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点奇怪,江叙觉得,他好像有点想沈方煜。
这种感觉,就像是念大学每逢放假的时候,同宿舍的同学天南海北地回到家乡,最后一个离开的江叙关门时候的念头。
但好像又比那种情绪多了点什么。
这个认知让江叙觉得有点新鲜,又有点说不清的感受。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江医生念着,沈方煜倒是比预期更快地回到了医院,从门诊部出来,江叙就听说沈方煜回来了,显然一场病丝毫没有影响沈方煜的精力,刚走到办公室门口,里面就传来了阵阵说笑声。
其中的那个男声江叙很熟悉,女声有些陌生。
他顿了顿脚步,吴瑞突然从他身后出现,“你在这儿愣着干嘛,进去呀?”
江叙:“……”
“江叙?”正在跟人聊天的沈方煜眼里眉间都是笑意,他听到吴瑞的声音,抬眼望过来,恰好撞上了江叙的眼神。
江叙对他点了点头,坐回座位,吴瑞看见沈方煜身边的女人,笑道:“这是?”
不远处正在翻病历的江叙无意识地摩挲着页边。
“行政处的小郭姐,”行政处的人很多,沈方煜笑着解释道:“我跟江叙那罚单就是她开的。”
江叙不着痕迹地把惨遭蹂躏的病历本丢到一边。
小郭姐闻言也对吴瑞调侃着自我介绍道:“行政处郭雪,吴医生太遵纪守法,没见过我。”
“你好你好,”吴瑞跟她握了个手,“我一看就比你年纪大,就不叫你小郭姐了,”他笑道:“怎么,行政处找我们有事?”
郭雪指了指放在桌上的台历和笔记本,“听说于桑医生升上主治了,我代表行政处给他送温暖,”她说着又拿出张宣传单,“还有个新任务,咱们院要办中秋晚会,按着科室轮流,今年该排到你们科室出节目了。”
中秋晚会是济华的老传统,每年都会办,据说是为了展现当代医生的精神风貌,其实主要是为了应付领导,说是济华的在职员工想去的都可以去看晚会,可事实上每年参加晚会的观众最多能把前排给坐满,还大多是领导们的亲戚朋友。
医护工作都忙,连去看晚会的时间都很难挤出来,更不要说出节目了,还是行政处和各个科室沟通了很久,才最终弄出了个轮转制度,每年出几个科室。
一听郭雪说这件事,刚刚还在八卦的吴瑞瞬间坐回工位挺直腰板,目光炯炯有神地看着电脑,仿佛能把病历看出花儿来,一副我很忙千万别找我的样子。
沈方煜仗着自己和郭雪熟,后者不会安排他上节目,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拿起那张宣传单看了看。
行政处人才济济,那宣传单做的特别漂亮,深蓝色的折页配合烫金字,背景就是夜色中的济华,一轮金黄的圆月照耀着夜晚依旧灯火通明的医院大楼,光影交错,浅云环绕。
可惜媚眼抛给瞎子看,根本没人乐意去参加晚会。
沈方煜的目光落到扉页的几个大字上,“中秋月圆·医学传承?”他说:“我怎么记得几年前也是这个主题。”
“这个主题最能推陈出新,我们就重复利用了,”郭雪解释道:“我看崔主任给你们定的那节目就挺新的。”
“我们?”吃瓜吃到自己身上的沈方煜愣了,“崔老师让我去演节目?”
“是啊,”郭雪丝毫不顾念两人之间几张罚单的情谊,“我刚去问了崔主任你们科室出什么节目,她让你和江医生去唱新白娘子传奇的主题曲,那许仙不也是医生吗,多新鲜。你别说,崔主任虽然年纪大了,这思维还挺潮,我都想不出这么有意思的节目。”
沈方煜面如死灰,丝毫听不进去郭雪对崔主任的夸赞,“有老师这么坑学生的吗?”他一脸绝望,“这合理吗?”
