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叙收回目光,“随口问问。”
“还是和哪个朋友有矛盾?”于桑紧跟着道:“我看这书里说,朋友之间的关系经营和恋人之间也有很多相似的地方。”
江叙的手搭在笔上,半晌,他抬眸对于桑道:“我那个表哥……”
他这么一说,于桑登时明白过来,他就说,按照江叙那种待客之道,他那个老实木讷不善言辞的表哥迟早要跟他生出嫌隙来。
“叙哥,你得热情主动点啊,”他说:“你是主人,不能让客人觉得被怠慢冷落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于桑原是随口一说,可不知怎么的,突然就让江叙想起了他离家出走的那个晚上。
沈方煜的锥心之语让他印象太过于深刻,以至于他事后再回忆那天,总是下意识就忽略了沈方煜其他的话,直到这会儿,他才后知后觉地记起来了一部分。
在网上下手术录像卡顿的时候,沈方煜说他是客人,说江叙明白,江叙家的wifi也明白,只有他自己不明白。
难道是真的是因为……他让沈方煜觉得自己只是可有可无的客人了吗?
“叙哥,我知道你不是很喜欢经营这种关系,”于桑还在耳边絮絮叨叨:“但是感情都是相互——”
“给个链接。”江叙打断道。
“啊?”
江叙拿眼神点了点他手里的书。
于桑目瞪口呆地低下头,望向手里的书,看见封面上的情感大师笑得意味深长。
*
沈方煜怀疑江叙最近可能受了什么刺激。
夜晚,他洗完澡坐在沙发上改论文,平日里总在书房办公的江叙突然抱着电脑,坐到了他旁边。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江叙就递给他一杯罗汉果水,还贴心道:“看你今天去A医大上课了,润润嗓子。”
沈方煜一副见了鬼似的表情,颤抖着手接过杯子,没想到一直到他喝完半杯,江叙都没有把杯子夺过来拿水泼他。
等他小心翼翼地把水喝完,才发现江叙就挨着他坐着,明明沙发那么大,他们俩之间却连一个抱枕都放不下,沈方煜甚至能听到江叙的呼吸声,感受到他身上的温度。
他也不知道江叙到底在想什么,是被人夺舍了还是患上精神分裂症了,只知道自己的大脑仿佛又发出了要宕机的警告。
沈方煜艰难地想把注意力移回文献,然而那些平铺直叙的英文字母此时显得格外无趣,他聚焦了好几次自己的视线都惨遭失败,一个小时过去,他还在改一小时前的那一句。
他深吸一口气站起来,江叙马上抬眼望向他,“你去干什么?”
试图跑路被察觉的沈方煜只好硬着头皮改口道:“我去给你冲牛奶。”
江叙接过牛奶杯喝了一口,见沈方煜还站着,露出一个疑惑的眼神。
沈方煜的目光落在他沾了牛奶的上唇上,突然觉得嗓子眼有点烧。
他发现江叙的唇珠很漂亮,带着点微翘,因为嘴唇薄,他平日里都没有觉察到过,这会儿因为沾上了牛奶,显得格外清楚。
然后江叙无意识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
沈方煜头皮麻了。
他觉得他刚刚喝的可能不是罗汉果水,而是什么他不知道的新型农药,不然为什么一点儿没解渴,反而感觉喉咙越来越干了。
他抱起电脑,决定还是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强撑着镇定道:“沙发太软了,我总想犯困,我去书房写。”
就在他刚刚走到书房放下电脑的时候,门突然又开了,江叙抱着电脑走进来,见他望过来,说了一句,“我也觉得沙发太软了。”
沈方煜的舌头用力顶了顶上颚,强作镇定地点了点头。
两人面对面坐着,好在有着电脑的遮挡,沈方煜的心渐渐平静下来,他终于集中注意力重新看了一遍他刚刚正在修改的那一句,刚刚挑出毛病准备改,什么东西忽然碰到了他。
凉凉的,似有若无的皮肤触感。
是江叙的脚踝。
沈方煜心一跳,好不容易琢磨出来的一点儿修改意见全飞到了九霄云外。
他看了江叙一眼,又飞快地收回目光,江叙微蹙着眉,注意力全在电脑上,显然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唐突的接触。
半晌,沈方煜僵硬地滚了滚喉结,对江叙道:“你为什么不穿袜子?”
