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坐在单梁和顾家睿的对面,神情拘谨。
“对不起,小毅,”女人低头,神色略有一丝凄怆,“当年是妈妈不好,把你一个人就丟在孤儿院门口,对不 起。”
单梁脸色从坐下起就一直是苍白的。
顾家睿在桌子下面紧紧牵住单梁的手。
他能够从单梁紧握到关节发白的手上感觉到,单梁的心里已经起了惊涛骇浪。
单梁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我确实是孤儿,但你怎么就能证明你是我妈?”
女人张了张嘴,从口袋里拿出几样东西来。
“这是你小时候用过的奶嘴,你穿过的小鞋子,还有”女人抬起头,雾蒙蒙的眼睛看着单梁白净的脸,“妈
妈记得,你的左胸口,有一个胎记,是不是?”
顾家睿眉头一皱。
单梁的左胸口确实有这么个胎记,他看到过,还摸过。
这女人能说得这么清楚,莫非真是亲生母亲找上门了?
单梁被顾家睿牵着的手已经在微微发抖,可他面上仍然保持着冷静。
女人怕单梁不相信,继续絮絮叨叨说着:“以前,咱们就住在小村子里头,你叫庄毅,名字还是我给你取的 呢,你以前最喜欢吃的是枣糕,我”
“我不想听了,我要走了。”单梁忽然腾地一下站起身来,面色冷峻,直接朝着外头走去。
“小毅,小毅”女人在后面着急地叫了几声。
顾家睿朝她点点头:“阿姨您别急,您突然一来,他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得给他点时间,改天,改天您再来 吧。”
说着,他也拿起自己的书包,急匆匆地追了出去。
单梁在黑夜里游走了一会儿,在不远处的一个小凉亭里头坐下了。
顾家睿追到他身边,看到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也不说话,也动弹,就那么呆呆的。
顾家睿叹了口气,蹲在他身前,试着挥了挥手:“梁梁?”
没反应。
“梁梁? ”
单梁撇开了头:“别烦我。”
“不是吧,”顾家睿拧起了眉头,“连我也不理了?你有什么话你就跟我说,你别憋在心里啊。”
单梁沉默地看着夜色,看着凉亭外一对偷情的狗男女衣服都没穿整齐,鬼鬼祟祟地溜了过去。
顾家睿见到单梁没说话,摇了摇头。
第四十七章我跟你说说话吧
从小到大,单梁就是这么个性子,什么都喜欢憋在心里。
无论碰到什么痛苦,什么委屈,他很少向人倾吐,总是喜欢自己琢磨、纠结,把自己困在那四方地里头,表 面看起来平静,可内心早已经千疮百孔。
这毛病以后必须得把他改了,顾家睿看着单梁,心想,一定要想办法让单梁多说话、多倾诉,省得他把自己 憋伤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单梁动了动身子,忽然趴在了顾家睿的背上:“背我回去。”
顾家睿挑了挑眉:“你不是之前还跟我展示你腿脚灵便吗?”
“我懒得走,”单梁闭着眼睛,“你背不背?”
“背,我背,你都发话了,我怎么可能不背呢。”
顾家睿无奈地蹲在单梁的前面,熟稔地把单梁背起来,往小屋的方向走。
回到了小屋,单梁一言不发地洗了澡,掀起被子盖住了自己,连脑袋也一块儿塞进去了,被子鼓起一个包。 顾家睿把今天剩下来那点儿作业飞快地写完了,尔后躺在单梁身边:“梁梁,你出来。”
“不出。”
“你出来,我跟你说说话,乖,出来。”顾家睿引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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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我会一直陪着你
单梁执拗地把自己锁在被子里。
“啧,小崽子,你出不出来? ”顾家睿拧着眉头发问。
这一刻,顾家睿觉得自己简直就像是猫和老鼠里头那只诡计多端的汤姆猫,放了个奶酪在老鼠洞门口,期待 一个小脑袋探出来。
但单梁他妈的就像那只最狡猾的杰瑞鼠,愣是不上当,就是不出来。
“我没什么好说的,我就想自己呆着。”单梁的声音闷在被子里,有些模糊。
顾家睿咬了咬牙,手上一使劲儿,索性把单梁连人带被子给挖了起来。
单梁终于不耐烦地从大卷饼似的被子里探出脑袋:“你烦不烦?”
