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撇过头去,不再看他,沉声道:“陆雨,哪怕你不帮他,视而不见,任由事情发展,我都不会怪你!”
他的声音带着几分严厉,这种不容置喙的语气,陆雨已经多年没有听过,他默默的抽着烟,没有说话,秦煦阳一把拿走他的烟,用力捻进烟灰缸里,冷声道:“我记得我说过,做人要有底线,陆雨,你还有你的底线吗?”
陆雨低着头不说话,可眼神里全是倔强,一如他小时候,和秦煦阳的每一次争执,最后都不会有结果,他只是沉默着。
秦煦阳知道陆雨根本没有听进去,只能暂时压下火气,沉声道:“陆雨,这些年我从来没有刻意教过你什么,因为我觉得,你跟在我身边,总能看明白,有仇报仇,但祸不及家人,所以我不会去曝光程干的妈妈,有怨报怨,但不该牵扯上别人。
所以,我才不愿意去参加真人秀。只要有我在,高瑜必然有动作,这些你难道不知道吗?
你说你们银货两讫,要是最开始周昊就知道自己可能面对的事情,他还愿意来吗?
你对他有恩,又肯给他机会,他根本没有拒绝的理由,可这几个人里,最有可能下手的人,就是他,你难道会想不到吗?陆雨,就这样,你还能信誓旦旦的说,你们两不相欠吗?”
秦煦阳的声音很低沉,语气里听不出太多情绪,可陆雨的情绪却变得激动起来,他看着秦煦阳,眼神中带着几分执拗的怒气,冷声道:
“你是觉得,我从一开始就设计他吗?在你心里,我就是这种人吗?秦煦阳,我没有,不管你信不信,我根本就不知道他有这种把柄在别人手里,事情走到这一步,我不过是顺水推舟!
拍下那些照片的不是我,拿着照片威胁他的人也不是我,我有什么错?
他这样做,既能不让照片曝光,又不会对不起你,我还给了他最好的医疗条件,足够的钱,我有哪里对不起他?”
陆雨的话直白而残忍,秦煦阳眼睛里也带上几分怒意,已经许多年,他们之间没有这样争执过,秦煦阳瞪着陆雨,恨不得给他一巴掌,如果是在陆雨小时候,他可能扛起人就关小黑屋,让他自己反省。可现在,他只能忍下火气,说道:
“陆雨,哪怕你什么都不做,都没有错,周昊怎么选,是他的事,可你这样引导他,就是不对!
我相信你不是有心设计周昊,可你心里清楚,节目播出之前,一定会出事。所以,你才会及时发现周昊不对,我说的没错吧?”
秦煦阳看着陆雨,眼神里透着一股子严厉,陆雨撇过头没有接话。
秦煦阳接续道:“你既然提前发现,就应该尽快阻止,你凭你现在的能力,再不济,加上一个段东瑞,我就不信会拿几张照片没办法,可你没有阻止,而是顺水推舟!
你顺的是什么水?推得又是什么舟?
你跟在我身边这么久,我从来都没教你做一个软弱可欺的人,可我也没让你随意操纵别人的命运!陆雨,你以为你是谁!
你说你没错,说你给了足够的补偿,可今天周昊在这里,我能找的到,难道高瑜就找不到吗?
是,高瑜现在被你逼的自顾不暇,他或许不会把一个周昊放在眼里,可这圈子里明里暗里想巴结高家的人,还少吗?
你知道谢薇发信息给你说的什么吗?
她说,她看错你了,如果你还有半点好心,就立刻联系周昊,有人在找他女儿。”
“什么?周昊还有个女儿?”陆雨有些吃惊,他猛然站起来,说道:“我,我不知道他还有个孩子,他没有……”
“他没有跟你说,是吧!”秦煦阳依旧坐着,抬头看着陆雨,声音里听不出多少情绪,可那种淡漠的语气却让陆雨心里阵阵发颤,他说:
“他跟我相处一个月,从来都是这个样子,累了不说,委屈了不说,受伤了也不说,从来都不会给人添麻烦,不管别人怎么说他,都是一副笑呵呵的样子,这样的人,你指望他跟你耍什么心机!
他以为自己把孩子藏得很好,怎么好麻烦你!
你陆雨多么好的人,给他机会,替他想办法,然后亲手把他推出这个圈子,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你都把他卖了,他还在给你数钱,陆雨,你扪心自问,你真的没错吗?”
