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现在临近毕业,再次面临人生的十字路口,顾易山很难再继续欺骗自己。
他还是想去学自己喜欢的专业,未来从事自己喜欢的工作,哪怕现在要比之前难得多,必须付出更多的努力才行。
“你想好了?”蒋游看着他,“你爸妈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说我自讨苦吃呗,他们已经给我找好工作了,就在我们那儿的一个高中当老师,”顾易山笑了一下,“你知道我们那儿是高考大省,教育内卷比较严?重,所以高中老师的待遇其实还不错,我本来已经在考虑了,但还是觉得不甘心。”
蒋游看得出顾易山已经下定决心,说这番话也并不是为了获得认同,因为无论别人认同与否他都会这么做。
蒋游干脆没说什么,而是拿起桌上的一罐啤酒拉开拉环递了过去。
两人在喧闹的音乐声里碰了一下,雪白的啤酒泡沫从开口处蹿上来,然后又一点点消退。
“游儿,你呢,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说完了自己的事,顾易山自觉一身轻松,作为宿舍老大自然而然地开始操心起蒋游:“老二已经在实习了,以他家的情况毕业后肯定会留在体制内,老三留学的事也弄得差不多了,不管怎么说我们仨都算定下来了,游儿,你怎么说?”
蒋游一时没明白顾易山的意思,喝了口啤酒道:“就毕业啊?”
顾易山“啧”了一声,看着蒋游有些呆愣的表情忍不住上手想和以前一样揉他的头发,只可惜没得逞——蒋游很有已婚人士的自觉,在洞悉顾易山的意图后立刻往后闪了闪,成功闪避。
“说话就好好说话,你撸猫呢?”蒋游哭笑不得地说。
“猫才不会让我这么操心。”顾易山道,觉得还是得把话说明白了才行,“游儿,你该不会真打算一直做直播吧?”
“啊?”
“我没有说直播不好的意思,只是觉得总不是长久之计,这个行业现在很火,但肉眼可见过不了几年就退潮,那时候你打算怎么办?”
顾易山说着看了蒋游一眼,叹了口气道,“别怪我多管闲事啊游儿,我只是觉得你不是那种一心想赚快钱,赚到一定数目就存银行吃利息的人,既然这样,你总得提前为自己想想吧。”
蒋游一时没说话,因为他觉得顾易山说得很有道理。
可偏偏他确实没怎么想过这个问题。
蒋游是那种很容易受兴趣支配的性格,最开始想做直播除了能赚钱外,更多的是因为喜欢跟别人分享生活,能够和来自天南海北的人互相聊天彼此陪伴,这让原本孑然一身的他油然生出一种被需要感和归属感。
但这确实很难长久。
和行业状况无关,只是因为蒋游同样很清楚自己的兴趣和热爱有多么短暂,几乎可以说是一时一个样,等到新鲜感消退自己就会毫不留恋地抽身离开。
最直观的例子就是他学唢呐,起初热情高涨,每天天不亮就去公园练习,可才过去了几个月而已,现在他已经很久不吹了,上周收拾房子的时候甚至觉得唢呐有点碍事,干脆把他自己的和晏折渊的那支一块儿打包放进了储藏室。
大概是见蒋游认真思索起来,而且越想表情越严肃,顾易山颇有些无奈。
自己真的只是随便说两句,提醒一下,可没想让蒋游现在就给出答案啊,这种事不该回去认真规划吗?
“那什么,也不用这么着急,回去慢慢想吧,反正这两年直播行业都还不错,你可以边干边想。”
“也是。”蒋游倒也不纠结,暂时按下心里泛起的一点思绪跟顾易山又碰了一杯。
说完事业很自然地说起感情。
顾易山感叹别人毕业了都能带个对象回家,而自己大学四年竟然连一次恋爱都没有谈过,说到最后简直有点想要潸然泪下的意思,蒋游顿时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还是人吗?”顾易山一脸悲痛地看着他。
“不一定,但至少不是单身狗。”作为已婚人士,蒋游很能拉嘲讽地说道。
“……”
顾易山幽幽地叹了口气,下一秒?不知想到什么又忽然振作起来,颇为神秘地凑近了一点。
蒋游:“?”
“我刚刚看这篇访谈,发现晏折渊也没有对象。”
去年十一月的采访,那个时候晏折渊确实还没有对象。但作为晏折渊的对象本人,听到顾易山这么说总感觉有些微妙。
蒋游轻咳了一声:“所以呢?”
