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下面的虞慈整个人都被笼罩在那暗处之中,露在衣服外苍白的颈子和手也跟着暗淡了下来。
静静坐在那里的男人就好像成了一张平面的照片,好不容易沾染上的人间烟火气又退了个一干二净。
艾德里安眸光猛地颤动,倏地感到一阵心悸,又慌又怕的感觉如跗骨之疽黏满了全身,厌恶的他几欲作呕。
明明他的阿慈就在他几步开外的地方,明明他只要快步走过去就能将他的阿慈拥进怀中肆意疼爱。
可他就是感觉他们之间隔着鸿沟天堑,隔着海洋和国家,无论他怎样努力,就是到不了他的身边。
艾德里安就是怕,怕他现在他看到的阿慈是假的,是无数个夜深人静时他醉酒后躺在沙发椅上,借着灯光看照片时臆想出来的。
艾德里安的眼白不知何时爬上了一层血丝网,衬得蓝色的眼球脆弱又妖异。
他就这么目光怔怔地盯着虞慈的后背,偏执又疯狂,可声音却是能搅得人心肝脾肺碎成一团的楚楚可怜。
“阿慈,你听我解释。”
“闭嘴!”虞慈声音中含着薄怒,他是气自己居然因为听了这小混蛋的声音,又心软了。他狠狠攥了把扶手,咬牙切齿道。
“等下我会给你解释的时间。现在回答我的问题。”
“……”艾德里安右手的拇指搓了搓食指的侧面,讷讷地吐出了个数字。
“!”虞慈猛地转身,轮椅转出了漂移的效果,他整个人往前颠了一下,差一点摔出了轮椅。
艾德里安几乎是倒吸了一口冷气,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张着胳膊就要扑上去。
但他触到虞慈锐利的目光时,讪讪地垂着手,低着头站好,就跟不小心做错了事乖乖等着家长训斥的孩子一样。
虞慈看着艾德里安这副委屈巴巴的样子,又不争气的心软了。
他用力闭了闭眼,恨自己总是对这人狠不下心,又气这人一次又一次的骗他!
虞慈磨了磨后槽牙,偏过头,懒得去看装可怜的艾德里安,“是你自己跑的,结果你一回来就找人跟我?那时你才回来两个月吧。”
他话音才落,余光中被红色光芒晃了一下,下意识地看了过去。
“我太想你了。”艾德里安声音低低沉沉的,还带着鼻音,像被主人遗弃的可怜金毛。
“想我?”虞慈目光复杂地看着摆在桌子上的红宝石戒指,觉得心脏上像是压了个千斤顶,坠的生疼。
“你说想我?想我不来找我,却找人跟我?”虞慈觉得很好笑,这人让人跟了自己两年半这么久,林莫和他自己居然都没有发觉。
“拍了这么一屋子的照片,你不嫌瘆得慌吗?”虞慈自己说完都感觉一阵阴冷,背后直发毛。
看起来,回去他要好好和林莫聊一聊这件事了。
虞慈也清楚,自己是在迁怒。
艾德里安派去的人应该是非常忌惮林莫的,那些照片上偶尔出现过文心或者别的什么人,但从来都没有林莫。
“戒指呢?你是什么时候管林莫要的?”虞慈从玛格丽特二世上收回目光,淡淡的看艾德里安。
“……”艾德里安刚要回答,就听虞慈冷声补充道:“我不想再听你骗我了,你最好同我说实话,真正的实话。”
艾德里安哂笑,揪了下垂在胸口的发梢,坦白道:“你还记得你在记者会上辞职不久,我去找你的那次吗?”