江叙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
就在沈方煜以为江叙可能要发飙的时候,他突然站起身,去卧室拿了一双袜子。
沈方煜扫了一眼他的脚,抿了抿唇道,欲言又止道:“要不换个长一点,能护住脚踝的吧……”
江叙沉默片刻,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进卧室,“你过来。”
沈方煜还以为江叙要跟他打一架,没想到江叙居然拉开了衣柜抽屉,对他说:“你挑一双。”
沈方煜觉得有点玄幻。
这是江叙吗?
这脾气好的是不是太离谱了。
他试探着拿出一双能盖住脚踝地长袜子递给江叙,没想到江叙还真就接过来,坐在床上当着他的面开始穿。
因为洗过澡,他穿着宽松的家居服,留了最上面一颗扣子没扣,一弯腰,沈方煜就看见了他的锁骨,和胸口清晰可见的朱砂痣。
他匆忙移开目光,“你扣子没扣好。”
江叙低下头看了一眼,扣子扣的整整齐齐,没有任何毛病。
沈方煜眼观鼻鼻观心道:“你上班的时候衬衫不都会扣到最上面一颗扣子吗?”
江叙弯着腰,闻言顿了顿,“这是家居服。”
“家居服就能不扣到最上面那颗吗?”
江叙:“……”
他有点不想忍了。
为了跟沈方煜修复关系,他今天已经拿出了最好的态度,不仅给沈方煜泡了茶,还主动和他一起办公,沈方煜抽风要换地方,他也跟着换了,沈方煜让他穿袜子,他也穿了,甚至让他换袜子他都换了,现在沈方煜居然连他扣扣子都要管。
去他妈的修复关系吧。
他把袜子脱下来丢到一边,连着把领口几个扣子都解开了,然后把电脑抱回到卧室,“啪”得一声关上门。
半晌,他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打开门。
“你要是有病就去医院治治脑子。”
他对着门外一脸懵的沈方煜直截了当地说完,干脆利落地躺回了床上。
终于舒服了。
而沈方煜站在门外,缓缓做了一个深呼吸。
他很想告诉江叙,要不是去医院看了脑子他也不至于变成这样。
老医生那天的话就像一针催化剂一样,让他本来还没那么严重的状态直接变成了不可救药,他现在面对江叙就像个一点就着的炮竹,江叙一个眼神都能让他心里烧的慌。
他觉得他可能真的喜欢江叙。
因为他的心里出现了很多很不好的念头。
比如刚刚,他并不是真的想让江叙把扣子扣好。
再比如现在,他特别想推开门把他的扣子全部扯烂,然后……然后的事情他不太敢继续想了。
沈方煜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终于让滚烫的大脑稍微冷静了片刻。
怎么能想这种事。
沈医生按了按眉心,第一次觉得自己可能有点不要脸。
第59章
江叙最近非常不爽。
因为沈方煜在疏远他。
其实明面上并不能很明显地看出来,他们依然一起上下班,一起调休,时不时一起吃饭,沈方煜也不会再刻意跑到客厅去办公,但江叙就是有这种感觉。
很微妙。
可是沈方煜大部分时候依然像是和以前一样笑嘻嘻的,时不时开开玩笑,一点儿看不出疏离,让江叙想说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就像一拳捶在软棉花上。
“江医生,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任渺和父母走在江叙的身边,小姑娘化疗结束之后,戴上了一顶假发,估摸着假发应该是任瀚送给她的,及肩的金色长发格外衬她,看起来就像是童话故事里的公主。
她化疗结束,要暂时回家休养,等待下一次的化疗,江叙恰好碰上她出院,顺路送了一程。
他没想到自己的心思都已经写在脸上了。
“我……”江叙还没想好该怎么说,一抬眼却意外撞上了从住院部外面回来的沈方煜,他的话音骤然顿住,与此同时,他发现沈方煜在看见他的同一时间,脚步也顿了顿,像是有些不自然。
他甚至觉得,沈方煜看他的那个眼神又是想躲。
以前从来不会这样。
他只会大大咧咧地迎上来,然后开始满嘴跑火车或者撩闲。
“渺渺,别打听人家江医生的私事。”任渺的父亲在一边道。
任渺耷拉着脸,“知道了。”
“没事。”江叙垂下目光。
“沈医生!”任渺突然在他耳边出声。
因为任瀚的缘故,任渺也认识了沈方煜,沈医生爱跟他们说笑,也不端架子,故而任渺很快就和他熟了。
跟任瀚混在一起玩的这些日子,任渺的性格肉眼可见地越来越开朗,见到沈方煜,任渺也不怵,反而热情地打起了招呼,倒是和最开始那个沉默安静的姑娘很不一样了。
“任渺?”沈方煜的脚步停在几人身前,任渺的父母也礼貌地跟沈方煜点头示意。
“出院啦?”他笑吟吟问道。
任渺点点头,回答道:“江医生送我出院。”
听到她说江叙,沈方煜的脸色有些微妙的不自然,事实上,从任渺叫他开始,他就一直感觉到江叙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然而他根本就没勇气偏头去看一眼江叙,无论是对话还是视线都牢牢地落在任渺的身上,似乎稍微偏离一寸,就会被江叙看穿似的。
没想到江叙紧接着任渺说:“一起送送?”
