了严重的臆想症。
“我告诉他,那是他的执念,也是他的魔怔和幻想,沈诚并没有向他求救或者要求他复仇,郁川并没有像其他患者一样反驳我,不信任我,反而赞同我的说辞,还非常配合我,做了很多治疗。只可惜,我没能帮上他,他的失眠症开始越来越严重,恶梦也越做越多,他过来找我时,精神一次比一次差,我很担心他,怕这孩子别撑不下去。”
“沈诚的死给他带来的创伤很大,我也接过类似的棘手病情,痛失亲人,过不了自己心里的那道坎,但最后,总能找到适合的疗法帮他们走出阴影。可是这些在郁川身上,全都药石无效。”
王芳表情逐渐凝固,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陆凌,关心道:“陆同学,你没事吧?”
陆凌迟钝的摇了摇头:“我没事,王医生,您接着说。”
“后来,不断接触过程中,我终于知道他在恨什么,又在执着什么了——”
“沉郁川他在恨自己,恨自己为了隐瞒身世,跟何静一起欺骗这世界对他最好的人,辜负了他的信任。可这本身是有可解的,他只需要和沈诚好好道个歉,多弥补他一些,就能修复好这段父子亲情,可偏偏,他鼓励自己走出那一关,跨出第一步时,沈诚却出车祸死亡了。”
“这就是沉郁川后来永远也过不了的砍。他做错了一件事,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去忏悔,可老天爷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如果先前的悔有办法弥补,那后来的这场车祸,将彻底把这层悔意加深加重,所有不可调和的苦痛被无限放大,反反复复的折磨着他,他恨自己,恨那场车祸,倘若,他当时足够幸运,能见到沈诚,好好跟他道一句谦,而沈诚也肯跟他剖白自己的用心良苦,告诉他,自己从没有埋怨过他的欺骗,也许郁川就不会这么痛苦了。”
“他最慌乱时,只求沈诚别丢下他,却没来的及跟他好好说一句对不起,想说时却为时已晚。陆凌,你知道,他能有多疼吗?他后来一直在做噩梦,梦里全离不开那场车祸,我渐渐的发现了一些异常。”
“郁川的恨意仿佛发生了转移,他除了恨自己,似乎还恨着其他什么,我大胆猜测,和那场车祸脱不了干系,车祸似乎成了他恨意生根发芽的祸端,我企图从车祸里找出什么可以解开他心结的地方,可他什么都说,又刻意隐瞒了一些不想让我知道的真相和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