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贺桤的眼神中闪过一丝不耐,却仍然用棉签蘸取了碘伏,轻手轻脚的涂在他手臂红肿的伤口上。
“刚才那小孩儿是谁?拦住你干什么?”
贺桤淡淡的道:“养父妹妹的儿子,找我要钱。”
方承“哦”了一声,偷偷观察着他的面部表情,试探着问:“你的养父母呢?”
贺桤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一个死了,一个进监狱了。”
他说的一脸平淡,就跟说谈论今天天气不错一样。
——也不对,贺桤根本就不会跟人谈论天气。
方承点到即止没再多问,鼓起一侧脸颊伸向贺桤,含含糊糊的说:“嘴角也受伤了。”
贺桤换了根棉签,抬眼的一瞬间,方承黑曜石一般的瞳孔撞进他的眼睛里,像是天外的一颗流星落到平静的浅潭,溅起偌大的水花,缓缓沉入潭低后很快恢复了平静。
方承是很漂亮的少年长相,睫毛细密纤长,瞳孔黑亮黑亮的,鼻尖挺翘小巧,肤色莹润奶白,唇色鲜艳,但因为下颚角清晰流畅,尽管总是奶兮兮的撒娇,却也不显得娘气。
贺桤喉结滚了滚,将还没用的棉签丢掉,换了个新的,借着动作做了个深呼吸,才再次变成那副习惯性的臭脸。
前世的温柔是一成不变的,所以是假的;今生的臭脸也是一成不变的,所以也是假的。
那真正的你究竟是什么样的呢?
方承下意识想抿嘴唇,被贺桤一个冷冽的警告眼神瞪了回去。
心底的花花又开了几朵,方承暗喜。
处理好伤口后,方承把卷子拿出来给他,“你走之后发的卷子,我本来是给你送这个的。”
“谢谢。”
方承挑了挑眉,察觉到了贺桤态度中极其细微的一丝变化。如果把贺桤看成一款攻略游戏,那么转学开始,历时近一个月,他终于找到了“开始”按钮。
他乘胜追击,两眼亮晶晶的看着贺桤:“我可以在这里跟你一起写作业吗?我家比较吵,没法专心。”
贺桤正慢吞吞的收拾药箱,闻言动作顿了顿,苍白的嘴唇动了动,似乎内心在挣扎,片刻后低低的嗯了一声,声音比衣料之间摩擦的声音还小。
可方承还是听到了,他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没忍住伸手捏了捏觊觎多日的奶膘,“谢谢你啦!”
贺桤皱起眉,垂着眼皮侧头躲开,声音重新变得生硬:“别乱碰。”
方承嘿嘿一笑,拿出手机跟家里说了一声晚点儿回,便乖乖的拿出卷子坐在桌边写了起来。
卷子上题不多,一共就十道填空。贺桤坐在床边,一手捧着卷子,扫一眼写个答案,十多分钟就完成了,而方承拿着草稿纸写写画画才做了一半。
不是题难,而是他心不静。
——贺桤养父母都不在,那他的收入来源是什么呢?
——平时都在学校里吃,难道周末在家的时候他会自己下厨吗?
——家里这么简陋,洗手间里的清洁产品除了牙膏只有一块原味香皂,他一直这么得过且过吗?
——家里没有长条物体、每个房间的门都开着,说明已经患上了幽闭恐惧症和长条恐惧症,那在这样一个只有一盏大灯的房间里,他睡得踏实吗?
“你在这里走神的话不如赶快回家去。”
安静的房间内,贺桤的声音突然响起,十分冷漠不近人情。
方承缩了缩肩膀,笔尖无措的点着卷面,“我不会嘛。要不你教教我?”
贺桤:“这都是典型例题,老师课上讲过。”
方承感觉他的语气有点不对劲,一抬头,果然对方看他的眼神明晃晃的写着“你是傻子吗?”的疑问。
方承:“……好吧,再给我十分钟。”
十分钟后,方承收拾好书包,看了眼他的床,心不在焉的问:“你有手机吗?”
贺桤:“没有。”
“好吧,那明天我来找你一起上学吧,我家离的不远,顺路。”
也不等贺桤回答,他径自背上书包小跑出门:“拜拜~”
方承家在学校南边,贺桤家在学校东边,虽然都离得不远,但要说顺路实在是有些牵强。
但方承次日还是提早了起床时间,先到贺桤家敲门,等着他揉着鸡窝脑袋出来,递给他一盒牛奶和一颗鸡蛋:“我妈硬塞给我的,我不想吃,你帮我。”
贺桤习惯性的皱起眉,下一秒眉心就感受到一点柔软的凉意。
方承用指腹将他眉心的褶皱揉开,“小小年纪怎么总皱眉,要改!”
