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太苍白了,好像随时会被风带走。
汤知夏露出一个惨白的笑容,“别害怕,我不会跳下去,我答应过我妈妈好好活着。”
钟星惟拽着他的手将他拉回来,替他披上衣服:“小夏。”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你也是这样扔给我一件衣服,不过那时的你比现在冷酷多了,一句话都没跟我说,只是把衣服扔我头上。”
钟星惟轻轻说:“记得,我们回去吧,风大了。”
汤知夏叹了口气,好像从前不敢说的话现在都能说了,从前背着他偷偷喜欢着他,现在这份心思就像衣服被剥光,赤裸裸的被人看光,此刻他觉得自己就像个小丑,那点微弱的自尊心被践踏的一文不值。
守了这么多年的秘密,以这种方式被揭露,一点余地都没有给汤知夏留。
暗恋真苦啊,汤知夏想,他像长风,我像额角碎发,长风一吹,额角碎发随风而动,可碎发怎么动,因何而动,长风都毫不知情。
自己苦倒也好,给他添了负担就是一种罪过了。
汤知夏披着他的衣服,跟着他回病房继续吊那瓶没吊完的点滴,在钟星惟紧张的目光中,汤知夏缓缓闭上眼。
钟星惟知道他没睡,告诉他,他的车撞上了大树,头撞向方向盘晕了过去,脑子里的淤血早散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次的撞击刺激到脑部神经线,汤知夏的记忆恢复了。
只有汤知夏自己知道,他恢复记忆是因为那部手机,因为那些照片,妈妈的照片,钟星惟的照片。
汤知夏在医院住了一周,吃什么吐什么,到最后两天只能打营养针,每天除了睡觉就是望着窗外,似乎是自动屏蔽了钟星惟的存在。
第八天钟星惟终于受不了了,征求医生同意后跟医院借了轮椅,强行把汤知夏带了回去,回到下楼美的老房子,汤知夏拼命拉着车门不肯下车:“不,我不进去,我会好好吃饭,我会吃药,钟星惟,求你,不要!”
钟星惟狠下心将他拽进家门,汤知夏卑微的哀求着,以手臂挡脸,他不敢面对母亲的遗像,他不敢承认他在母亲走后过得连尘埃都不如。
“汤知夏,你好好看看,你这样活着对得起谁,你看看!”
汤知夏嘶吼着,羞愧着,钟星惟抱住着,轻拍他后背,哽着声开导他:“我知道你难受,也知道你尽力了,可是我们还得活下去不是吗?振作起来吧。”
哭过发泄过的汤知夏逐渐平复下来,靠在墙边怔怔的望着母亲的遗像。
从下楼美出来,没有直接回医院,而是带着汤知夏去了唐磊那里。
唐磊今天的病人有点多,没有预约的他们等了两小时才等到唐磊有空,唐磊让汤知夏先进房间睡一觉,把钟星惟带到家属会客室。
钟星惟是在汤知夏车祸后整理他车里的物品是看到唐磊名片的,当时上面写着“心理健康咨询”,汤知夏昏迷期间,钟星惟找到了唐磊。
心理医生不能泄露患者隐私,钟星惟从唐磊那里没得到任何关于汤知夏心理问题的答案,由于汤知夏没有家人,又昏迷不醒,为了配合脑科医生治疗,唐磊思量后告诉钟星惟,汤知夏有很严重的抑郁症,在他母亲逝世后突然爆发的。
见完唐磊回医院后,脑科医生结合各种症状得出结论,汤知夏是典型的心因性失忆症。
心因性失忆症是一种自我逃避的选择性失忆症,也是一种自我保护。患者在无法承受某些刺激或者是打击的时候,身体出于条件反射,会采取一些保护措施来保护自身心理承受,是一种选择性的反常遗忘现象,多在遭受痛苦打击之后突然发生,一般在一段时间后,也可能会因为一些其他的强烈精神刺激而突然又恢复记忆。
汤知夏意识恍惚,感知迟钝,呆滞,睡眠障碍等都是由此引起的。
钟星惟问医生最佳治疗方案是什么,就在他们讨论催眠还是刺激脑神经治疗时,汤知夏醒了,他忘记了自己是谁,他把钟星惟的人生按在了他身上,把他自己彻底遗忘了。
在医生和钟星惟的纠正下他被动接受了自己叫“汤知夏”,却选择性的把关于“汤知夏”的一切记忆删除了。
他记得钟星惟的家,钟星惟的朋友,钟星惟的公司,然后把它们强行加在现在的“汤知夏”身上,这段时间,他一直带着他所知道的钟星惟的记忆,努力以“钟星惟”的身份活着。
他回到了钟星惟家,没有钥匙,想不起密码,请了开锁公司打开门住了进去。
医生的方案被否决,汤知夏不光失忆,还有臆想症,认识、情感、意志行为出现异常,强行刺激的话,很可能诱发其它精神类疾病,例如精神分裂。
钟星惟不想他受苦,也不敢冒险,跟医生商量等他自然恢复。
从前那些被汤知夏拼了命隐藏的爱恋,在他带着“钟星惟”的身份时无所遁形,挡不住的直白爱意令钟星惟心痛不已。
作者有话说:
有没有多的海星呀宝们,求一点点呗,谢谢啦
第31章 清醒时间
唐磊给钟星惟倒了杯水:“他记忆恢复了。”
思绪回落,钟星惟轻轻点头:“嗯。”
“失忆症好了,心结却还没打开,我作为他的心理辅导师,也只能开导,引导他积极向上,但真正走出来,还得靠他自己,和他在乎的人。”
钟星惟双手交叠:“唐医生,他在车祸前找过你,有跟你提过关于未婚妻的事吗?”
