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南川和那不锈钢盆面面相觑了片刻,从盆沿儿上摘下来两片拇指大的香菜后,终于在喷过酒精的绒布椅上落座。
袁茂很有眼色,没跟他们二位凑热闹,门一关,自己上外面桌上单吃。这样他们有什么事随时能喊他,没事也不打扰他们前后辈闲聊。
顾玉琢闻着辣辣的香味儿,口水都要淌下来了。
看一眼旁边矜持的陆南川,他戴好手套先熟练地给对方扒了一只,摘掉虾线才递过去,说:“趁热,好吃。”
陆南川看着那只虾,觉得自打能用自己两条腿走路之后大概就没这样无能过。
剥小龙虾有技巧,正面侧面挤压完虾身,再用巧劲一拔,去掉虾头,虾肉就能整个拽出来。
顾玉琢给陆南川示范,手把手教。陆南川看动作像是学会了,但又没完全学会,弄出来的虾肉都是残缺不全的。
虾肉入了味,咸香麻辣,肉质弹牙,黑崽吃得眼睛都眯了起来,也顾不上给他陆老师剥虾了,自己一只接一只,很快就堆起一座虾壳山。
吃麻小这个事儿,一个弄不好容易溅自己一身油点子,所以大部分店都会给发个塑料布围裙。这些围裙有大有小,小的一般像个婴儿围嘴,不管谁戴上都会显得智商不高。
这家美味的苍蝇馆给发的,就是小号那种。
顾玉琢不怕傻,虾上来时候立马给自己武装上了,这会儿已经无所顾忌把围嘴上溅了一片红油点。
陆南川对那塑料布有看法,不想往自己脖子上系,干脆放一边了。
然而要体面的结果就是被这俩字直接报应。
陆南川自己倒是没给白白的衣服上添颜色,可架不住旁边有个小孩儿风卷残云地吃,饿了十天一样,恨不得一头扎进盆里。
这中间不知道怎么就有一只虾,身体和头的缝隙里进了不少汤汁,顾玉琢捏完拽的时候,咻一下,那汤汁快准狠地喷了出来。
黑崽眼疾手快,在汤飞出来的瞬间就把虾举出去了。那红汤也没跟他客气,在喷他脸上的同时也祸害了他旁边的陆南川。
陆南川就觉得侧脸上一热一凉,紧接着一只手就摸过来了。
顾玉琢在拿纸给陆南川擦脸前还把罪魁祸首先叼进了嘴里,他扯手套抽纸巾,动作一气呵成,看上去非常熟练。
“我错了陆老师,”他带着辣味儿的呼吸喷在陆南川耳朵上,跟对方斜过来的视线一碰,“脸上是不是挺辣的?——啊,衣服也脏了。”
是啊,能不脏么,那一下子,喷老远了。
黑崽凑得更近了,研究那一串油点子,“我回去给你洗,”他伸手摸摸,“算了,我给你买一件吧。”
“不用了,”陆南川从他手里把掉渣的纸接过去,沿着自己下颌线随便蹭了两下,“是挺辣的。”
顾玉琢惭愧了,在边上“我我我”半天,目光在陆南川和小龙虾之间徘徊片刻,说:“我给你剥虾吧,陆老师,我看你都没怎么吃。”
可不,陆南川这边就虾壳三两个,他自己那边都快能把他埋进去了。
陆南川面上露出适当的为难,又有些惭愧,“很少吃这些,见笑了。”
顾玉琢这下干脆手足无措了。他原本是一种献宝心态,要带前辈来尝个鲜,谁知道弄巧成拙。
黑崽暗暗叹气,心说:剥虾吧,剥!先把陆老师的胃伺候痛快了,说不准能挽回点儿形象。
于是陆南川就心安理得地等着吃。
顾玉琢给他捧了个银丝卷过来,让他就着南瓜酪,配着小龙虾,吃点主食。
陆南川把银丝卷掰了三分之一,慢条斯理吃了,南瓜酪就吃了一勺,小龙虾在碗里都堆起来了他也没咽下去几只。
顾玉琢旁观着,几次话到嘴边都硬生生给吞了回去。
别乱说话,他警告自己,陆老师修仙干你屁事,懂事人设没立住就算了,可别给自己再挣个碎嘴人设,那多讨厌。
陆南川察觉到他的视线,见一副欲言又止,憋得抓耳挠腮的样子,就猜得到他想问什么。
但只要他不开口,他就不解释。
憋着吧。
屋里空调嗡嗡作响,仿佛是空调中的拖拉机。
吃饭的人却很安静,一时都没了话。
就在顾玉琢想着是不是聊点什么的时候,包间外忽然吵嚷起来。先是噼里啪啦一阵杯盘落地声,紧接着就听袁茂吆喝了句“你干什么”,再然后,他们包间这扇坏锁的门就被撞开了。
嗵一下子,动静很大。
一个花臂壮汉就这么从门外砸了进来。
作者有话说:
陆南川养崽日记2:
小龙虾的确不是很好剥,并且头大肉少,暂时无法理解人们对这种食物的喜爱
第6章
花臂壮汉磕在桌上的时候,顾玉琢手里还攥着一只龙虾。
他让那动静吓了一跳,直接把虾头捏裂,呲出去一串油汤,飞了几滴在壮汉光可鉴人的脑壳上。
但战况激烈,壮汉并没留意到那几点凉。
从弹开的门看出去,外面是打起来了。
——天刚擦黑就干仗,这种情况就算在无所畏惧的社会人里也是非常少见的。
俗话说,有热闹不看王八蛋。
黑崽立刻摘了一次性手套,把鸭舌帽往自己和陆南川脑袋上分别一扣,小声说:“反正一时半会儿也出不去,陆老师,咱们静观其变吧?”