“不合理,”江叙直接站起来,“我去找崔老师说。”
妇产科的一双宝刀再一次同框出现在崔主任的办公室里,后者慢悠悠地翻着报纸,“哎呀,年轻人要多展示展示自己嘛,这么帅的小伙子整天藏在科室里干什么呀。”
“崔老师我真不行,”江叙说:“我得做手术。”
“晚会到晚上八点才开始,还是周日,你那天少排一台手术不就好啦,让老薛去做,我给他打电话。”
老薛是科室另一位副主任医师,人很和善,不过因为年纪比江叙他们大二三十岁,平日里不算特别熟。
“那多不好意思啊,”沈方煜深知自己和江叙此时此刻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薛哥这段时间正忙他孩子留学那事儿呢。”
“已经办下来了,他现在闲着呢,”崔主任一张圆圆脸,不怎么显老,笑起来的时候显得很和蔼,“出节目和做一台手术,老薛他肯定愿意做手术。”
江叙哑口无言半晌,瞄了沈方煜一眼,暗示他快想办法。
沈方煜眼见他折戟沉沙,转头换了借口,“崔老师,我们还得回来查房。”
“你到时候叫个学生去那边看着时间,到点了去表演一下,唱完了就回来查房呀,来回也就十几分钟的事,不耽误你。”崔主任直接没给他多说的机会,连省时策略都替他们想好了。
“崔老师,您也知道,我和江叙一直不对付,”沈方煜祭出最后的杀手锏,“我跟他没办法合作,也没默契呀。”
“张芸那个病例你们不是都一起做手术了?”崔主任说:“一起唱个歌还能比同台做手术更需要默契?”
当了好多年副院长的崔主任显然已经深谙领导的谈话艺术,捧着保温杯慢条斯理地驳回了两位医生的借口。
“好了,这件事就这么定了,晚会当天我会去看,”崔主任一锤定音完,又笑着补上一颗甜枣,给两人画了张大饼:“快过年那会儿我要去国外参加个国际会议,你们要是表现的好,我就跟院长申请申请,把你们俩都带上。”
她对沈方煜道:“要是你表演得不好,那就没机会了,”她瞟了一眼江叙,又接着对沈方煜道:“要是江叙表演的不好,也罚你不能去。”
沈方煜:“?”
“江叙他表演的好不好关我什么事?”沈方煜忍不住道:“他能配合我就怪了。”
崔主任当然也知道江叙比沈方煜难说话的多,要不然她也不能把这个艰巨的任务交给沈方煜。
科室难得出一次节目,她听说院长的女儿今年回国了,还挺期待这次中秋晚会。
那丫头小的时候她就见过,性格好人也漂亮,崔主任一直很喜欢自己这两个年轻又勤奋的学生,表面上是让他们去表演,其实多少有点儿想推销推销自家学生的意思,
人到中年,多数都喜欢看着小年轻成双成对,儿女双全,崔主任也不例外。
这些年江叙和沈方煜的辛苦她看在眼里,觉得年轻人肯干是好事的同时,她也多少有点担心两个人拼事业拼得太过,耽误了自己的终身大事。
她这两个学生能力强,长相也好,和院长的女儿也算是郎才女貌,金童玉女,如果年轻人真的看对眼了,往后事业上也能更风生水起。
但德高望重的崔主任也不好把自己爱好保媒拉纤的那一面说的太明,再者她知道现在年轻人喜欢把爱情两个字挂嘴边,太刻意的安排相亲反而不好,把这个表演节目的机会给他们去展示是最好不过。
再者,她也有想通过此事让两个人关系缓和的想法,毕竟同在一个科室,年轻的时候争一争是好事,一直不对付就不利于两人的发展了,万一进展成深仇大恨的宿敌,也不利于科室团结。
沈方煜她倒是不担心,顶多是牢骚几句,但是她真安排他去表演,他也不会坚持拒绝,会给老师和领导卖个面子。
但是江叙的性格要轴得多,不想干的事情就是不干,别说她这个副院长老师,就算是济华的院长来了,他都未必会给面子。
这两个学生的性格她再了解不过,沈方煜是无孔不入任方圆的水,江叙就是那磐石无转移的犟石头,她也只能指望沈方煜有办法水滴石穿了。
不过这些话她不会对着两人明说,慈眉善目的崔主任交代完该说的,直接轻飘飘一挥手,“我去院里开会了,等你们的好消息。”
留下呆立在原地的两人。
许久,沈方煜才缓缓道:“江叙……”
“你和郭雪很熟?”江叙忽然打断他。
“啊?”沈方煜愣了愣,让江叙这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给弄懵了,“是啊。”他寻思是不是江叙有什么事想托郭雪办,又补上一句,“你要是有事找她,和我说就行,我跟她讲,她铁定帮忙。”
江叙看了他一眼。
“那表演……”
“不去。”
江叙面无表情地打断了沈方煜,一点儿也没给面子地拂袖而去。
“哎江叙!”
沈方煜望着江叙的背影喊了一声。
江叙走得很快,根本没理他。
沈方煜一脑门儿官司地望着江叙的背影,纳闷道:“你不去就不去,生什么气啊?”