贺桤歪头躲开,手里的牛奶鸡蛋也还给他,“不吃。”
方承摸着自己的肚皮一脸哀求:“求求你了!我在家已经吃过鸡蛋饼了,我妈妈非要让我再吃点,我真的吃不下。”
“那就丢掉。”
“那也太浪费了吧!你对得起农民伯伯辛辛苦苦的汗水吗?”
方承将他推回屋里,“好了赶紧洗漱,时间要来不及了。”
贺桤只好被迫接受了强制投喂。
他在洗手间洗漱,方承则在客厅盘算着这个家缺的东西。墙面肯定是要重新刷的,买个沙发和地毯,再来个投影仪,灯要换,卧室里的窗帘要换,还有日用品备齐……
这么多东西要买,看来要想办法搞点钱。
方承没想到前世是贺桤包养他,这辈子倒是反了过来。
金主养成游戏?也不错嘛。
两人一起上学,一进班就引起了关注,同学们纷纷诧异的侧目过来。
肖晓星带头鼓掌:“恭喜我们方承承守得云开见月明!今天竟然学霸大人一起上学了!”
右桌的女生叫刘思佳,也凑上来对方承挤眉弄眼:“怎么回事?突然要好起来了?”
方承嘿嘿一笑,对着上前的同学竖起一根手指在唇中间,“别吵别吵,上学顺路。”
贺桤则对此视若无睹,像平时一样坐到座位上随意翻开了本书。
方承拿起水杯,看了眼他桌上的空杯子,尝试着问:“我帮你接水?”
贺桤淡漠的瞥了他一眼,一言不发的起身,拿起杯子,顺便将方承的杯子也一块而拎走,出了班级。
肖晓星和刘思佳立刻围了过来:“发生什么了?他怎么突然愿意跟你接触了?”
方承有心想让同学们多跟贺桤交好,便说:“功夫不负有心人嘛,我都粘着他这么久了。”
又有个黑皮男生凑了过来,说:“我上学期也跟他同桌过半个月,不过他一直不理我我也就没理他了,难道是我坚持的不够久?”
刘思佳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又可能,毕竟咱班也没人坚持了一周以上……那他也太慢热了吧!谁受得了他这种人啊!”
肖晓星朝方承挑了挑眉:“他不就受得了。”
方承合理推测:“也许是我长得好看?”
“切~”几人一齐翻了个白眼,余光看到贺桤从后门进来,纷纷回了自己的座位。
第八章 杀人分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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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贺桤的变化也仅仅止步于此了。上学的时候他帮忙解决方承“浪费的早餐”,作为回报,他会在课间帮方承接水。
都是公平交易,除此之外,跟之前也没什么两样。
倒是肖晓星和方承快速的熟络起来,方承突然得知,他和贺桤竟然是一个初中的。
这天课间操解散后,方承没跟着贺桤回班,而是跟肖晓星一起到小卖部买饮料。
肖晓星说:“贺桤本来比我大一届,他初三毕业的暑假家里好像出什么事情了,休学了一年,我上高一的时候就跟也回来上学,刚好一个班。”
方承把买来的AD钙拆出来一瓶递给他,自己也攥着一瓶喝,“他初中就是这个性格吗?”
肖晓星回忆了下,“他初中也是大学霸来的,而且初中他没这么胖,长得很帅,喜欢他的女生很多的。”
“休学的一年胖起来的?”
“对啊,他那时候真的又高又瘦,帅惨了,出了名的高冷学霸,是在校园里碰到都要去偷拍的风云人物。”肖晓星颇为可惜的叹了声气,“也不知道发生啥了,突然变成这样。”
方承盯着脚尖前的柏油路面微微失神。
他接着说:“贺桤来上学,我们初中升上来的女生都幻想破灭了,学校贴吧还有过一个女生们讨论他的帖子,后来好像有人爆出个内部料,就被删了。再后来就现在这样了。”
两人边走边聊回了班,贺桤不在座位上,班里的同学吵吵嚷嚷,比平日里还热闹。
方承给了刘思佳一瓶奶,最后一个放到贺桤桌斗里,随口问道:“他们聊什么呢这么起劲儿?”
刘思佳甜甜的道了声谢,“五一放假回来要举办运动会,正报名呢,你要报什么项目?”