虞慈颔首。
“就是那次。我先去了YC,可你不在,只有林莫在。我就让他带我去找你,顺道取回了戒指。”艾德里安怕虞慈不信,眨巴下眼睛,举起右手竖起三根手指。
“我以上帝的名义发誓,我说的真是实话。”
虞慈没好气地“呵”了声,“你又不信基督,上帝哪里管得着你?”他也没有个好腔好调,话里带着嘲讽。
艾德里安脸皮厚,惯会打蛇随棍上,见虞慈气势没有刚刚冷冽了,忙笑嘻嘻地往前凑,“我现在就可以信,明天就让路德维希在庭院里修个小教堂,天天做礼拜。”
“你别信了,给上帝他老人家省点心吧。”虞慈冰冷的目光似箭般将艾德里安钉在了原地,“行了,就站那里吧,别靠太近,看你烦。”
“……”艾德里安眸光一颤,抿紧了唇低下头,收回向前跃跃欲试的脚。
虞慈别开头,目光落在地上的阴影上,语气淡淡,“不是解释吗?现在解释吧。”
艾德里安猛地一震,“唰”地抬头看虞慈,眼中的惊慌无措、彷徨不安,以及从来都被好好收敛着的狠戾疯狂与赤果果的恨,全部一览无余。
他死死盯着虞慈流丽的侧脸,眸子颤,唇瓣颤,整个人都在颤。
他像是冷极了更像是怕极了,再也没有刚刚插科打诨的样子,怎么也说不出一句话了。
双手背在身后,两只手用力交握着。握得骨节泛白,握得青筋嶙峋。
要全部都告诉他吗?艾德里安脖颈上的喉结滚动着,眼前的一切变得模糊起来。
所有的光影慢慢拼凑出了一个白发挽得一丝不苟,穿着暗红色丝绒礼服长裙,带着祖母绿成套珠宝,长相刻薄的老女人。
她正用轻蔑不屑又带着怜悯的目光看着自己,用尖锐刻薄的声音说,艾德里安,你身体里留着卑贱的血,都是你低贱的母亲,玷污了格拉芙家族高贵的血脉。
说吧,把一切都告诉阿慈,他的阿慈一定会心疼地抱抱他的。艾德里安薄唇用力抿着,抿地血色全无。
虞慈等了半天也没等到艾德里安的解释,恨恨地拍了下扶手,一扭头就见艾德里安低垂着头站成了一尊石像。
“现在让你解释了,你又不说话了?”
艾德里安:“……”
虞慈气笑了,心中也明白了这个解释八成又是他编出来敷衍他的。行,他长记性了,走还不行吗?
虞慈操纵着轮椅,往门口走。路过艾德里安身边时,手腕猛地被拽住。
虞慈蹙着眉低头看手腕上握着的手,明明这人手背的青筋都是鼓的,可一点都没有抓疼他。
虞慈轻轻叹了口气,抬头想看艾德里安的表情。可他梗着脖子脸别向另一侧,自己只能看见他绷紧的咬肌和锐利的下颌线。
“艾德里安,如果你还是什么都不说,就放开我。”
年轻的高大男人依旧沉默着,这沉默成功激怒了虞慈,低喝道:“我让你放手!”
话音方落,要被握断骨头的剧痛从腕间传来。虞慈没有呼痛,只是用力皱紧了眉。
下一秒,腕上那个的疼痛就不见,随之一起消失的还有温烫的温度。冰凉的空气重新覆盖在手腕上面,凉的虞慈目光有些恍惚。
如果不是手腕上那一圈明显的红痕,和还有点点的余温,虞慈都要以为刚刚那是他的幻觉了。
可是不是的,虞慈瞥到了艾德里安涨红的脖颈和鼓起的青筋。他能感觉到他突然散开的阴郁狂暴的气势,像是苦苦的压抑着什么。
虞慈眼中也是一沉,目光变得冷漠锐利。他转过头目视正前方,语气冷而淡。
“艾德里安,如果这就是你的态度,这就是你爱人的方式,那么我想我们真的就到此为止了。”
“阿慈。”艾德里安喉结滚动着,声音沙哑的像是被粗粝砂纸反复打磨过一样,难听的让人心惊。
“求你,给我一点时间,我没办法。至少,现在没有办法。”
“我给过你时间,也给过你机会。”虞慈顿了一下,“不止一次。我不能总是给你机会,而你又总是不知悔改。”
虞慈走了,轮椅的声音远的艾德里安已经听不到了。他闭着眼在原地站了很久,才睁开眼慢吞吞地走到屋子中唯一的沙发椅上瘫坐下来。
他怔怔地坐了一会儿,空洞的目光挪到了圆形茶几上,看着上面的玛格丽特二世,嘴角扯出抹比哭还难看的笑。
“阿慈。”他拿起戒指,自己给自己待在右手的无名指上。
他将手举到眼前,红色的宝石和第二个指节上的红,衬得整只手漂亮的像是个艺术品。
“阿慈,你再等等我,求你了。”艾德里安又低低地呢喃着,空洞的眼中不知何时滑下了一行泪。
【作者有话说:感谢+玄哥YYDS+宝贝+三叶虫X1,感谢所有支持的宝子们,猫猫比心JPG
立个Flag,下个月十号完结~大概可以吧~】
第127章 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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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嚏——”端木金打开车门,才露了个头,就迎面灌了一口冷风,鼻子一痒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
他揉了揉红彤彤的鼻尖,也不顾风度了,直接扯着堆在脖颈处的黑围巾挡住了半张脸,又探身回车内,对正在解安全带的陆星河说道。
“陆叔叔,外面风大,你把帽子围巾手套都带好了再下车。”
陆星河无奈地看着穿着黑色面包服,半张脸藏在围巾里,裹得跟只熊一样,只露出一双蓝灰色眼睛和棕色小卷毛的端木金。
他扯了扯身上的白色派克服,“我去南极时穿的都没有你多,柏林还能比南极更冷吗?”
