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叙!”
被他落在身后的沈方煜扬声道:“许你跟别人吃饭相亲,就不许我说两句?”他收起笑意,重重地踢了一脚窗边的小脚椅,“你他妈有没有良心!”
江叙回头指了指他头顶的监控,“损坏公物,你等着赔钱吧。”说完头也不回地走进敞开的电梯门,面无表情地按上了关门键。
沈方煜跟着他的手抬头看了一眼,硕大的监控探头像是捕捉到了他的目光似的,一点红光眨眼睛似的闪了闪,写满了同情和怜爱。
沈方煜气得又给了无辜的小脚椅一脚,“靠。”
*
一连几天,济华医院妇产科的氛围都异常的微妙。
前段时间,江医生和沈医生好不容易有所缓和的关系,再一次陷入了冰点。只要两人同时出现在办公室,就仿佛置身于冰天雪地之中,一只蚊子飞进来都能瞬间被冻成蚊子干儿,让人一时间噤若寒蝉。
好在这俩人平日里总是忙得脚不沾地,同框的时间并不多,只是……于桑看了一眼把电脑搬到三号办公室里的江叙……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一号办公室是主任办公室,二号是副主任医师和主治医师,而三号办公室则主要是住院医师和规培生,偶尔还会有来实习的研究生,江叙手底下带的学生几乎全在三号办公室,眼瞅着导师跟自己住进了一个办公室,学生们每天都过得风声鹤唳,战战兢兢。
“小邵,”江叙风风火火推开门,刚刚还有讨论声的办公室瞬间鸦雀无声,被点到名的女孩儿僵直地回头举手:“怎么了江老师。”
“跟我出门诊,我在电梯门口等你。”说完他连办公室的门都没有进,就径直走向了电梯。
邵乐像是弹簧发射一样瞬间从椅子上坐起来,收拾了纸笔就追出去,刚一出门,就听到带着笑意的一句,“慢点儿,别摔了。”
如果是平时,邵乐听到这样的关怀应该会分外感动,但此时,她根本不敢动。
自己的导师就站在十米之外的电梯口,而她的旁边是导师的死对头,这位要么是丝毫没有自知之明,要么是纯属挑衅的沈医生大摇大摆地跟着她一起走到江叙面前,低头对她明知故问道:“小邵,出门诊呐?”
江叙就站在他面前,他不去问江叙,偏偏来问她这个小规培医。
邵乐人都麻了。
她极其小声地“嗯”了一声,沈方煜紧接着又道:“哦……今天我也出门诊,要是江医生教得不好,你就过来我这边。”
江叙直接横了沈方煜一眼,冷声道:“听说前几天的科室知识考核最后两名可都是你的学生,建议沈医生还是多操心自己。”
“一个小测验而已,”沈方煜反怼道:“江医生怎么不说你那倒霉学生手术操作考核的时候,被你那张冷脸吓得差点把模型摔了的事儿啊?看来江医生今年还想继续蝉联妇产科最让人害怕的带教老师,小邵啊,你可一定要去投票,帮你的老师实现梦想。”
“……”邵乐心道,求求两位大佬放过我,我只是个小医生。
终于“叮”得一声,电梯到了,邵乐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电梯身上,毕竟住院部的电梯总是人满为患,到时候大家一挤,这对冤家自然而然就被挤散了。
果不其然,电梯门打开,无数医生患者家属拥挤在一起,吵吵嚷嚷,推推搡搡,邵乐被挤到了小角落,心说终于能松口气了,然而一抬头——
江医生被挤到电梯边上,而沈医生几乎是脸对脸跟他紧贴着。
邵乐目光呆滞地堵住耳朵,心如死灰地开始默念:千万别打架,千万别打架,千万别打架。
江叙瞪了一眼近乎把他圈在怀里的沈方煜,抬脚想去踹他,后者直接借着人流的遮挡,用腿别住他的腿。
“别动。”他贴着江叙的耳朵道。
热气落在耳廓上有点儿毛茸茸地发痒,江叙抿了抿唇,对沈方煜说:“离我远点。”
“我要不是怕咱闺女被挤坏了,谁护着你。”沈方煜哪壶不开提哪壶。
“你——”
“我什么我?”
