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意识地掏出手机看了一眼,确认今天确实是工作日。
慕邵艾抬头看了过来,见他头发凌乱地翘着,脸上不由得浮现出一个揶揄的笑容:“酒醒了?还记得你昨天晚上做了什么吗?”
戚风渝:“……”
发酒疯什么的,虽然豆腐吃到饱,但也确实有点丢人。
戚风渝没理他,自顾自地走进厨房,把慕邵艾留给他的烧麦热了一下,又冲了杯加糖的咖啡,然后才端着东西回到餐桌。
而慕邵艾已经坐到了餐桌对面,他双手交叉撑在桌上,垫着下巴看戚风渝,“你不记得昨晚发生什么了?”
他一脸兴致盎然,难得见到一次戚风渝的窘态,不打算就这么轻易地放过他。
戚风渝不想如了他的愿,沉默地吃早饭,表演了一个当场耳聋。
他越是对这件事讳莫如深,慕邵艾就越想逗他。
“你昨天晚上喝醉了后就抱着我不停地撒娇,死活不肯离开我,还说,我帮你还了你父亲的债,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宁愿粉身碎骨来报答我……”他挑衅地笑了一下,张口就来:“报答什么的倒是不用了,你先叫声哥哥来听听?”
——“撒娇”?
戚风渝差点被他气笑了,觉得慕邵艾是屁股又痒了。
想到昨晚打的那一下,戚风渝手心开始有点发痒。
可惜现在酒醒了,理智占据了上风,他反倒不敢乱来了。
……就是有点遗憾当时没多打几下,好记住那个弹软的手感。
他视线刀子般掠过慕邵艾裸露在外的皮肤,接着流露出一丝掩盖不及的饥渴,扎根在慕邵艾的锁骨上。
白皙的皮肤上有一块明显的青紫色。
戚风渝借着喝咖啡的动作遮掩自己的眼神,故意用愧疚的语气问道:“你说的这些我都不记得了,倒是我……没强迫你做什么你不愿意的事吧?”
这句话唤醒了慕邵艾某些搅得他一整个晚上都睡不安稳的记忆,他下意识伸手在锁骨上挡了一下。
他不挡还没什么,一挡就让戚风渝确定了那确实是他昨晚嘬出来的吻痕。
也不知道戚风渝昨晚用了多大的力气,一晚上过去了,那吻痕半点都没有消掉的意思。
慕邵艾见戚风渝注意到了那块吻痕,脸上还维持着强装出的镇定,耳尖却有点发红。
他视线局促地乱飘,又扫过了戚风渝脸颊上的那道血痂,登时,绯色顺着耳根攀爬到脸颊。
那应该算是他的初吻。
戚风渝欣赏够了他精彩的表演,几口吞掉盘子里剩下的一口烧麦,压下心里躁动的情绪,严肃问道:“你昨晚说,失去过去的那些朋友会让你有点难过,这是随口敷衍我的,还是……?”
他真正想知道的是,这和慕邵艾犯病的原因……是不是有关系?
听到这个问题,慕邵艾猝然一僵,脸上的春意飞速地褪去了。
他低头垂眸,局促地绞着自己的手指。
戚风渝的视线落在他身上,给他一种血肉被剥开的不适感。
他紧紧咬着下唇,原本粉嫩的唇色变得青白,就在戚风渝以为自己得不到答案的时候,他才极轻地应了一声:“……是实话。”
他从没想过骗他,但也真的无法习惯剖开自己的内心。
慕邵艾更用力地绞紧手指,深深地低下头,让滑落下来的碎发遮住了半张脸和颤抖着的眼眸,就连呼吸都变得急促。
慕邵艾愿意坦诚面对这个问题,让戚风渝脸上浮现了一抹喜色,然而下一刻,慕邵艾本能表现出的抗拒又狠狠地刺在戚风渝的心上,让他不忍心继续逼迫下去。
可逃避于他的病情无益。
戚风渝知道这一点,也意识到自己可能是目前唯一能让他打开心扉的人。
可知道归知道,他就是不忍心。
沉默在无声地蔓延。
戚风渝看着那张毫无血色的小脸,想起昨夜他羞得满脸通红的鲜活模样,心蓦地一软,无声地叹了口气,放弃了继续逼迫的打算。
他有的是时间,完全可以慢慢地磨,不急着非要现在就解开慕邵艾的心结。
戚风渝将喝完的咖啡杯推到一边,和缓了语气,问道:“你今天没去上班,是有什么别的安排么?”