顾易山对他的险恶用心毫无察觉,甚至还因为喝了点酒所以暴露八卦属性,很是好奇地打算跟蒋游探讨:“你说晏折渊这种人会喜欢什么样的人?”
话音刚落,顾易山这才察觉到什么,忍不住“咦”了一声,“你为什么这么看我?”
“突然问这种问题,该不会是因为你喜欢晏折渊吧?”蒋游开玩笑道,大有一种“你要是说这个我可就不困了”的架势。
没想到顾易山竟然真的仔细想了想,然后重新点开那篇采访仔细端详晏折渊的照片,这才沉声道:“如果他喜欢我的话,我也不是不行。”
蒋游:“……”
“不过他是个直男。”
毕竟不是晏折渊的梦男,讨论这个问题纯粹只是出于对优质同类择偶观的好奇,顾易山立刻从不靠谱的想象中挣扎出来,非常清醒地说。
“说不定现在不是了。”蒋游小声说。
顾易山:“?”
“我是说有这种可能,”蒋游睁着眼睛说瞎话,而且还说得理直气壮,“根据科学研究,这个世界上的大部分人都不是绝对的异性恋。”
“这样吗……”顾易山觉得好像哪里有点怪怪的,但是又说不出来,再加上蒋游忽然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他只好顺着话题继续往下说:“那他应该喜欢长得好看的吧?”
“这倒是。”蒋游毫不心虚地点头,真正做到了美而自知,“还有呢?”
“呃……知根知底的?”顾易山试探着说,“我猜像他们这种阶层的人大部分都会搞商业联姻什么的,不太可能是自由恋爱吧?”
不错,确实知根知底,顾易山还挺有想法。
不过蒋游觉得他的后半句话有失偏颇,因此提出质疑:“商业联姻和自由恋爱又不冲突,可以先婚后爱。”
顾易山:“??”
“还有吗?再说两个呗。”蒋游催他,见顾易山表情有些古怪,忍不住提醒他:“是你先提出这个问题的,继续啊。”
确实是我提出来的,但我那不是正好想到杂志上的内容所以随口一说吗?
顾易山摸了摸下巴,“还要事业有成吧,最好是个工作狂,这样两个人比较有共同语言。”
蒋游:“……”
“而且不可能太小,我感觉他应该喜欢思想成熟的类型。”
“是思想单纯的不够可爱吗?”
“怎么也得是硕士毕业,最好再读个博什么的,人以类聚物以群分嘛。”
“家里有一个高学历的就可以了,又不是打扑克,怎么还要凑对子啊。”
“做事有条理有规划,严谨认真,行动力强。”
“……我觉得做人还是随性点?。”
顾易山说不下去了,一脸纳闷地看向蒋游:“游儿,你干嘛老反驳我?”
“因为你说得不对,”蒋游冷漠道,“重说吧。”
“……”
“……”
四目相对,顾易山恍然大悟。
“游儿,该不会喜欢晏折渊的人是你吧?!”见蒋游脸上闪过一丝狼狈,顾易山自觉猜到了真相,忍不住笑出声来,“哎,你怎么这么可爱啊。我随便一说你还认真了,没必要,真的没必要啊。”
“你哪里随便了,一点都不随便。”蒋游小声嘀咕,只觉得心里似乎突然生出一团鼓胀的气体,正在不安分地四处游走,以至于他明知道自己没理由对顾易山发脾气可还是有点控制不住,“你就是这么觉得的。”
顾易山倒是没察觉,他抓了抓头发,大大咧咧道:“那也只是我觉得啊,晏折渊又不是我儿子,没必要按我定的标准找对象。”
说完,似乎是觉得两个当代大学生竟然无聊到替万恶的资本家操心对象,顾易山哈哈一笑:“得嘞,随便他找什么对象,反正也不会找咱们这样的普通人,想那么多干嘛?”
接着后知后觉:“我艹游儿,你刚才说你不是单身狗是什么意思?!你什么时候背着哥哥脱单了!!”
