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台旁边有一块大黑板,黑板上七零八落写了一些字,字迹潦草凌乱,很容易就能辨认出那是夏文南自己的字迹,其中有四个大字比较醒目,写着:溪水禅院。
夏文南拿起实验台上的试管,揭开密封盖,用辨香纸蘸取了闻味道。液体的香味是水生调的,闻起来清幽淡雅,但并不是成熟的香水,应该只是调配过程的半成品。
辨香纸上的香味很快挥发,房间里的味道也迅速被换气装置抽离。
夏文南把试管盖住放回试管架,抬头看“溪水禅院”四个字,脑袋里一片茫然。
下午下班的时候,夏文南没有联系明鹭川,而是自己一个人坐地铁从公司离开。
他在离家不远的一个小餐馆吃晚饭,小餐馆味道一般,生意也一般,他单独坐在一张桌子前面,吃着吃着饭就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今天算是他从车祸清醒过来后第一次真正接触自己原来的工作。不管是看网上的专访还是听明鹭川提到的他,都是个很厉害的人,他也以为就算他立即离开明鹭川,他有存款有工作,肯定也能很好地生活下去。可是当他坐在实验台前面的那一刻,才觉得自己脑袋里空荡荡的,并不知道过去那个天才Beta调香师在想些什么,甚至连基本的专业知识都是匮乏的。
夏文南有点沮丧。
吃完晚饭,他去附近一间小超市买了一打啤酒,提在手上晃悠悠地散步回家。
用指纹锁开门,屋里安静而漆黑,明鹭川还没有回来。明鹭川大概是为了中午的事情还在生气,没有回家也没有联系夏文南。
夏文南懒得开灯,走到客厅的落地玻璃窗前盘腿坐下,面朝着窗外打开一罐啤酒。
啤酒在冷柜里放过,现在还依然冒着凉气,一口灌下去透凉的感觉从胃里蔓延到全身。
夏文南将身体后仰,双手撑在身边,姿态慵懒。他们居住的小区在市中心,周边没有大片的公园绿化,但是能将这个城市最繁华的景色收于眼底。明明还是黄昏,一栋栋高楼已经亮起了灯光,将昏暗的天空照得绚烂夺目。远处的月亮不知道什么时候升起来了,皎洁清白,即便是最明亮的彩灯,也没有办法掩盖住它的光芒。
喝到第六罐啤酒的时候,夏文南已经摆脱了沮丧。
他从小到大,就不是个会让自己长时间陷入恶劣情绪的人,他和爷爷一路走过来并不容易,爷爷总是对他说没什么坎是迈不过去的,就看你步子能不能抬得够高。实在是抬不够了,到极限了,搭把椅子也是能翻过去的。
所以沮丧什么呢?有时间沮丧不如去给自己搭椅子。
夏文南站起来,把手里的空啤酒罐重重扔到地上。啤酒罐落到光滑的地砖上,弹起来撞到另一个啤酒罐,然后又弹开来落到地上,咕噜咕噜滚走。
这时的夏文南正一腔豪情,他把剩下六罐啤酒全部拉开盖子,拿起一罐跪下来,和地上放着的其他啤酒罐碰杯,他说:“干了!”然后把剩下的六罐啤酒全部干了。
明鹭川是晚上十点多回来的,他开门的时候,屋里一盏灯也没有开,客厅里安安静静没有见到人影,倒是有一股浓烈的酒气弥漫在整个房间。
他伸手开了灯,灯亮起来的瞬间,他看到夏文南站在门背后,正睁大一双眼睛,直直盯着他。
明鹭川身形顿了顿,瞳孔都在一瞬间放大了些许,紧接着怒斥道:“发什么疯?”
夏文南站在门背后不知道多久了,一点声音也没出,整个人酒味熏天,他突然伸出手,一把揪住了明鹭川的衣襟,把明鹭川高大的身体都拉扯得微微前倾,道:“明鹭川!”
明鹭川冷眼看他。
夏文南说:“我会好好工作的!”
明鹭川皱起眉:“你喝了多少?”
夏文南说话时声音洪亮,像是军训时回答教官的问话:“我喝了十二罐啤酒!”
“至于醉成这样?”
“每一罐啤酒都代表了我对公司的真诚!”
“……”
“十二!就是十二个星座!也是十二个生肖!”
“……”
“十二个民族团结起来,构建了伟大的明妍香水王国!”
“哪十二个民族?”