陆雨转过脸去,不敢看秦煦阳的眼睛,在决定这么做之前,他几乎没有犹豫过,要把高瑜扳倒,就必须越过高家,任何新闻媒体,都不可能无声无息的爆高瑜的料,在没有绝对的优势之前,没有媒体肯完全站到他们这边,跟高家作对,所以他才不愿意放过这个机会。
他并不认为周昊的前途就无足轻重,他只是不愿意放过这个难得的机会。
秦煦阳看到他脸上的复杂,他知道这些话他听进去了,于是继续说道:“哪怕周昊有错,谢薇有错,就连周昊那个病重的女朋友或许也有错,可那个孩子呢,那孩子有什么错,现在有人在找她,找到了以后,这孩子会面对什么,不用我告诉你吧!就这样你还能说你没错吗?陆雨,没人教过你是非对错吗?”
秦煦阳的声音不自觉的已经有些大,陆雨终于扭头看向他,眼睛里带着一种不可置信的情绪,哪怕是他小时候,秦煦阳都没说过这样重的话,陆雨的情绪有些不受控制,他大声说道:
“当然没人教过我!什么叫是非对错?秦煦阳,我妈在那个家被逼的走投无路的时候,谁跟她讲过是非对错,我奶奶到现在还好好活着,她这一辈子都没觉得自己有错,谁能告诉她,她其实错了,她护了一辈子的儿子就是一个一无是处的窝囊废,告诉她,是她害死了我的父母,谁特么能把这个是非对错跟她掰扯清楚了,再来跟我讲是非对错!”
说道最后,他的声音变得沉冷锐利,秦煦阳心里像是被什么揪了一下似的,他知道他的话说的太重了,可心里有实在生气,只能放缓声音道:“我不是那个意思,陆雨,就算没人教过你,我教你。”
陆雨僵着身子没有动,可感觉到秦煦阳缓和下来的语气,他的情绪还是冷静了些,他慢慢坐回沙发上,沉声道:“我真的不知道,他还有个女儿。”
秦煦阳扭头看着陆雨,深棕色的眼眸带着几分安抚的味道,他缓缓道:“陆雨,当年是你爸你奶奶把你妈妈逼上绝路,可即便如此,你依然好好的活下来了,还养大了你弟弟,你还有我。
陆雨,人活在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绝对的,你以为你出手够狠,就有完全的控制权,你把高瑜逼上绝路。
可同时,你也没给周昊留下任何余地,人生不是演戏,做事不计后果,出了问题,演一场愧疚就够了,你要面对的是良心的谴责,这种谴责没有结局,不会中断,你不可能像编剧一样控制着全局,一旦发生不可挽回的事,再后悔也没用。”
秦煦阳是第一次这样认真的跟陆雨讲道理,陆雨一直沉默着没有说话。
他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秦煦阳希望他凡事不要太绝,可是这两年,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处理方式,这种冷漠无情,仿佛是他骨子里带出来的,他有时候甚至无法控制。
在他心里,秦煦阳比他自己都重要,哪怕是高瑜这样害他,他都未必会做的这么狠,可他这样害秦煦阳,就是不行。
他用力紧紧的抱住秦煦阳,闷声说道:“是我错了。”
秦煦阳知道他想明白了,伸手拍拍他的背,让他看着他,然后说道:“陆雨,从你第一次演戏到现在。有19年了,我入圈也不过17年,东瑞娱乐成立,才14年,论资历我们都比不过你,可你别忘了,东瑞娱乐是我和段东瑞用两年时间做起来的,你也是我一手捧出来的,陆雨,这个圈子里谁还没几分道行,我愿意你帮我,是因为我知道你比谁都着急,我同意参加这个真人秀,是相信你不会让高瑜得逞。
可你呢,你不是顺水推舟,你是助纣为虐!有仇必报没有错,但是,过犹不及!
网上那些真真假假的黑料,差不多也就够了,高瑜还不至于那么不堪,他如果要澄清,就随便他折腾,剩下的法律会给一个评判。
该他受的一分都不会少,不该他受的,一分也不必多。陆雨,别人怎么看我,我不在乎,人活着,是非在己,毁誉由人,得失不论我做不到,但是太计较得失,一定活不好。
陆雨,没人比我更希望你这一辈子都平安快乐,因为我知道,你的一辈子都会跟我连在一起。
我不知道我离开的那两年你是怎么过的,但你给我发的那条短信,我一直记得,我为我的离开道歉,两年前如果我愿意好好想一想,或许如今的很多事都不会发生。陆雨,我不会再离开你。”
这两年的事,陆雨从未提过,他从没有想过,秦煦阳有一天会为此道歉,更没想到,有一天能听到这样的承诺,他说,“陆雨,我不会再离开你!”