“你闷那被子里头,也不怕把自己闷死,”顾家睿摇了摇他,尔后把被子的边缘掖到单梁的下巴下面,让他一 颗脑袋完整地探出来,“说吧,刚刚为什么逃走。”
单梁撇过了脑袋,哼了一声:“你管我。”
“我不管你谁管你? ”顾家睿瞪圆了眼睛,一副凶巴巴的样子,“我可告诉你啊,有事儿你就跟我直白地说,别 憋在心里头,你是王八呢?怎么那么能憋呢?”
“你才是王八! ”单梁反驳。
说罢,他闷闷地低下头,过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道:“其实她说了那么多证据,我心里都已经相信了一
半儿了 ^ ”
“你相信她是你亲妈,那你怎么还溜得那么快呢?”
“我没想过我这辈子还能碰到亲妈,”单梁语气变得有些微妙,“我现在好好地活着,她突然出现你想想,
如果现在突然钻出来个人,说是你亲哥,你心里能平静吗? ”
“我平静啊,”顾家睿耸了耸肩,很是不屑,“我见过好几次了,莫名其妙的人,说是我老爹在外面的私生子。 可滚蛋吧,我老爹那么忠于家庭,根本不搞外遇,全是碰瓷要钱的。”
顾家家大业大,难免会有人想要搞些歪门邪路敲诈一笔。
顾家睿见过几次,也算是见怪不怪了。
单梁沉昤了一下:“这个不算,那你再想,突然有人钻出来叫你爸爸,说他是你亲儿子,你会不会震惊到手足 无措?”
顾家睿啧啧两声,摸着下巴:“这个我还真没体验过,要不你叫一声我看看是什么感觉?”
“爸”单梁刚说了一个字,就觉出味儿来了。
随即,他抄起一个枕头就砸在顾家睿的头上:“我心烦意乱呢,你还有心情捉弄我,滚,滚滚滚!”
顾家睿脸上绽着坏笑,一把把人给扑倒。
尔后,两个人靠得极近,近到能感受到彼此温热的呼吸。
顾家睿说道:“梁梁,其实,这件事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
第四十八章我会一直陪着你 “什么意思?”
“你说你这么多年不都过来了吗,现在也成年了,有没有个妈,也没什么特别大的意义,”顾家睿看着单梁近 在咫尺的那双眼眸,“很简单,你如果想认,那就认,以后多联系。你如果觉得难受、痛苦,宁愿没这档子事儿, 那就少联系,该怎么过活还怎么过活。”
单梁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看着顾家睿。
顾家睿挠了挠头:“反正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我也会陪着你,好不好?”
单梁咬了晈嘴唇,深吸了一 口气。
他没想到,自己的心情,被顾家睿这么三言两语就给化解开了。
他之前想了很多,想自己的妈妈为什么突然找来,想她是不是有目的,想着为什么她当年要丟了他,想着他 们家现在会是怎样
但是被顾家睿这么一说,他发现,这一切都没有意义。
不需要在这些无端的事情上纠结。
他现在过得很好,他成绩不错,生活安稳,身边还有一只烦人的顾家睿,有没有个妈,没那么重要了。
认也罢,不认也罢,他的生活不会改变分毫。
他还是单梁。
良久,他点了点头,似是长舒了一口气:“我饿了。”
“你说什么? ”顾家睿听着这莫名其妙的一句话,有些疑惑。
单梁在被子下用膝盖拱了拱顾家睿两腿之间:“去楼下给我买烤肠、凉皮和大饼鸡蛋,还要一瓶纯牛奶。” 顾家睿有些反应过不过来。
单梁又拱了一下:“快去啊。”
顾家睿这才莫名其妙地站起身,拿起了自己的手机和钱包,走到门口,蓦然回过头:“你这没良心的就是仗着 今天你心情不好,就是仗着我会心疼你,居然还敢使唤我了?”