“氢氦锂铍硼……”
“滚!”明鹭川忍无可忍了,抓住他的手从自己身上一把扔开。
谁知道夏文南醉得站都站不稳了,明鹭川把他扔开他就往后面倒,明鹭川又连忙伸手托住他后背把他抱住。
夏文南脸贴在明鹭川胸口,“咦?”他把耳朵贴近,“明总,你心跳好快啊?”
明鹭川一句话也没说,抓住他的手臂把他往房间里拖去。
第28章
夏文南这时候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上半身被明鹭川拖着,两条腿跌跌撞撞,问道:“明总,要做什么?”
明鹭川的语气压抑着怒火:“说了不要叫我明总。”
夏文南说:“啊?”
明鹭川一直把夏文南拖进了卫生间,把他丢进浴缸里,道:“脱衣服!”
夏文南惊恐地捂住了胸口:“你要对我做什么?”
明鹭川居高临下看着他,几乎就要咬牙切齿了,问他:“夏文南你是不是脑袋有病?”
夏文南捂住胸口的手松开了,改为抱住了头:“糟糕,被发现了!”
明鹭川呼吸深重,抬手脱掉因为拉扯夏文南而皱巴巴的西装外套,又将衬衣扣子解开了几颗,袖口挽起。
夏文南盘腿坐在浴缸里面,他仰头看着明鹭川,唤道:“明总。”
明鹭川并不搭理他。
夏文南拍了拍胸口:“你看我。”
明鹭川开了淋浴开关,热水一下子里喷涌而出,瞬间从夏文南头顶淋了下来。
夏文南在短短时间内便从头到脚湿透,他却浑然不觉一般仍是盘腿坐在浴缸里,抬手再拍了拍胸口,声音大了些:“明鹭川,我叫你看我!”
明鹭川总算是看了他一眼:“我叫你脱衣服了。”
夏文南闻言,扶着浴缸边缘摇摇晃晃站起来,脚上还穿着拖鞋,险些在浴缸里打滑。
明鹭川伸手扶了他一把。
夏文南推开明鹭川的手:“不要你扶我。”他抓住湿透的T恤,往下掀过头顶,脱下来扔到一边,说:“叫你看我。”
明鹭川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夏文南又开始继续脱裤子,他把湿漉漉的短裤裹着拖鞋一起脱下来,好像仍是不甘心,又连内裤都脱了,站在淋浴水柱中深吸一口气。他本来是有话要说的,可是吸气时鼻子呛了水,难受地弯着腰咳嗽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扶着墙站直,他对明鹭川说:“我做人堂堂正正,没什么不可见人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明鹭川的声音都沉了下去。
夏文南说:“我脑袋不好是暂时的,只要我夏文南还活着,就还是那个了不起的天才调香师。”
明鹭川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你是。”
水流进了夏文南的眼睛,他抬手揉眼睛,又难受地甩了甩头,问:“我是什么?”
明鹭川被夏文南甩了一脸水,用手指抹掉:“你爱是什么就是什么。”
夏文南伸手过来拍他肩膀:“你懂我。”
明鹭川衬衣左肩瞬间留下个湿漉漉的印子,他说:“你洗了澡还没清醒?”
夏文南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继续对明鹭川说:“从我醒过来,你是唯一在我身边的人,虽然我没说过,但我其实很感激你。”
“是吗?你不是想要跟我离婚吗?”
夏文南点了点头:“我觉得做不成夫妻,我们还可以做兄弟。”
“没人要跟你做兄弟,”明鹭川的语气已经很冷淡了。
夏文南完全没有听出来,只自顾说道:“前世修来的兄弟。”说完这句话,他突然想起来一件重要的事情,他说:“对了,之前有个人说我屁股上有颗红痣,你一定要帮我看看,是不是真有颗红痣?”
“有又怎么样?没有又怎么样?”
“没有?”夏文南好像很愤怒,“没有就是他骗我,要打他屁股!”说完,他转过身背对着明鹭川,双手撑在浴缸边缘趴下,“快给我看看。”
这样子趴下来,夏文南顿时觉得脑袋充血,头晕得更加厉害了。耳边都是哗哗的水声,让他陷入与世隔绝的空间,他趴了一会儿才回忆起来自己在做什么,于是大声地问明鹭川:“有吗?”
他没有听到回答。他只好转过来,发现明鹭川已经没在浴室里了,这里面只剩下他一个人。
夏文南茫然地原地站了一会儿,缓缓滑下来仰面躺到在浴缸里,看着头顶水珠洒落,身体轻飘飘的逐渐没了意识。
这一觉夏文南睡得很沉,上一次睡那么沉大概是在他车祸后昏迷那几天,整个人陷入一片寂静,连梦境都没有出现。
然后意识逐渐回笼,在他睁开眼睛之前,就先感觉到头疼欲裂,不只是头疼,身体也像是大病未愈一般沉重疲惫。
他睁开眼睛,看见房间的环境有些陌生,可是一时间没有办法去思考,他只注意到明鹭川和他在同一张床上,正躺在他身边睡觉,于是伸手推了明鹭川,痛苦地问道:“你打我了?”