他没继续追问让慕邵艾也舒了口气,紧绷的肩膀放松下来。
慕邵艾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一脸期待。
“我想带你去见一个人。”
第36章 姐姐。
汽车驶离市中心, 沿着高架行驶,树木高低丛生,道路两旁的景色越来越荒凉。
戚风渝记得, 这条高架好像是通向盛京唯一的公墓的路。
可是,慕邵艾的父母兄长都健在, 他想带自己去见谁?
戚风渝侧过头看向身旁青年沉思的侧脸,见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一脸哀伤, 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问。
到地方就知道了。
很快, 汽车载着二人到了城南的墓园, 慕邵艾下车从后备箱抱出来一束提前准备好的百合花,让司机去停车场等候, 带着戚风渝向墓园里走去。
墓园的道路平整, 白玉地砖整洁干净, 两侧的墓碑各有各的风格。
慕邵艾带着戚风渝在道路间穿行, 最终在一个洁白的简单墓碑前停下。
墓碑的照片上是个一脸病容, 却依旧在面对相机的一瞬间笑得温暖明亮的少女,她一身白色的连衣裙宽松地罩在身上, 不去细看,几乎注意不到她身下是条纹状的医院病床。
她去世的时候还很年轻,最美好的时光被永远定格在这一张照片里。
看清少女的面容的一瞬间, 戚风渝的眸子微微动了一下。
他知道她。
女孩叫于婉婉,在那场车祸发生之前,慕邵艾曾经邀请过他一起去看望住院的于婉婉,他说想让婉婉见见他。
邀请他的时候慕邵艾难得的一脸害羞,灵动的眼眸中还有点紧张, 好像要带他去见的不是一位朋友, 而是自己的家长。
慕邵艾提起于婉婉时的表情, 就像是自己想起母亲时的表情。
他不知道于婉婉是什么时候死的,如果她也是在慕邵艾出事后的那一年离开的……
戚风渝的心直往下坠,沉得难受。
父母、兄长、朋友、心爱的人,乃至于自己的健康……
他还要失去多少东西才算足够?
想到慕邵艾对乔斯年那种超乎寻常的容忍,戚风渝对于他的病情终于有一点头绪了。
城南昨夜下过雨,地面返潮,花岗岩的墓碑上坠着一层细密的水滴。
慕邵艾从兜里拿出纸巾,将墓碑表面和周围的地砖细致地擦了一遍,然后才将怀里抱着的百合花放到了墓碑前。
他蹲在墓碑前,表情悲悯而怀念,轻声道:“婉婉,我来看你了,我带了你最喜欢的百合花。”
慕邵艾闭上眼,耳边好像又响起了女孩子平缓中压抑着喜悦的娇斥声。
如果她还活着,她会把自己插进花瓶里的花束抽出来砸到他怀里。
慕邵艾是在她死后才知道为什么她明明很喜欢百合花,却每次都会生气。
于婉婉这辈子没被人善待过,在她的认知里,只有在看望死人的时候才需要送花。
她害怕死亡,她还不想死。
慕邵艾没怀念太久,很快就起身握住戚风渝的手,拉着僵硬地站在他身后的戚风渝往前站了一点,对着照片中的小姑娘道:“婉婉,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戚风渝,是我……”
他顿了一下,微风拂过地面上的花朵,他的唇角也绽开一个柔软的弧度:“——是我现在喜欢的人。过了这么多年,我终于走出来了……婉婉,你知道了,一定会为我感到高兴吧?”
慕邵艾又蹲着和于婉婉说了很长时间的话,直到天上飘起了雨,他才和于婉婉道了别,拽着戚风渝到旁边的亭子里避雨。
亭子下,慕邵艾拍打着大衣的衣摆,掸掉上面的水珠,唇角一直挂着自然上翘的弧度,整个人格外的放松。
戚风渝隐约意识到,慕邵艾愿意带他来看望于婉婉这件事,代表他卸下了一部分防备。
他试探地开口问道:“她是什么时候死的?”
慕邵艾有点意外,他本来以为戚风渝会先问于婉婉是谁,可既然戚风渝问了,他自然知无不言:“七年前,我出过一场车祸——”
他话还没说完,戚风渝突然伸手握住了他,指尖搭在他的手腕上,牢牢锁死。
慕邵艾被打断也不恼,拍了拍他,安慰道:“放松,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我现在不是好好的?”
