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根本无法无视他的存在。
而他也并没有让他继续无视,开口跟他说了话。在他开口后,许言郁结的胸口沉闷得像是没有回响的鼓点,他看着电视机,应了一声。
“吃过了。”
“吃的什么?”索彧问。
“一些菜。”许言道。
“外卖?”索彧问。
“嗯。”许言应声。
“好吃么?”索彧问。
“还可以。”许言道。
索彧安安静静地问着,许言不咸不淡地应着,两人就像是在闲聊,这一问一答,像是电视机里的逗哏和捧哏一样。
在许言说完今晚吃得晚餐还可以后,索彧像是把梗抛完了,他重新安静下来,看着电视机没再说话。
他沉匿在他的身后,许言听不到他的呼吸,可是却无法忽视他的存在。许言今天并不太舒服,自从林峋来了之后,他就感觉他的心口上聚集起了一团云。那团云随着今天时间的推移,在一点点变浓变厚,遮盖在他的心脏上,压抑着他,让他感觉思绪困顿,心跳难受。
他不想把这团云一直压在胸口上。
刚才索彧问了几句话,像是给他把那片云劈开了一点,有那么一点点光透出来。就只有一点点,但是他给抓住了。
“你呢?”
在索彧不说话继续看电视后,许言问了他一句。
索彧收回目光,看向了面前的少年。
少年依旧是盘腿背对着他坐着,在问出这句话时,他也没有回头。他坐在这个位置虽然碰不到他,但是他们距离足够近,他能看到他修长的脖颈,微红的耳尖。他的脖颈连接着他单薄的后背,延展到了他的腰,少年只是坐在那里,但是从后背就能看出一些别扭和倔强来。
“吃过了。”索彧道。
索彧说完,许言沉闷着半晌没吭声。
“去唐家吃的?”许言问。
“嗯。”索彧应了一声,道:“林峋说的?”
在索彧问完后,许言又是半晌没吭声。他能知道这个消息,也就只能是林峋告诉他。在静默一会儿后,许言道:“嗯。”
许言应声完后,微抿了抿唇:“他还说了些其他的。”
“什么?”索彧问。
许言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视机里的两个相声演员,道:“说他有舅妈了。”
许言说完,身后索彧没再说话。
索彧把他沉闷的云劈开,给了他一丝光。他原本应该等着索彧继续给他把云驱散的,但是他却自己从光里透出来,主动问了他。
他主动问完之后,仿佛一下变得被动了。可是被动的同时,他只能往前走,无法回头。
索彧没说话,许言等了一会儿,在无聊的相声中终于回过了头来。他眸光低沉,看向了身后的索彧。而索彧像是一直就没再看电视机,所以在他回过头来后,就闯入了他沉静深邃的双眸之中。
索彧有一双任何人都看不透的双眼。狭长,漆黑,深邃,像是暗夜涌动的海。他那样的目光别人看不透他,可是在他看向别人时,却像是能一眼看穿别人心底的想法。
许言一回头,对上索彧的眸光后,下意识无措地退缩着要转回头去,但是他还没转过头,索彧的手臂从沙发靠背上垂落下来,揽在了他的腰间。在下一秒,许言被索彧抱入了怀里。
刚才虽然索彧的气息就已经够强烈了,可比起沉入他的怀中还差的远。在被索彧抱入怀中的那一刻,许言像是溺水一样,抓在了他手臂的衣衫上,他的心口“砰”得跳了一下,心脏的血液挤满胸腔传递到全身。他在沉溺在索彧气息中的那一刻,心神有了一瞬间的飘忽,可是待反应过来后,他的手松开索彧,踩在沙发上就要从他身上起来。
少年和男人陷入了无声地拔河之中。
然而这场拔河在一开始的结果就是注定的,索彧像是一座山,他根本无法撼动。他挣扎的那几下,甚至都不如雨水落入海中的动静大。
可是许言没放弃,他还是要从他怀里起来,索彧双臂抱住他,抬手捏住了他的下巴,在这种挣扎和禁锢中吻了他一下。
许言被吻的心脏瑟瑟一抖,他眼睛没有闭上,直直地盯着索彧。
“生气了?”索彧问。
索彧问完,许言支着身体的力气望着他,道:“没有。”
听了他的话,索彧望着他的眼睛,问道:“想生气?”