他们现在已经走到了住院部的大门,估计江叙也就只会再送几步路了,沈方煜很想找点什么事情搪塞一下,但是他悲哀地发现,平日里忙得脚不沾地的他,这会儿居然真的找不出一点十万火急非走不可的事情。
于是他只好硬着头皮点点头,陪着一起把任渺送出门。
果然,刚走出住院部,江叙就顿住了脚步。
“出院快乐。”他对任渺说。
“江医生,我能跟你握个手吗?”任渺忽然道。
“当然。”江叙伸出手,“祝你早日康复。”
他原本以为任渺只是想向他表达感谢,直到松手的瞬间,他看见了小姑娘有些闪烁的眼神。
江叙似乎明白了什么。
任渺在恐惧死亡,她或许是想找他这个救了她的人,要一点力量。
他看了一眼任渺的父母,两位大人对视一眼,往后退了几步,把空间留给女儿,然后江叙低下头,指着任渺身旁那片草坪上的一尊雕像问她,“你知道她是谁吗?”
白色的雕像雕刻着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女医生,她的年纪看起来很大,短发梳得整整齐齐,面容清癯而和蔼。
任渺摇了摇头,她并不认识这位老医生。
“那是林巧稚大夫,”江叙介绍道:“是我们妇产科学的奠基人之一,一位很伟大妇产科医生,救过很多很多人。”
他说:“我们医院很多妇产科的病人,都会请她保佑自己。”
任渺笑了笑:“那她一定很忙。”
江叙转身正面对向林医生,双手合十道:“希望您保佑任渺身体健康,早日康复。”
任渺的眼睫颤了颤,没料到江叙会替她祈祷,感动的情绪顺着胸腔蔓延开来,过了一会儿,她看着林医生额头上的皱纹,又慢吞吞地生出了点惆怅。
她想起有一句老话:尽人事,听天命。
医生做完了能做的,剩下……只能全部交给命运。
不知道是不是察觉了任渺的灰心,江叙忽然对任渺说:“告诉你一个秘密好不好?”
任渺被打断了忧郁的思绪,闻言提起了几分兴致,“秘密?”
江叙“嗯”了一声,垂眸望向地面。
“我……也生病了,再过一段时间,我也要需要做一场很危险的手术。”
他说:“……我也不知道我能不能活下来,”
任渺有些惊讶地抬眼。
江叙看了一眼阳光下亲切的林医生塑像,对任渺说:“所以我们做个约定吧,明年林医生诞辰的时候,我们就约在这里,一起给她送一束花。”
“那时候你要活着,”他说:“我也要活着。”
任渺听完,眼神有些复杂,可仔细看就能看出,里面那点灰心已经不见了,相反,变得坚定了许多。
“好。”她突然伸出手,要和江叙拉钩:“江医生,我会来的,你也一定要来。”
“嗯,”江叙说:“一言为定。”
他目送着任渺走回父母身边,向他挥手作别,就连步伐也轻快了不少,一时有些出神。
半晌,刚刚守在旁边的沈方煜忽然走到他身边,认认真真地向林医生的雕像鞠了一躬。
“希望您也能保佑江叙平安。”
江叙回过神来,有些意外地看向他。
“既然都替任渺拜了,怎么不替自己拜一拜?”沈方煜问。
江叙闻言偏开脸,把目光挪回高大庄严的雕像上。
“不是有你?”
“我……”
向来冷面的人骤然外放起来,实在是教人难以招架,沈方煜哑口无言地听完,只觉得心里毛茸茸的,有些轻微的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