陆星河声音带着笑,本意是开个玩笑。却忘记了南极早就成了端木金的雷区,想不得听不得更看不了这两个字,就连企鹅都不行。
现在一听在南极船撞冰山,差点人都交代在那里的陆星河提这两字,端木金头发都奓起来了,“星星你别提!听着我头疼!”
“行行行,我不说还不行吗。”陆星河知道端木金心结在哪里,忙温声安抚着,还将挂在脖颈当装饰的围巾饶了几圈,缠的严严实实的,转移话题一样地问道。
“围巾带好了,现在我可以下车了吧?”
“不行。”端木金指陆星河衣服上的帽子,“帽子也扣上,别感冒了。”
陆星河是真怕端木金再啰嗦,妥协地把带着一圈毛绒绒的白毛的帽子戴好。
端木金这才满意地点头,小跑着绕过车头到副驾打开车门让陆星河下车。
“阿金,你真越来越像老妈子了。”陆星河感受了下吹在皮肤上的风,与梅市三九天里的风差不多少。
他隔着眼镜看了眼端木金,笑他小题大做。
“那是你才下车,等你在外面站一会儿就知道厉害了。”端木金在十一月的德国被冻狠了,有点PTSD了。
不过他也就话说的狠,哪里真舍得让陆星河在零下十几度的室外冻着。
他牵过陆星河的手,见他手凉的跟冰块一样,心疼地拉到嘴边哈了两口气,趁着热乎劲往暖烘烘的口袋里一揣。
“哎,都是艾德里安那臭弟弟没事找事,要不然我们哪用得着大冬天来德国找冻。”
端木金嘟嘟囔囔地牵着陆星河快步往城堡中走,倒是陆星河透过眼前白毛毛的缝隙看着静静伫立在前方的古堡。
城堡是典型的哥特式建筑,尖塔高耸、尖肋拱顶、飞扶壁和巨大的花窗玻璃。
配着没有阳光只有乌云的灰蓝色幕布,城堡就像是一个历经了岁月沉淀后的美人,披着神秘的黑色薄纱,涂抹着正红的口红,美的静谧、也美的诡谲。
“真美。”陆星河发出声赞叹。
“哈?”端木金抬头匆匆瞥了眼近看更显得诡异的城堡,耸了耸肩,不置可否,“星星你看到两侧光秃秃的花园没?”
陆星河点头,“看到了。”
“它们被艾德里安种满了大马士革玫瑰,要是花期来看……”
端木金脑中浮现出了诡异风的哥特城堡前满是摇曳的暗红色玫瑰的画面。
要是再有人跟他说城堡里住着个活了几百上千年的老吸血鬼,他准保会信的。
“也没什么好看的,阴气森森的,也不知道能不能住人。”端木金赶紧赶跑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撇了撇嘴吐槽道。
“你自己家,你不知道能不能住人?”进了城堡,热气扑面而来,热的陆星河扯下了围巾,斜了一眼笑着揶揄道。
“什么我家,这里可跟我一毛钱都没有。星星我跟你说实话,我也是第一次走进城堡里面。”端木金哥特风没什么兴趣,只随意瞥了眼室内的装修,就没再多看。
“上一次来的时候,我都没被允许进到城堡里。”
“为什么?”陆星河奇怪。
“血统不纯呗。混血混血,在那老太太的眼中就是杂种。”端木金勾着唇角冷笑一声,眼中满是嘲讽。
“雅尼克少爷,老夫人也是关心您的。”穿着黑色西装带着白手套,金发梳理成背头的路德维希唇角挂着公式化的微笑,从楼梯上走了下来。
“你信?”端木金抱着自己和陆星河的大衣,挑眉看路德维希。
路德维希微笑不语。
“我是不信。”
端木金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他也不欲多与艾德里安探讨格拉芙女公爵的事情。
他来又不是寻找追忆从未得到过的祖母爱,他奶奶给的够多的了,真不缺这一份。
“艾德里安还好吗?”端木金直截了当的问道,他也懒得与路德维希多寒暄什么,真没那么熟。
“坦白来说,主人一点也不好。”路德维希脸上公式化的微笑变成抹苦笑,想起楼上的两位,头又开始疼了。
自从那一屋子的照片被发现后,这座城堡的两位主人的冷战就升级了。
那位看起来冷漠又冷清的虞先生,发起脾气来一顶一的吓人,转眼的功夫就能砸了整个房间,当然这其中也包括在房间中他们主人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