“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他失忆这段时间频频提及‘未婚妻’,他记忆里的未婚妻,套用在我身上,应该是我的未婚妻,可我并没什么未婚妻。”
唐磊喝了口茶:“你们之前可能存在着某些误会,恕我不能转述,等他醒了,你自己找他谈吧。”
钟星惟这些天一直压抑着,从汤知夏出事,他承受着各方压力,母亲的,汤知夏好友的,汤知夏同事的,为了不让外界因素刺激到汤知夏,他甚至把汤知夏电话号码都换了,帮他重新注册了微信,给他的同事打招呼,拜托所有人一起给他时间自愈,那段时间他最怕突然有人说出实情刺激汤知夏,按医生所述,那段时间的汤知夏,就像是一根多股粗麻绳,断到只剩其中一小股,随随便便一点风吹草动,足以令绳索彻底断裂,令他坠入深渊。
他替他安排好一切,带着朋友陪着他演戏,一直以为他会在时间的治疗下慢慢好转,谁知出差那晚,他在外地接到警察电话,说汤知夏出车祸撞到树上了,当晚他赶回来,看着躺在病床上的汤知夏,整颗心被头发丝吊起来,随时会碎。
钟星惟也是人,也需要倾听者,他跟唐磊说:“在他车祸前,我有试探着问他,问他如果我们不做兄弟能做什么,他从来都是表现出只想跟我做兄弟的样子,笑言不做兄弟我们只能做仇人,我不敢确认,也就没明说,恰逢那段时间分公司成立,我暂时把这件事搁置了下来,等我空闲下来想找时机处理时,已经晚了,他出事了。”
“我从来都不觉得暗恋卑微,他的爱意坦坦荡荡,不卑微也不自卑,只是被他隐藏的太好,他只是想瞒过我瞒过我们身边的人,渐渐的,我真的以为他不喜欢我。”钟星惟说完,用力按了下眼角,“其实,他比我勇敢多了,在这个快餐感情肆意横行的年代,他一直守着他的初心默默喜欢着我,从来没给我过我一点丁负担。”
钟星惟不得不承认,他是懦弱的,他在很早以前察觉到汤知夏对他有着不一样的心思,那段时间他选择逃避。
高三那年,他发生他对汤知夏的情感,跟对景小高、对林良浩完全不一样,他希望得到汤知夏的每一个消息,知道他每天做了什么,跟什么人交往,但他从来不敢承认那是一种别样感情,他把这种感情归咎于他对汤知夏的占有欲,汤知夏是他的朋友,他的兄弟,汤知夏比他小,他应该照顾汤知夏,每每有冒出一点不一样的心思,钟星惟都会及时掐灭。
大学后为了平衡“兄弟情”,也为了一些客观原因,他们有两年很少联系,他害怕他会一个忍不住把汤知夏锁在家里困在怀里,他知道汤知夏在大学交了新的朋友,他参于不进去,他嫉妒,嫉妒到发狂,怕吓到汤知夏,他只能刻意与汤知夏拉开距离,不去想也不想留意关于汤知夏的任何消息。
直到今年年初,他才开始正视汤知夏对他的情感,少年时期汤知夏也曾向他表白过,那年4月1日,汤知夏笑嘻嘻的对他说喜欢,说完又说只是愚人节逗他玩,以至于钟星惟这么多年都在逃避,只怪自己不够坚定,错过良多。
唐磊语气没什么起伏,大概心理医生听过太多人的故事,已经没多少故事能令他动容了,他淡淡地说:“你觉得你了解汤知夏吗?”