蒋游:“……”
灯光变换的包厢里气氛逐渐下沉。
又或者说下沉的不是气氛,气氛依旧热烈,唱歌的人换了好几波,刚刚结束一首摇滚气氛组还在鼓掌欢呼,下一首民谣的前奏就已经响起,两位灵魂歌手交接话筒,嘻嘻哈哈地互相伤害。
其他人三三两两坐在一起开心地聊天,从时政消息到去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的作品竟然还没有引进,热闹又琐碎,唯独蒋游的心情在缓慢下沉。
他不高兴了。
而且很清楚地知道这种不高兴源自于和顾易山的谈话。
在顾易山看来,或者说在大部分人看来,自己的条件和晏折渊差得太远了。
长得好看,知根知底,强强联合,事业有成,思想成熟,高学历,有条理有规划,严谨认真。
抛开家庭因素,单就个人而言,除了长得好看以外,蒋游和以上这些词根本连边都不沾。
可是晏折渊又不在乎。
他从第一天认识晏折渊的时候就是这样,晏折渊还是喜欢他,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什么狗屁客观条件,匹不匹配,完全不能套在自己和晏折渊身上,晏折渊就是喜欢这样的他,有什么问题?
当然有问题,因为他自己竟然很在意。
蒋游半是羞窘半是恼怒想,胸腔里仿佛被人灌入了一整瓶碳酸饮料,无数气泡正在飞快地上升然后炸裂,一小部分顺利逃逸到达眼底和鼻尖,微微的酸涩。
这种感觉并不是因为自卑,童年时期的流离失所没让他自卑,少年时期经济和家庭的困窘也没让他自卑,他很快乐地成长和生活,对自己一直很满意。
就连当初和晏折渊相见、得知对方的身份时,蒋游也没有感到丝毫的嫉妒和自卑。因为那时他还是直男,不喜欢晏折渊,所以无论别人怎么说怎么看都好,他不在乎。
但现在不同了,他喜欢晏折渊,所以变得很在乎别人的看法。
怕别人客观地点出自己和晏折渊的差距,哪怕明明知道这根本没什么,他还是会觉得沮丧和失落。
爱情不总是积极乐观的,偶尔也会让人变得胆小又敏感。明知道是庸人自扰,但偏偏不住。
我好矫情。
蒋游面无表情地自我批判,可下一秒就忍不住继续自怨自艾。
我好废,晏折渊现在喜欢我所以没有嫌弃我,那以后呢?等以后色衰而爱弛,他是不是就会后知后觉地开始嫌弃我了?
他会看到我们之间客观的差距竟然有这么大,觉得我小孩儿脾气难伺候,又作又不听话……
思绪纷飞到一半戛然而止,蒋游自己把自己气得不轻,怒火高涨地想滚蛋!我哪有这么差,休想PUA我!
短短几分钟过去,蒋游整个人都陷入到一种自我斗争和拉扯当中,明明包厢里仍旧是快乐的,可这些快乐的情绪却仿佛会认人一般,自动避开他周身的灰色漩涡,然后继续流窜与别人的欢声笑语之间。
正好一首歌结束,另一首歌响了起来。
“Far away far away,你是几万里晴空,我只是秋千下的落红,错过就不相逢。”
*
到家的时候晏折渊正在开视频会议。
听见?房的门被推开,晏折渊抬头朝这边看了一眼。
蒋游起初没意识到他在开会,正要开口,便看见晏折渊冲他比了个手势。
“哦。”原本想撒娇求安慰的心情瞬间被按了回去,蒋游乖乖退出去,临走的时候还不忘把门轻轻带上。
晏折渊扬了扬眉,似乎察觉到什么。
正在讲解方案的项目组组长没有得到回应,大着胆子叫了一声:“晏总?”
晏折渊只得暂时将思绪收拢,点了下道:“这部分没问题,你继续。”
这一继续就是一个多小时。
等到晏折渊结束工作回到卧室时,竟然发现蒋游前所未有地老实躺在床上,被子拉到面前遮住大半张脸,浑身都散发着“我正在努力睡觉请勿打扰”的气息。
下午出去吃饭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回来就生气了?晏折渊有些不解,走过去和衣躺下,手搭在蒋游身上轻轻拍了拍。
“游游。”
蒋游毫无动静,似乎是真的睡着了。
“游游,跟我说句话,”晏折渊凑得更近了,几乎就贴在蒋游的耳边,手上还一下下地拍他,完全是安抚小孩儿的节奏,“我们今天都没有说话。”
蒋游原本就在压抑自己的情绪,毕竟身为成年人最基本的必修课就是消化负面情绪,更何况这些情绪来得突然,连他自己都觉得矫情,实在有些拉不下脸跟晏折渊说。
可是晏折渊这么温柔地哄他,换成谁都没办法做到无动于衷。
“我有点累。”没有往常那样底气充足,蒋游干脆连眼睛都不睁了,闭着眼睛说瞎话。
晏折渊点了点头,顺着他的话往下说:“聚餐累了?是因为吃得比较多,所以身体不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