明鹭川睁开眼睛,先是往后退了退跟他保持距离,才说:“你记得昨晚发生什么事了吗?”
“昨晚?什么事?”夏文南只记得自己买啤酒回来喝,最后的记忆停留在他坐在落地窗边喝酒的画面。
明鹭川简单地说:“你喝醉了。”
夏文南抬手捂住头:“是吗?我从来没有喝醉过。”他以前跟同学喝过酒,但只是喝得整个人晕乎乎的,并没有尝试过醉到失去意识,“我做了什么?”他问,问完之后,发现自己裹在被子里的身体什么都没有穿,于是他猛地看向明鹭川,问题变成了:“你对我做了什么?”
明鹭川冷笑一声,“我对你做什么?你自己脱光了衣服跪在我面前,让我一定要看你。”
“不可能!”夏文南想也不想立刻否认。
“爱信不信,”明鹭川掀开被子下床。
夏文南看到明鹭川身上还穿着整齐的睡衣,稍微放心了一些,他趁明鹭川进了卫生间,掀开被子查看自己身体的情况,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痕迹,便急忙下床开门,回去自己的房间。
等换好了衣服从房间里出来,夏文南发现明鹭川正在厨房里,他走过去,看到明鹭川在煎蛋。
明鹭川的侧脸线条挺拔锐利,嘴唇紧闭着,浓密的睫毛微微往下垂着。
“还在不高兴啊?”夏文南走近了问他。
明鹭川没有看他,只沉默地往旁边挪了挪。
夏文南有点受伤:“干嘛突然跟我保持距离?”
明鹭川说:“你不知道你酒味还没散吗?”
夏文南用双手捂住嘴:“对不起。”
明鹭川煎了蛋烤了面包,煮好咖啡端到餐桌上,夏文南和他面对面坐下来,两个人一起吃早饭。
“我是不是发酒疯了?”夏文南试探着问道。
明鹭川目光幽幽深深地刺他一眼。
夏文南又问:“我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哼!”
夏文南心想管他的,先道歉再说:“对不起。”说完,他拿起面包抹了黄油大口大口地啃,又喝了一口咖啡,问:“今天怎么没去上班?”
明鹭川姿态优雅,端着咖啡杯缓缓地抿,过了一会儿放下来说道:“陪你去医院复查。”
第29章
明鹭川开车送夏文南回去医院复查。
宿醉的痛苦还在折磨着夏文南,他有气无力地瘫倒在副驾驶上,额头抵着车窗。在密闭的车厢环境里,夏文南自己都能闻到自己身上的酒味,洗澡换衣服都没办法消散,他只能偷偷地将车窗按开一条缝。
新鲜的空气从车窗缝隙里灌进来。
夏文南转头朝明鹭川看去,见到明鹭川在专心致志地开车,并没有看他一眼。
他不太舒服地磨蹭一下自己的额头,说:“明鹭川。”
明鹭川不搭理他。
夏文南继续说:“我的车呢?”
“你什么车?”明鹭川终于给了个冷淡的回应。
“我出车祸的时候不是开了辆车吗?我的车呢?”
“你也知道你出车祸了?你人都傻了,车还没事吗?”
夏文南抬起头:“我的车没了?”
“送修了。”
“哦,”夏文南松一口气,“我还以为撞报废了。什么时候能修好啊?”
“等修车厂电话。”
“好吧,”夏文南语气慵懒地应道。
到达医院做检查的时候,夏文南因为酗酒被医生骂了。医生是个女性Omega,个头娇滴滴的,骂起人却毫不留情。夏文南好不容易挨到做完检查,连忙躲去了康复治疗室。
康复治疗需要一个小时,夏文南做完治疗出来,没见到明鹭川,反而是见到了林抒秋。
这是夏文南从医院出院之后,第一次见到林抒秋。
林抒秋是专程来见夏文南的,问他身体康复情况怎么样。
夏文南说:“还行,就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林抒秋道:“按时服药,慢慢来吧。”
夏文南点点头。
他们两个人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寒暄,聊的都是夏文南的近况。林抒秋说他看到明鹭川去见主任,才知道夏文南回来复查,连忙过来见一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