索彧具体化了他的问题。而这么一具体化,就把他给具体到了。许言支着的身体里涌动着他的力量,他的力量很大,可是在铜墙铁壁之中也被碾压。
不管是身体还是心理,索彧都能看透他。
在索彧问完后,许言突然觉得自己这样有些难看,又觉得有些徒劳,他现在心思很乱,可是在乱中他又保持了一丝清醒。
“不行。”许言说。
他想生气,但是不行。
许言只有十九岁。
在他这十九年的生命里,关于亲情和友情的部分很多,爱情的部分很少,而且还是混乱没有回应的暗恋。
在遇到索彧之前,许言对于爱情的想法很简单,感情无非是你喜欢我我喜欢你。但是他没想到,在感情关系里产生的问题这么难。
少年人对于感情总是莽撞而冲动的,在荷尔蒙的刺激下,在温柔体贴的相处中,在他感情释放被回应中,他喜欢上索彧,并且在索彧问他要不要在一起时,他遵循他的本心答应了和索彧在一起。
在答应索彧和他在一起的那段时间,许言的心跳就没有平稳下来过。他第一次谈恋爱,对于有回应的爱情尝试,让他无措而兴奋,他像是掉入了一场繁华盛宴之中,美好淹没了一切,让他没心思去思考其他。
在仁川和小樽的那段时间,许言是与整个世界脱节的,他就只有索彧,单一又纯粹,他接受着索彧的爱意,也回应着索彧的爱意,像是整个世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的爱情。
直到他结束了和索彧在小樽的旅行,回到国内。
在回到国内的那几天,许言也并没有想很多。他和林峋在一起,打游戏,打篮球,两个人吵吵闹闹,像是又回到了以前的那段日子。
在高中他察觉到喜欢上林峋的时候,他和林峋的感情就像是被沾上了一层灰尘,变得肮脏不纯粹。他躲藏在这灰尘之下,和林峋小心翼翼的交往。别说喜欢的快乐,他甚至连和林峋在一起的友情的快乐都没有了。
但是那几天,他和林峋之间的灰尘是没有的。他清晰的看到他厘清了他对林峋的感情,他们之间重新变得干净,没有灰尘和瑕疵,他们就是最好的朋友,甚至可以是亲人,他们可以毫无顾忌的在一起玩闹,跟以前一样。
重拾过去的快乐,这也是一段很开心的时光。
但是这段时光很短暂,索彧也从仁川回来了。
在索彧从仁川回来时,许言也并没有太多心思去想其他的事情。因为几天不见,他对索彧的思念堆积,像是垒搭的积木,虽然已经垒搭到一定的高度,但是他还不能把积木拆散。
就在和索彧在林家的见面,不动声色的交谈中,许言的思念也一点点继续往上拔高,拔高到了一种岌岌可危的地步。
他在这种时候,才察觉到一丝被抽空的没有实地的感觉。
但是也还好,思念的积木足以淹没这种岌岌可危的感觉。
直到他和索彧在海边别墅做、爱,倾诉完思念,直到他和索彧的关系差点暴露在林峋的面前,那种自己做错事的恐慌感一下席卷了他的全身,让他不受控制的从索彧怀里跳出来,躲避了他和索彧的关系。
许言在那个瞬间是懵住的。那个动作是下意识的反应,做出来时,他在无措慌乱的浪花中,被对索彧的巨浪一下打在了沙滩上。
他难受得无以复加,而索彧却在安慰他。
索彧是个强大而又有安全感的爱人,他给予了他所有的包容,甚至无所谓于他不在林峋面前承认他们两人的关系。而后来,在他送了索彧姻缘牌,表明了他对索彧的感情后,索彧也给了他他的立场。
他说他喜欢他这件事情,可以让他接受任何这件事情带来的其他后果。
许言就释然了。
然而他和索彧之间好像不止这一个问题。
或者说,他只想到了自己的问题,没想过索彧的问题。
在林峋告知他,他要有舅妈的时候,许言愣住了。他自然不会认为林峋口中说的“舅妈”是他,而后来林峋和他说的话,像是一把刀,一层一层割开了他的茧,将他从梦中拉了出来。
他一直认为感情是很简单的,而它也确实是,但是感情产生的问题很难。
他和索彧可以谈恋爱,他们能给予对方感情上的回应,但是,也仅此而已了。
索彧是要结婚的,他是要有孩子的。结婚他暂且可以,但是孩子他没办法。
在想到孩子的时候,许言甚至想,他和索彧至于到了那一步吗?就是说,两人现在只是谈个恋爱而已,至于到了要白头偕老共度一生的地步么?