第40章
然而刚刚还和江叙站在同一条战线上的沈方煜很快就叛变了。
江叙二十来个平米的卧室里,声音震天响的环绕音箱,正在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循环播放着《新白娘子传奇》主题曲,而那张平日里安静的大床正在疯狂晃动,床板不堪其扰地发出吱呀的声响。
床上两位医生扭打在一团,江叙招招不手软,直奔沈方煜的要害去,沈方煜则是全副心思都放在了保护音响上,任由江叙出招,我自巍然不动,虽然伤没少受,可音响也没落到江叙手里。
“沈方煜!”
沈方煜脸上挂着玩世不恭的笑,“好听吗?”
事情要从一个小时前说起。
两人依旧是开着两辆车同时回到家,没等江叙邀请,沈方煜就跟进自己家似的又来到了江叙的家里。
卧室里打的地铺还在,浴室的洗漱用品一个没少,就连浴巾都像是刚洗过,上头还像有晒过太阳的味道。
“你给我把毛巾洗了?”沈方煜挺意外。
“洗衣机洗的。”
沈方煜说:“那也是你丢进洗衣机的。”
江叙瞥了他一眼,目光往天上飘,“阿姨丢的。”
他请了家政阿姨,每周来做一次清洁。
沈方煜纳闷了,“那上回阿姨怎么没给我洗?”
江叙白了他一眼,还没开口,沈方煜先抱住了他床上那只粉兔子,开口道:“我病了这几天,你有没有想我?”
“没有。”
“我又没问你,我知道就算太阳打西边出来,江医生也不会想我,”沈方煜搂着怀里的兔子,“我问的是它。”
他和江叙约定过,如果江叙晚上腿又抽筋,或者有什么别的不舒服,就拿这兔子砸他,他一准醒,这么多天过去,他们也算是有了革命友谊。
江叙一把把兔子拽回来,“先去洗澡。”
不洗澡不能上床,不能碰江叙床上的任何东西,包括他的兔子。沈方煜撇了撇嘴,拿着衣物往浴室去。
两人轮着洗完澡,江叙刚从浴室出来,就看见沈方煜在摆弄什么东西,他看了一眼,发现是个手提音响。
他拿毛巾擦着头发,沈方煜跟等着他似的,瞟了他一眼,慢条斯理地按了按音响的播放键,记忆里熟悉无比的旋律骤然蹦出来,一串“啊~~~,啊~~~”顷刻间充斥了江叙的耳朵。
《新白娘子传奇》还是江叙好多年前跟着他爸妈一块儿看的,那部说着说着就唱起来的剧实在是太让人记忆深刻,剧情细节江叙倒不见得记得多少,可这一连串洗脑穿耳的“啊”却像是刻在DNA里一样,让江叙一瞬间梦回十几年前。
音响里已经快进到了唱词,左宏元老师的声音中气十足而浑厚:
“西湖美景三月天哎……”
“春雨如酒柳如烟哎……”
这首歌实在是太耳熟能详,江叙堪堪咬住舌尖才忍住跟唱的冲动,沈方煜倒是一点儿没在意,跟着音响哼了两句,对江叙说:“好久没听过了,一直记得这歌洗脑,现在听着觉得还怪好听的。”
那时候江叙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只是对沈方煜这么快就屈从于崔主任的行为表示了鄙夷。
万万没想到,沈方煜护着他的音响,在江叙身边开始了长达一个小时的单曲循环,就连江叙吹头发把吹风机的功率开到最大,都压不下去那个声音。
“你有病吗!”
江叙摔下吹风去抢音响,两人在屋里你追我赶,那音乐就跟狂欢助兴似的越来越嘹亮,江叙气得急火攻心,沈方煜却总有本事从他手下溜走,你来我往对峙大半天,最后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闹到了床上。
江叙不堪其扰,他开始无比怀念起沈方煜生病的那段日子,那时候他还嫌太安静,现在只想把沈方煜和他的环绕音箱一起丢出窗外。
果然家里还是得安静。
他就不该想沈方煜。
第三次抢音响失败后,江叙终于失去耐心,捂住耳朵从床上坐起来,一个枕头砸在沈方煜头上,眼里酝酿起黑沉沉的风暴。
“你到底想干什么?”
眼看着江叙被惹急了,沈方煜终于优哉游哉地开口:“答应跟我一起表演,我就把音响关了。”
江叙面沉似水地看着他,“不可能。”
揉着肋骨的沈方煜说:“那我就继续放。”
他说完还不忘再补上一刀:“这音响挺便宜,音质不怎么样,就只有声音大这一个优点,考虑到你喜欢拆家,我买了不止一个,就算你把这个砸了,我明天还能再带回来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