“以前我以为我很了解他,他那个人,慢热,在我面前和在别人面前两个性子,在别人面前乖巧温顺,在我面前张牙舞爪,现在我才知道,他在我面前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都是为了掩饰他对我的喜欢,他努力装成跟我做兄弟的样子,照着我跟景小高他们相处的模式跟我相处。”
唐磊点点头,“这很正常,人常说大大方方是友情小心翼翼是爱情,他要让你看到的是大大方方的友情,你先坐,我进去跟他聊聊。”
钟星惟在外门等了两个小时,他不知道汤知夏跟唐磊聊了什么,只知道他出来时很安静,避开钟星惟目光,很轻地说:“走吧,回医院吧。”
回去后他还是吃不下东西,他很努力的在吃,只是吃完过不了几分钟还是会吐,吐得浑身冒冷汗的他擦着嘴角,虚弱地说:“我尽力了。”
钟星惟想抱他,又不敢,自他恢复记忆后,又变成了一只小刺猬,总是把自己的肚皮藏起来,用一身刺伪装自己,钟星惟的手虚虚放在他后背,“没关系,我知道你已经尽力了,吃不下算了,我们先不吃。”
汤知夏摇头,什么话都没说。
半小时后,他又端起保温杯的汤一口一口试着慢慢抿,这次还好,没吐,咽下嘴里汤,他主动问护士拿药,他的药是医生每天按量开的,护士帮他拿来药,他安静的把药吃完,安静的望窗外。
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钟星惟小心翼翼地问:“知夏,你在看什么?”
“看树叶,看小鸟。”
“能不能告诉我你在想什么?”
“想什么?我也不知道,想我妈妈了,你知道吗,她原本可以活更久的,不应该这么早走的,她从来没享过福,她想看的国庆大阅兵还没来得及看,你知道她为什么会早走吗?”
钟星惟心狠狠被刺痛,他当然知道,那天汤知夏跟妈妈约好了六点回老房子吃饭,路上正好碰到一个走错路的老人,他耽误了一点时间,用老人衣领下缝着的号码给老人家人打电话,家人拜托他帮忙照看一会儿老人,免得他又走丢了。
汤知夏给母亲打个了电话,告诉她会晚去半个小时,意外就发生在这半小时间,她从二楼下来开门口灯时摔了一跤,这一摔就再也没能站起来。
作者有话说:
宝们,后天入v了哦,从29章起v,看过的不要重复点哦,文不会太长,感谢支持呀!
第32章 溺水
汤知夏的母亲姚菡梅女士,生性要强,平生不占人便宜,别人对她好一分,她要还十分。
姚菡梅的丈夫,也就是汤知夏的父亲汤文知,汤文知离世时,汤知夏才六岁,汤知夏生日那一天傍晚,汤文知跟派出所里人的换班乘坐公交车回下楼美的家,路过世汇大厦,车上一乘客下车时猛抢过站在车门口一位女士的包,汤文知紧跟着歹徒追下车,一路追至一处小胡同,歹徒见状扔掉包要求汤文知不要追赶他,汤知文亮出警察身份,让他跟着回所里接受调查。
好巧不巧,一个小朋友寄着踏板车从胡同深处晃悠出来,歹徒顺势劫持孩童,掏出刀抵在孩童脖颈处,汤文知不敢轻举枉动,提出交换人质,孩子是被歹徒抛出来的,汤文知奔过去接着孩子,原本应该要跑路的歹徒突然折返,对着汤文知后背心就是一刀。
汤文知还没到医院就咽气了。
后来才知道,那歹徒的兄弟几年前被汤文知抓捕,一直关在监狱,歹徒离开时突然认出汤文知就是抓捕他兄弟的警察,恶从胆边生,回头一刀刺死了汤文知。
汤知夏和姚菡梅在家等了一晚,等到派出所所长的警车,汤知夏害怕的一直往姚菡梅身后躲,一承认那具盖着白布的尸身是他高大的警察爸爸。
事后姚菡梅拒绝汤文知同事的帮助,也拒绝社会援助,孤身一人带着汤知夏生活,知道的夸她品格高尚,不知道的说她自视甚高,汤知夏知道,母亲只是不想让人看不起,父亲虽然不在了,她也要作好一个警嫂,不给任何人添麻烦。
姚菡梅在一家服装厂做缝纫工,常年熬夜劳作,有段时间经常性不舒服,去医院检查,医生告诉她一个陌生的名词:红斑狼疮。
这是一种慢性反复发作的自身免疫性疾病,说严重不严重,说轻也不轻,姚菡梅就这样带着病撑着儿子成长。
汤知夏从小听话,家里活抢着干,虽然没有父亲的陪伴,他还是健康长大,温和谦逊,待人有礼,街坊四邻无一不夸赞。
汤知夏初三那年姚菡梅病情严重爆发,肾脏受损不得不住院治疗,姚菡梅怕汤知夏耽误中考,硬是瞒着汤知夏,在家吃药把住院的时间拖到了暑假,也就是那个暑假,姚菡梅在同一间病房结识了钟星惟的奶奶和妈妈,钟家奶奶特别喜欢汤知夏,对他俩母子又是佩服又是同情,想着法子明里暗里帮他们母子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