方承是个实打实的运动菜鸟,上辈子参加运动会一个名次都没拿到过,这辈子估计也差不多,“等你们报剩下的给我就行了,反正我参加啥都一样。”
刘思佳:“行呀,我帮你去跟体委说。”接着蹦蹦跳跳的跑到前面去了。
方承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他先是去疏云二中的贴吧逛了一圈,果然没找到贺桤休学相关的帖子,倒是找到几张他初中的美图,干净纤瘦,少年感满满,跟现在肉乎乎大相径庭。
没找到线索,方承便开始琢磨怎么赚钱养贺桤。从做家教考虑到端盘子,最终发现以他现在的年龄,就算去搬砖都没人用。
他怏怏的趴在桌上,烦躁的揉着脑袋。
太难了,金主真不是那么好当的。
四月的最后一个周末,跟五一假期连放,方志明的转岗手续终于办理完成,一家人为了庆祝团聚,特意去下了个馆子,吃完才七点多,赵静华提议一起去附近的公园散散步。
方承盯着夫妻两人狡黠的笑:“我就不去啦,好不容易的二人世界,我哪能这么没眼色呢?我找同学玩会儿去。”
方志明站在妻子身后,给儿子竖了个大拇指,“在同学家住一晚上也行,明早上再回来更……”。
赵静华脸蛋一红,回身拧了他一手,“去,胡说八道什么呢!”
方承一挑眉,福至心灵,突然改了主意:“我突然不想去了!我好久没跟老爸好好呆着了,我得跟着你们!妈,晚上你到我那屋睡吧,我跟我爸父子俩好好谈谈心……”
方志明瞬间变了脸色,破口大骂:“滚一边去!谁他妈想跟你这臭小子谈心!”
赵静华绷起脸,“在儿子面前怎么说话呢!”
方承嘿嘿一笑,“不去也行,就是吧,我手头有点紧……”
方志明翻了个白眼,掏出钱包:“要多少?”
方承比了个巴掌。
“五十?好说。”
“五百!”
“什么?”方志明上来给了他脑瓜子一巴掌,“还五百?我给你五百个巴掌!”
方承夸张的“哎哟”一声,躲到赵静华身后,“妈,爸都把我打傻了,我都考不上华清了……”
方志明嗤笑一声,“你可拉倒吧!我借你俩脑子你也考不上!”
赵静华朝他一瞪眼,“净会说屁话,咱们儿子聪明着呢!”
方志明颤颤巍巍的指着方承:“你你你,就会挑拨我跟你妈关系!白生你了,我就说咱应该要个闺女!臭小子太气人!”
“爸,上过学的都知道,生男生女是由男方决定的,这你可怪不了我妈。”方承贱兮兮的挑衅,“你就说给不给吧!不给我就跟我妈换房间睡!”
方志明恨得牙痒痒,从包里掏出五张崭新的粉红票票:“给!”
方承得偿所愿,松开赵静华,“行,那今晚我就不回去了,住同学家!”
父子俩相视一笑,方承摆摆手,“赶紧走吧,我给同学打包两个菜。”
赵静华走到一半,回头指着他警告:“钱不准乱花!”
“知道啦知道啦!”
夫妻俩并肩离开了,透过落地窗,方承看到他爸一出门就把老婆搂到了怀里,被推开后又死皮赖脸的黏了上来。
呸,老不正经。
——但这就是他重生的意义啊。
贺桤家在一楼,方承远远地就能看到他家亮着灯,灯光微弱,却仍照亮了一方空间。奇怪的是他家的左邻右舍似乎全都黑漆漆的,不像是有人住的样子。
方承敲了敲门,门内传来一声生冷的质问:“谁?”
“是我。”
贺桤打开门,几缕额发湿漉漉的粘在额头上,紧紧的抿着唇,脸色苍白。
方承霎时全身紧绷起来,闯进他的家门,手探在他的额头上,触碰到温凉的体温才松了一口气,“还好没发烧,怎么了,不舒服吗?”
贺桤似是浑身无力,竟然没像平时那样躲开,任由方承将他扶到卧室的床上。
被子凌乱的掀起一个角,看来是贺桤给他开门之前在睡觉,那这种身体反应,很可能是做噩梦了。
“这么早就睡觉?”
贺桤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嗯。”
“昨晚没睡好吗?”
“没睡。”
方承抬头看了眼贺桤房间的大灯,这里没有被火燎过的痕迹,很亮堂,窗帘薄薄的一层。
难道是晚上光线不合适,白日里窗帘又挡不住日光,才让他睡的不好的?毕竟前世贺桤睡觉就挑剔的很。
方承将打包的饭菜放到屋里唯一的桌上,“吃饭了吗?我给你拿了点吃的。”
贺桤阖着眼,脸色阴沉,睫毛轻颤,“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