单梁在被子里钻了钻,只露出一双笑眼:“你就说你去不去吧。”
回答他的,是一声带着顾家睿负气的关门声。
作者有话说
嘿嘿嘿单梁小天使超可爱
一只顾家睿哈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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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放学的时候,单梁他妈还在校门口站着。
单梁和顾家睿对视了一眼,顾家睿朝着单梁昂了昂下巴。
单梁明白顾家睿的意思。
他转过了身,走到他妈面前。
“小毅”单梁妈妈声音有些沙哑。
“昨天我没说一声就走了,今天找个地方把话说清楚吧。”单梁的神色非常冷静。
单梁妈妈沉默了一下,点点头:“也好。”
几个人找了个安静的小店,坐下说话。
单梁的妈妈想要握一握单梁的手,可是单梁微微一躲,没让她碰到。
这个女人的脸上顿时闪过一丝灰败:“小毅,你是不是”
“我叫单梁,”单梁的语气非常坚定,“我不叫庄毅,我叫单梁。”
女人惊愕地抬起头。
“我昨天晚上想了很久,”单梁深吸了一口气,平静地说道,“既然你选择在我那么小的时候把我丟到孤儿院, 那么就说明,你还有你全家已经选择放弃我。现在,我已经完全接受这个结果。”
“不是的,”女人急忙摇摇头,脸上一片焦急,“那个时候,你的弟弟刚出生不久,咱家实在情况不好。你奶奶 和你爸爸因为你六指残疾和兔唇,逼着我丟掉你。我实在是”
单梁轻哼了一下:“现在说这些有用吗?丟都丟了,还有什么苦衷不苦衷的。”
单梁的妈妈嗫嚅:“都是我不好。我只是,我只是想你了”
顾家睿看着单梁倔强的侧脸,皱了皱眉头,对着这个女人问道:“你这次来找单梁,不会是想要把他带回家 吧?”
女人猛地抬起头,又颓然垂下:“不是。我我只是打听到了小毅的消息,所以自己偷偷摸摸地找过来了。
他爸和他奶奶并不知道。”
说罢,这个女人忽然抬起头,眼睛里闪现出一丝光亮:“你现在手也好了,兔唇也好了,你我带你回家看
看,好不好?”
单梁沉着脸,没说话。
“好不好? ”女人的语气更加哀求。
单梁看了一眼顾家睿,顾家睿用嘴型说了三个字:你决定。
他沉默了好久,在脑子里反反复复地想了好几遍,终于艰难地吐口 : “你把地址告诉我。”
女人脸上顿时涌现出欣喜,她从一旁拿过来纸和笔,有些歪歪扭扭地写了几个难看的字,递给单梁:“还是住 在那个地方,没搬过。”
单梁拿过了小紙片,捏在手心里。女人试探性地问了一句:“要不要一起回去?就现在,妈我给你带路。”
“不用了,你先走吧,我冷静会儿。”单梁用手撑着额头,语气淡漠。
女人沉默了一下,拿起了自己的小布包:‘‘那你记得来看看。”
说罢,一步三回头地走出了这家小店。
顾家睿暍了一口茶,看着趴在桌子上一言不发的单梁。
他戳了戳单梁的肩膀:“想好了没有?你要是决定去,我就骑自行车载着你过去。”
单梁把那张纸片摊开来看了一眼。
字迹歪歪扭扭,但依稀能辨认出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去吧。”
顾家睿点点头,说了声行,拉着单梁出了小店,让单梁坐在了自行车后座上,开始朝着纸片上写着的地点前 进。
夜色逐渐浓重,一轮圆月被黑雾一般的云遮掩着。
单梁心里乱糟糟的,也没看时间,不知道顾家睿按照导航拐了几个弯,骑了多久。
等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抬头一看,前方已经是道路狭窄,土屋遍布。老旧的电灯泡嗤嗤亮着黄光,土狗和 鸡悠闲地走来走去。几个中年男人嘴里叼着劣质的烟,小孩子在墙角玩耍,衣服脏脏的,沾着土。
“应该是这个地方,”顾家睿确认了一眼导航,尔后转过头来拍拍单梁的脑袋,“我们到了。”
顾家睿锁好了车,和单梁肩并肩往里头走。
这里的构造非常乱,完全没有规划可言,两个人在里头绕了 一大圈,依旧没找对地方。
顾家睿见着前头有个简陋的小卖部,便走上前去,对着躺在里面看电视的一个大妈问道:“阿姨,这儿有一户 姓庄的,您知道他们住哪儿吗?”
大妈手里捂着热水袋,懒懒地朝外面指了指:“出去,右拐,门口拴着一条黄狗的就是了。”
顾家睿道了谢,和单梁两个人按照大妈所说的走了一段儿,终于看到前头有个土房子,外面拴着一条大黄 狗,狗正懒懒地趴在地上,乌黑的眼眸看着这俩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