陆南川也学着他小声,同样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说:“可以。”
顾玉琢挺高兴,扎着手往外看。
另一边,在他们说小话的几秒内,花臂又冲出去了。
他往外一奔,就给袁茂腾了位置。
百米冠军迈开大步蹿进来,冲顾玉琢摆手,说祖宗,你别瞧热闹了行不,咱趁乱蹭墙根出去吧。
顾玉琢摇头,不同意,说这时候怎么出,万一误伤了,得不偿失,咱们先坐着吧,好歹有个门,实在不行还能把门关上。
袁茂正欲再劝,余光瞥见门外乱象,放弃了。
——这情况确实出不去。
苍蝇馆是个脸小肚子大的格局,只看门脸还以为进去只有二十平,实际上一间套一间,怎么也套出了三四百平。
他们坐的是店里唯二的包间,处在整个环环相套的最里环,要出去就得经过花臂的战场,搞不好就要负伤。
只能静观其变。
通过外面激烈的对骂,战斗起因逐渐明朗,包间里的三人大概听明白了。外面打起来的,是两撮从前就有过节的社会人,他们各自带着小弟来吃饭,没料竟在干锅牛蛙狭路相逢了。
一开始,谁也没想动手,都在嘴上逞英雄,你喷我一句,我呛你一声,有来有往。可好死不死,小龙虾上错桌了。
这就不太行了。
骂祖宗十八代可以随便骂,但麻小不能让,一旦让出去,以后在街面上就不用混了。
后来也不知道是谁起的头,捅翻了那盆惹事的麻小,于是战斗直接升级,从口水战升级到了肉搏。
花臂是这里面看上去很猛但战斗力薄弱的任务,在外面胡抡半天也没干翻一个,还挨了好几拳。不像他后面一个毛都没长齐的非主流,个儿不高人不壮,下手却又黑又准,一个人已经撂倒俩了。
非主流越战越勇,就在他的小胳膊举起啤酒瓶要照一秃瓢后脑勺削下去时候,在外间忽然有人扯着嗓子喊了声“警察来了”。
这四个字的威力犹如在滚油里撒了一泼凉水,霎时炸锅。
顾玉琢和陆南川原本在椅子上坐着,袁茂绷着神经守在门边,冷不防乱局里蹦出来几个人,接连蹿进了他们这屋,目不斜视地直奔后面窗户。
开窗,跃起,落地,这一串人动作行云流水,宛如操练过百八十遍一般。
黑崽“叽”一下用屁股带着椅子平移出去半米,给对方腾出生命通道,瞪大眼有滋有味地观看现实版“古惑仔”。他边看边很感慨,觉得自己白长这么大了,什么都没见识过。
不过陆南川没给他继续看热闹的机会,他站在顾玉琢后面矮身一拽,直接把他从脏椅子上拎了起来。
同时,守门的袁茂扔下句“我去开车”,人就跑出去了,火急火燎的。
——也无愧是公司的百米冠军,话音都没落,后脑勺就看不见了。
有人报警,意味着事态即将平息,同时也意味着他们很可能要作为“旁观者”提供协助,但这场打架斗殴事件里并不缺人证,少他们两个不影响大局——不是不想做良好市民,而是作为公众人物,扯进恶性事件恐怕会惹来连锁反应,舆论会往什么方向走很难说。
所以,此地不宜久留。
顾玉琢也明白这道理,瞅准时机,他和陆南川一前一后就要从这被围困的包间出去。
可惜要走却没走成。
大概是流年不利,或者命运就想让他俩留这儿。
走到坏锁的门边时,顾玉琢余光先瞄见一个梳着油头的往他们这边跑,紧接着武力值点满的非主流大喝一声“往哪跑”,飞起一啤酒瓶就砸过来了。
非主流到底是什么准头,没人知道,但那瓶子是实打实飞起来了。不管能不能砸着油头哥,瞧这个方向这个力度,砸着他们是毋庸置疑的。
门框是个窄门框,方才进来跳窗户的人都是排着队进来跳的。现在他们俩高个儿往这一杵,直接就把门给封死了。