而在想完之后,许言就给了自己肯定的答案,至于。
不管他们以后的感情如何,以后是在一起还是分手,但是就现在他对索彧的感情来说,他就是要跟索彧一直在一起,他离不开索彧。
但是怎么和索彧白头偕老啊?索彧想吗?索彧要结婚生子吗?
许言想生气啊,想质问索彧今天为什么去唐家吃饭,但是他不行。因为他自己都没整理好他这边的烂摊子,甚至不敢在林峋面前承认索彧和他的关系。
他有什么资格生气啊。
许言别扭了一整天。这种要生气却又因为自己无法给予索彧肯定而对索彧的愧疚纠缠,他就这样郁结又别扭了一天。
这两件事情应该是要抵消的。就索彧能接受他不承认他的关系,那他去唐家吃顿饭他也该理解和释然,这两件事情应该是要抵消的。
但是他又做不到。
在索彧从外面进来的时候,许言这种纠结别扭一下到达了顶峰。那一瞬间,生气是占上风的,他就没有去理他。
索彧进来,坐在了他的身后,像是顺毛一样,先给顺了顺,然后抱住他,把他心里的血泡给他挑开了。
现在血泡挑开,里面的血水也出来了,伴随着一种血水流失的无力感。
许言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只能在索彧问他“想生气”时,回了一个跟这个问题不太配套的答案。回答完后,他就什么都不想说了。
许言像是在说完这两个字后,就被抽空了。他的体力和他眼中的光芒,都在说完之后,变得空空如也,他的眼睛甚至都暗淡了下来。
索彧抱着他,他的身体后靠在了沙发靠背上,抱着许言将他面对着他。
“看着我。”索彧道。
他说完后,许言抬眸看了他一眼,但是他像是没什么力气,看了一眼眼睫就垂了下去。在他眼睫垂下去的时候,索彧道。
“我只是出于礼貌,和我爸妈去唐家吃了一顿饭,这并不会产生什么后果。”
“我不会跟任何人结婚。”索彧道。
许言垂下的眼睫重新抬了起来。
在许言眼睫抬起,眸光重新看向他时,索彧低眸对上了他的视线。他后靠在沙发上,双手落在许言的腰间,尽管他的眼睛依然深不见底,但是他的眸光和他的语气一样笃定而又深沉。
“当然如果你愿意,我会跟你结婚。”
第61章 舅舅要教新的东西给我么…
索彧说完,许言望着他的目光未动。他看着索彧,看了一会儿后,才开口说了一句。
“你怎么能轻易说出这样的话?”
许言就算年纪小,但是也知道婚姻代表什么。他从来没有想过结婚的事,更何况是跟男的结婚。
这样做的后果太严重了。
即使索彧很成熟,许言也觉得说出这样的话的索彧有些不太理智。
而在他这样想着的时候,索彧像是看透了他的想法,他抬手放在了他的颊边,对他道:“言言。我走到今天这个位置,已经没有人可以操纵我的人生了。”
许言眼睫一动。
男人的宽大的手抚着他的脸,他掌心干燥温热的温度正透过他掌心的皮肤传递进他的脸颊,许言冻僵的心脏像是在索彧说完这句话后被注入了活水。他原本没什么光彩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一些光。
就在索彧说出跟他结婚的话时,许言是觉得他不成熟不理智的。因为索彧的人生其实不只是他自己的,还是索家的。他就算不想结婚生子,他为了索家,为了他父母甚至为了索菁,他都必须要走到正常人所认为的正常人生轨道上去。也正是因为如此,许言今天才郁结了一天。
可是现在索彧告诉他,他走到现在的位置,已经没有人可以操纵他的人生了。
他以为索彧不成熟不理智,但是事实恰恰相反,索彧太成熟太理智了。他成熟理智到在跟他在一起时,已经把后面的路都已经给他铺平了。他不需要和别的同性恋人之间那样,跟着索彧一起披荆斩棘,索彧已经在牵起他的手时,就给了他一条明媚的康庄大道。
许言看着索彧,他的心脏像是重新被激活的泉眼,他的血液伴随着泉眼蔓延至全身,让他浑身都变得滚烫了起来。
在索彧说完这句话后,许言就没有再说话。他还是看着他,眼神稍稍有了些变化。索彧望着他眼中的变化,问道:“你有顾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