陆雨紧紧的抱住了秦煦阳,连声音都有些颤,
“好。”
秦煦阳也回抱着他,心里是说不出的难受,两年前他收到的陆雨的最后一条短信,写的是:“秦煦阳,你不在我身边,我不知道自己会活成什么样,这些年,你是我的阳光……”
第49章 ——
第二天一大早,秦煦阳就带着陆雨出了门,陆雨站在车前,瞬间有些迟疑,他从来没想过还能见到周昊,当年那个因为一点小事就对他感恩戴德的憨厚男人,陆雨心里是愧疚的。
秦煦阳看出他的情绪,淡淡道:“别站着了,是男人,做错了就要认,上车吧。”
陆雨点头答应,直接坐到副驾驶,可秦煦阳却一直没有开车,而是问道:“哪家医院?”
陆雨愣了一下,下意识的问道:“你不知道?”
秦煦阳有瞬间的尴尬,昨天话说的好听,但其实根本没查到具体位置。
陆雨做的很周到,他找的人,只查到周昊有到芝加哥的出行记录,能确保周昊人在芝加哥,再往下就什么都查不到了。
他有些着急,一边在国内安顿了周昊的孩子,一边就直接带着陆雨出国了,毕竟再怎么查也不会比直接问陆雨更快,他只能说道:“我没查到具体位置,你快说地址。”
陆雨其实有点想笑,秦煦阳确实有这种习惯,要跟人讲道理的时候,绝对不给你反驳的机会,直到让你信服了,然后再告诉你,他有些是胡说八道的。
陆雨又想起小时候被秦煦阳玩儿团团转的各种事情,忍不住就笑了出来,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明媚如阳光。
秦煦阳用余光扫了一眼,不由也勾起嘴角,他的陆雨,就该是这样的,只要他在,他就想要陆雨活的跟阳光一样,不需要那么多晦暗不明的心思,不需要勾心斗角,他就这样笑,就很好。
陆雨告诉他地址,秦煦阳直接开车找了过去,两人走到病房前,秦煦阳却停下了。
病房里,一个高大的男人佝偻这背,坐在病床边,眼睛毫无神采的朝着某个方向望着,病床上的女人面色苍白,憔悴而虚弱,只一双眼睛一直盯着男人,不肯移开,眼神里满是愧疚,悔恨……
这样的场景,每天要上演多少遍。秦煦阳站在门外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才推开了门。
男人似乎吓了一跳,立刻站了起来,结结巴巴的说道:“Doc、、、、、Doctor,Ihave、、、哥?”
见到秦煦阳,周昊的眼睛瞬间就睁大了,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半天都说不出话来,秦煦阳扭头看着他刚刚看着的方向,一台电视机上正播放着他主演的电影……
良久,周昊才开口道:“秦,前辈,你怎么来了?”
秦煦阳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在这件事上,他之所以这么生气,一来是因为陆雨做了这样的事,二来就是因为周昊这个人,他是真心当弟弟相处的。
他慢慢的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本子,递到周昊面前,说道:“要还想我教你演戏,就叫哥。”
那个本子正是齐博快递给他的,周昊记下来的笔记,周昊看着那个熟悉的本子,眼睛瞬间就红了,伸手去拿的时候,手微微有些抖,他接过本子,慢慢的翻开,上面的每一页都有另一种颜色的标注,那是秦煦阳的字,铁画银钩,力透纸背,把他所有记得不全,不对的地方全部标注出来。
周昊的眼泪刷的一下就下来了,他抬头看着秦煦阳,颤声道:“哥,我当不了演员了。”
秦煦阳心里也说不上什么滋味,那种感觉就像是来替孩子道歉的家长,他伸手拍拍周昊的肩膀,扭头看向陆雨,狠狠瞪了一眼,陆雨眼神都没躲一下,开口道:“周昊,对不起。”
周昊抬起头来,惊讶的看着陆雨,急急道:“不不不,不是你的问题,是我的错,你不用跟我道歉的。我只是,我只是……”
他说着,声音就开始有些抖,他慢慢看向秦煦阳,继续道:“哥,我喜欢演戏,可我还有更重要的事。”
说完他转身坐回椅子上,看着病床上的女人,露出一个苍白无力的笑容。女人眼睛里的泪水无声无息的往出涌,满眼的绝望。
秦煦阳轻叹一声,说道:“她的病情重要,你的事业一样重要,更何况还有你女儿。”
“什么?妮妮怎么了?我女儿怎么了?”
听到秦煦阳提到女儿,周昊立刻站了起来,病床上的女人也像是死灰复燃了一般,立刻就要爬起来,秦煦阳赶忙说道:“没事,你们不要急。有人在找你们的女儿,我已经把她安顿好了,你们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