油头哥一看去路渺茫,也不晓得是不是背后长了眼,反正在紧急关头他忽然以一个人类难以达成的角度往右进行了闪避,一头栽在了外面杯盘皆倒的桌面上。
酒瓶子毫无障碍地对着陆南川的脑袋开始了冲锋。
顾玉琢脑子嗡得一声,整个人都懵了。
那一个短暂的瞬间里,他承认他什么智商什么理智都没了,四肢被舍己为人的善良本能支配着,霎时爆发出惊人的行动力,一个转身就把陆南川窝自己怀抱里了。
——用一种老母鸡展翅的动作。
陆南川甚至没来得及挣扎,就强行让人给摁成了一个罗锅。
酒瓶子是砸上顾玉琢脑壳又落地上才碎的。
啪一声,四分五裂。
黑崽松开手,踉跄了下,眨眨眼,一时没说出话来。
非主流一击不成,就要愤起直追,在对着油头哥继续冲的时候,外面警笛声响起,警察来了。
有帽子垫着,顾玉琢甚至没觉得多疼,就是晕,眼前冒金星,转啊转的。
陆南川面上翻涌的情绪全投在他眼中,让他有些懵地想,原来陆老师也是有七情六欲的——高僧入了凡尘么。
陆老师的眼珠可真黑……皮肤给衬的吧,他是黄种人吗?
眼形像狐狸又不像狐狸。挺勾人啊,陆老师。
鼻尖很挺,鼻梁也很挺,如同一道侧看的山峰。
……鼻子比我的显得英姿勃发点,我俩演亲兄弟,有说服力吗?
鸭舌帽被人掀掉了,顾玉琢腰上搭了一只手,后颈上也托着一只手,暖和,又有力量。
他晕晕地用额头抵住了什么,听见了砰砰的心跳声,听上去规律却急躁。
周围很嘈杂,乱成了一锅粥,但顾玉琢却很困,眼皮沉得不行,脑袋一歪,在他认为安全的一个角落里,睡着了。
陆南川从没有过这样的情绪体验。
有什么猛地攫住他的心脏,用力捏了一把,让他吐口气都显得困难。
顾玉琢是在他臂弯里毫无预兆跪下去的,他两只眼闭着,长而密的睫毛颤了颤,继而整个人都被抽掉了骨头似的,刷一下,跪地了。
作者有话说:
黑崽:“英雄”救美
第7章
顾玉琢睡得特别香,甚至打起了小呼噜。
陆南川倒杯水的功夫,他扭个身,侧躺着,伸手挠了挠屁股,非常不雅观。
救护车给拉来的时候拍了核磁,大夫说没事儿,好着呐,连轻微脑震荡都没,孩子脑壳挺结实。
陆南川问,那怎么就晕了呢?
大夫说,这很难解释。
虽然没有实质性损伤,但顾玉琢脑袋上实打实鼓起了血包,都不用扒拉他短短的头发毛就能看见。
袁茂跟着来急诊,一见这情形,眼泪都要下来了。
他都能想象这事要是爆出去能有什么效果。
——当红小生与影帝低调相约苍蝇馆是为哪般?他们参与暴力斗殴事件的背后又隐藏着何种不为人知的秘密?
医院急诊有人拍照,袁茂去拦,人说没拍,他也不能强行看人手机,只得悻悻而归。
陆南川对这事不是很在意,只是问袁茂,顾玉琢的经纪人在哪。
袁茂苦笑,真是个好问题。
经纪人饶晓倩出国了,不但现在不在,而且未来的一个月都不会在。
也就是说,在这一月里,顾玉琢是交给袁茂管的。小事他们俩商量,大事请示汇报,隔着一片汪洋大海,也不妨碍饶晓倩遥控指挥。
袁茂答完了陆南川的话,就带着一脸上坟的表情去给饶晓倩打电话了。
陆南川转身回了病房,在椅子上一坐就是一小时。
病房是单人单间,转了八百道关系求来的特需,而且说好了是留观一晚,才让顾玉琢办了手续住进来。
这让陆南川第一次对看病难的说法有了真实的认知。
袁茂出去买了水果和热粥,送来之后探了下陆南川口风,见对方没有要走的意思,就识趣地出去了,窝在走廊的长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