戚风渝脸色苍白,一双黑黢黢的眼珠看着他,复杂的情绪让他的唇瓣轻颤,像是想说什么,但又开不了口。
慕邵艾的安慰更是刺痛了他。
他害怕看到慕邵艾满是信赖的眸子,仓惶地收回了视线。
慕邵艾摸不着头脑,还以为他在担心自己,想了一下,拉住戚风渝的手,钻进大衣里面,隔着一层薄薄的毛衣贴在自己的胸膛上,笑道:“感受一下,我现在可健康了。”
慕邵艾的心跳有力,手掌下方的胸膛覆盖上了薄薄一层肌肉,不再像上次意外看到的那样瘦得皮包骨头,想到二人这段时间的相处,戚风渝难看的脸色渐渐和缓下来。
他圈住慕邵艾的手腕衡量了一下,不置可否地轻哼了一声:“是比以前好点了,但还远远称不上是健康。”
慕邵艾抿着唇偷笑。
戚风渝扭曲的关心方式让他突然很想靠近他。
慕邵艾索性维持着这个姿势,将戚风渝往后顶到退无可退,后背抵到了墙壁上,才微微低下头抵住他的肩膀。
“你别打断我,我还没说完呢,你到底要不要听了?”慕邵艾将戚风渝的手推出去,学着他昨晚的姿势,将他关在墙壁与自己的身体中间。
本来掐着他的腰打算让二人换个姿势的戚风渝一听这话,抬起的手又放了回去。
他斩钉截铁道:“要听。”
慕邵艾狡黠地笑了一下,满意于当前的攻守形势,嘴里娓娓道来:“我之所以会和婉婉认识是因为我打伤了他的弟弟。当时我被乔斯年推出去顶锅,垫了医药费后还被我爸妈知道了,于是我爸妈就逼着我去医院道歉。”
他是在病房里见到于婉婉的。
病房门口的椅子上,于婉婉身子瘦得能看见骨头的形状,细瘦的手臂抱着空了的金属饭盒,沉默地看着病房里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衣着朴素的中年男女围绕着病床上的小男孩嘘寒问暖,见慕邵艾这个罪魁祸首来探望自家儿子,居然也没太大的敌意——他们家儿子不学好,天天和那些小混混到处打架,也不是第一次把自己弄伤了,可像这次这样,有人对医药费大包大揽却还是第一次。
他们知道慕邵艾的家庭条件不一般,见他进来,硬生生扯出个虚伪的笑容,“你是来看腾龙的吧?嘿,都是小孩子间的打打闹闹,不是什么大事。来,腾龙,跟人家打个招呼,别拉着一张脸。”
那时候慕邵艾不知道爸妈给于婉婉的父母塞了钱,被受害者家属这么友好对待,浑身都不自在。
于腾龙完全不把爸妈的话当一回事,一个眼神都没给慕邵艾。
慕邵艾尴尬地站在那里,手脚都不知道要往哪里放。
于爸爸不愿意让气氛变得难堪,转过头就去教训于婉婉:“婉婉,愣着干嘛?没见到有客人来探望弟弟了?也不知道给人家削个苹果,没点眼力见。”
慕邵艾愣了一下,这才注意到病房里还有第五个人在。
她和于腾龙长得十分相像,一眼就能看出是姐弟。
于婉婉乖巧地“嗯”了一声,把饭盒放到一边,从门口走过来拿起苹果和小刀,又坐回去削苹果。
于婉婉削了两个苹果,一个拿给了慕邵艾,另一个则削成了小块的放进饭盒的盖子里,端给病床上的弟弟。
于腾龙看慕邵艾就生气,可爸妈一再地给他使眼色,之前还专门叮嘱过他不要为难慕邵艾,他心里不忿,又不敢违抗父母的要求,转头就把气撒在于婉婉身上。
他一把把饭盒盖子掀了,苹果块砸到于婉婉身上又弹到地上,洒了一地:“我都说了我不爱吃苹果,不用你给我削。”
“哎呀,乖宝,不吃就不吃,别浪费食物啊。”于母忙去哄于腾龙,可惜地看了一眼地上的水果,转头和于婉婉说话时,语气就没有那么溺爱了,“婉婉你把地上收拾干净,腾龙不爱吃就算了。”
于婉婉没说话,沉默地把地上的苹果块收拾干净,扔进垃圾桶里,转身离开了房间。
她明明也是这个家庭的一员,却像是个外人一样,没什么存在感,走了也没人在意。
慕邵艾从注意到这个女孩的那一刻起,就隐约察觉到了二人身上的相似性。
当他看到于婉婉被于腾龙这么对待,却连反抗都不带反抗的,就更是被激起了一种怒其不争的火气。
他应付了于父于母两句,就匆匆告辞,转头去追于婉婉。
不出他的意料,于婉婉没走远,只是从坐在病房里的椅子里变成了坐在病房外的椅子里,她拿出了一本习题册,放在腿上,认真地学习起来。
慕邵艾往她旁边一坐,扯了扯她的习题册,问:“他平时就那样对你?你爸妈不管?”
于婉婉不理他,专注地做题。
慕邵艾耐心地等了一会儿,见她没反应,又继续去拽她的习题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