江叙剜了他一眼。
电梯又一次打开,新的一波人流强行涌入,沈方煜把手搭在江叙肩上,像是拥抱一般把他圈在怀里。江叙嫌弃地想抬手抵住他的胸口,然而电梯里挤得实在是太厉害,他的手挪到一半儿就再也起不来了。
“咳……”沈方煜偏头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道:“你把手拿开点儿行吗?换个位置也行。”
江叙猛地抽开手,见沈方煜的目光飘忽,他忍不住“靠”了一声,伸手掐上他的腰,“你脑子里一天天装的都是些什么废料。”
沈方煜一吃痛,忍不住道:“关我什么事,不是你的手乱放?”
江叙面无表情地偏开头,强行压住心里的怒气,沉默地看向电梯楼层的倒计时。
“江叙,”沈方煜却像是发现了什么特有趣的事情似的,盯着江叙因为偏头而落进他眼底的耳垂,“我发现你耳垂上也有痣。”
“哦。”
“而且你耳朵红了。”
“滚。”
电梯终于到了一楼,邵乐虽然看见江叙和沈方煜全程都在小声说着什么,但还好,两个人还是有分寸,没在电梯里打起来。
只是……
江叙几乎在电梯打开的第一时间就走了出去,仗着人高腿长顷刻间都快没影儿了,邵乐急急忙忙追上去,就看见沈方煜优哉游哉地缀在江叙身后,插着兜眼里满是计谋得逞的笑意。
“邵乐,”江叙突然偏头问终于追上来的邵乐,“我耳朵红吗?”
邵乐有点儿奇怪,“不红啊。”
江叙深吸一口气,转身瞪了一眼沈方煜,后者像是早就料到一般,抬手比了个手枪的手势,不过还没发射出去,江叙就扭回了头。
“今天门诊结束后你去跟后勤申请,再给我们住院部修座电梯。”
邵乐:“啊?”
“经费不足就从沈方煜账上扣。”江叙步履如风,“就说是我建议的。”
邵乐:“……”
作者有话要说:
江·吃软不吃硬·叙
第26章 争端
门诊大楼,妇产科。
江叙换上了干净的白大褂,袖口扣得一丝不苟,脖子上挂着冰凉的听诊器,上衣口袋上别着蓝白色职位挂牌。
跟刚刚在沈方煜面前相比,江叙的气质温和了很多。
他喝了口茶,推了推冷色调的半框眼镜,大致扫了一下已经登记的挂号数,按下了开始叫号。
最初的几个病例都是上午来看过之后复查的,估计是拿到了检查结果就直接过来了,第一个非复查的患者是个约莫四十多岁的女人。
她走进来站在江叙面前,捋了捋鬓边的头发,看起来有些窘迫。
“坐。”江叙说。
“哦……哦好。”女人扶着椅子坐下来。
江叙看了眼电脑屏幕中显示的名字,跟来人确认道:“阮秀芳?”
女人点点头,“我是。”她看起来有些局促不安。
“是哪里不舒服?”江叙从电脑上收回目光,望向眼前的女人。
“我……我……”阮秀芳嘴唇嗫嚅,半晌都没有说清楚。
“直说就好,没事的。”
江叙每次坐诊都会遇到很多这样的患者,不同于其他的科室,许多女性受封建思想的荼毒,总是对看妇科有种天然的羞耻感,尤其是年纪大受教育程度不高的女人和十几岁的小姑娘,往往对妇科谈之色变。
邵乐看了一眼拿着笔的江叙,他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平静地等着阮秀芳开口,镜片后的目光里没有不耐烦也没有侵略感,是个聆听的眼神,无端就给人一种想要相信他的感觉。
面对病人的江叙,和面对学生的江叙是很不一样的,这一点,从邵乐第一次跟着他坐诊就感觉到了。
那时候江叙和她说,病人的心理往往是很脆弱的,尤其是很多来看妇科的患者,来这里就很勇敢了。
他们不是学生,不需要你严格地教会她什么,你唯一需要做的一件事,就是不遗余力地帮助她。
果然阮秀芳吞吐了一会儿,低着头盯着办公桌,开始小声道:“就是每一次……跟我男人同房就疼得很,不知道怎么回事。”她看起来很痛苦,“我不想跟他睡觉,他就跟我发脾气。”
“多久了?”江叙低头开始写病历。
阮秀芳搓着手,“有两三个月了。”
“同房后出血吗?”
阮秀芳惊讶道:“医生你怎么知道?”大概是开了话匣子,后面的话就流畅很多,她说:“而且我那个也不规律,我也不晓得是不是因为要绝经了。”
“有过HPV感染史吗?”江叙问。
“有,不过那都是十多年前了,医生说是因为免疫力太差,”阮秀芳的头越来越低,就像是要埋到衣服里去似的“是因为这个原因吗?可是当时医生说治好了呀。”她看起来十分不解。
江叙沉默了片刻,停下笔,和邵乐对视了一眼,对阮秀芳指了指旁边的检查室,“去做个检查看一下,”他问:“需要女医生陪同吗?”
有些患者不愿意让男医生单独检查,也有些医生希望围观检查的人越少越好,故而江叙一般都会问一下患者的意愿。
阮秀芳看了一眼邵乐,犹豫着点了点头。
邵乐关上诊室的门,掀开检查帘,引导阮秀芳在床上躺好,江叙在一边洗手戴手套,正要去拿器械,外面的门重重一声被推开,江叙下意识拿了条床单盖在阮秀芳身上,一个浑身酒气的男人就掀开帘子进来了。
“谁是江叙?”他的声音恶狠狠的。
“是我。”江叙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你先出去,我们在做检查,有什么事一会再说。”
却不料话音落下,那个男人越发嚣张,直接往前走了几步,一副要打人的样子,“你他妈要不要脸,一个男医生来看妇科,你狗日的安的什么心?”
他的话语粗鄙,让江叙皱了皱眉,床上的女人却突然坐起来,“马浩,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来了?”肱二头肌遒劲的男人很快把矛头对准了床上的女人,“我他妈要是不来你是不是就让这个男的给你看了?你贱不贱呐?”
“马浩,你怎么说话呢!”阮秀芳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哭腔,显得有几分着急的尖利,“人家是正经医生,我也是正经看病!”
“正经男人谁来妇产科啊,”马浩指着江叙的鼻子说:“我看你他妈就没安好心。”
说着他直奔江叙过来,邵乐忙去拦,马浩瞪了突然冒出来的邵乐一眼,抬手一巴掌就要落在她脸上,然而下一瞬,一股巨大的力量拧住他的手腕,一米八的壮汉当场就被江叙给按在了桌子上。
“我靠!?”
他还想挣扎,江叙直接一手按住他的后颈,另一只手反剪着他的胳膊压在他背上,腿顶住他的身体,“再想动手我直接给你把手卸了。”他说着就作势去卡他的手腕。
男人的脸被压在桌上,被这猝不及防的反转给砸懵了,“你他妈不是医生吗?医生不应该治病救人吗,你怎么还打人呢?”
江叙让他气笑了。
“行。”
他换了一只手压住马浩,另一只手飞快地解着白大褂的扣子,而后松开手,干净利落地把白大褂脱下来甩在椅背上,没等马浩反应过来又把他压回去,甚至比上一次压得更痛。
男人穿着白色暗纹的衬衫,笔挺的袖口翻起来扣在手腕上方,露出一截儿劲瘦有力的小臂,因为用力,还能看见白色皮肤上暴起的青筋。
“重新介绍一下,我叫江叙,A城近身格斗术协会会员,”江叙的声音听不出喜怒,“现在我可以打你了吗?”
“……”马浩:你为什么不按套路出牌。
没等马浩出声,江叙直接干脆利落地卸了他的手腕。
一声惨叫,骤然吃痛的马浩满脸震惊和绝望,刚刚还气势汹汹晃着大臂肌肉的男人瞬间怂了,“医生……江医生……我求求你快点给我把手接上……疼……”
“疼就对了,”江叙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下次你爱人说疼的时候,希望你能记得现在的感受。”
马浩眼泪花子都快出来了,闻言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开始点头,丝毫没了刚刚的气焰。
“江老师……”邵乐在旁边人都傻了,她第一次见到这种架势,一时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这样真的……没事吗?”
以前她读书的时候,实习的医院医生都告诉她碰见医闹跑为上计,她还是头一次碰到跟病人这么硬刚的。
江叙骨节分明的手把马浩死死压在桌上,闻言问邵乐道:“你说他还是我?”
“……”邵乐:当我没问。
“挺热闹啊。”沈方煜闲闲地推开门,抱着手肘半靠在门口看戏。
“沈老师……”邵乐愣了。
沈方煜对她笑了笑,“我说你要是真操心你江老师,这会儿就别看热闹了,应该去叫保安。”
邵乐才猛地反应过来,因为江叙表现得实在是太不需要帮手了,她都忘记了去叫人,只顾着在原地发怔了。
她忙要去找人,沈方煜却拦住她,“不用了,我一听到踹门声就给保安处打电话了,”他看着江叙,挑了挑眉,语气极其浮夸道:“善良的沈医生可又一次以德报怨了,你打算怎么感谢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