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替翁施分担那些不快乐、不明亮的过往,但宋尧猜想,也许翁施并不想让他知道。
“没关系,”宋尧指腹轻柔地摩挲他的耳垂,“这次我不着急,也不会逼你。”
睡梦中的翁施仿佛感受到了热意,脸颊往他这边偏了偏,用侧脸依恋地紧贴宋尧的掌心。
宋尧外衣口袋里的手机准时发出震动——这是他给自己定的闹钟,他必须赶回市局了,大家都在为了案子加班加点,他没理由偷懒。
床头柜上的保温杯已经空了,宋尧在杯子里灌上热水,又用另一个陶瓷杯接了半杯凉水,这样翁施一醒来,冷热一掺,就能喝到温水。
离开之前,他最后亲了亲翁施额头,转身的霎那,眼角瞥见行军床的枕头上放了一张纸。
宋尧拿起来一看,上面是翁施秀气的字迹——
“宋老师晚上好呀!我已经睡了,现在正在梦里和你约会。你不用担心我,我吃好喝好,一天换两次药,今天血压心率一切正常,就是怕伤口发炎,所以不能吃海鲜了,有点发愁。你今天好吗?吃了什么呢?如果你生我的气,我想请你不要生气,我不是刻意瞒着你,等我好了我就都告诉你,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如果你没有生我的气,那请你给我剥一个橘子吧,这样我明天一起床就能看见了!——今天不停想你的小翁^_^”
宋尧瞬间就心软的不成样子。
次日一早,翁施醒来,睡眼惺忪地伸了个懒腰,手指碰到了一个柔软的、微凉的东西。
他扭头一看,床头柜上放着一个剥好皮的橘子,下面压着一张纸条——
“小翁,早上好。切记现在不能吃海鲜,谨遵医嘱,等你彻底好了,我带你吃遍全新阳的海货。我今天很好,在食堂吃的饭,三菜一汤,两荤一素,就是忙了点。我没有生你的气,你想告诉我什么,我随时都愿意听你说。橘子剥好了,适度补充维生素C,但不要多吃,会上火。——今天虽然非常忙,但所有放松时刻都在不停想你的阿尧。”
翁施看了好几遍,直到看得眼眶湿润,然后把纸条牢牢捂在心口。
在医院这三天,翁施虽然没和宋尧见上面,但仍然感受到了宋科长无时无刻的挂念和陪伴。
他上一次住院是十五岁那年,明明家人二十四小时都在医院陪护——只不过是在弟弟的病房,翁施还是觉得孤零零的;这一次,宋科长不在身边,他却觉得连空气都是温暖和安心的。
这天下午,卓致文来探望他,给他带了两斤卤蹄膀和一个好消息,案子彻底告破了。
原来真正的凶手是那个叫王忠明的老人,也就是王城的爸爸。王忠明是个一事无成的混混,曾经去城里打工,四十年前,他花两千块钱买来了一个城里女人,女人有文化、长得好、会说标准的普通话,就是总想逃。王忠明将女人用铁链锁在家里,羞辱她、殴打她。有次他喝醉了,和同村的酒友炫耀那个女人被他折磨的不成人样,那个酒友偷了他的钥匙,潜进地窖,强暴了当时已经怀有身孕的女人。
那次之后,王忠明觉得女人是个荡妇,勾引同村男人;他怀疑王城不是他的亲生儿子,百般虐待他们母子二人。
他想无论如何,他都要留下他自己的种,女人已经不干净了,那他就找别的干净的人。他第一次杀人是在王城八岁那年,对方是王城的老师,他让王城放学后把老师骗来家里地窖,在地窖里对这位年轻的老师施以性侵,但却没有见到所谓的“处子血”,于是他认为这位老师也是个荡妇,不配为他留种,又担心老师出去后会揭穿他,于是在地窖中将其残忍杀害。
八岁的王城目睹了这一切,王忠明威胁他,要是把事情说出去,就用一模一样的手段弄死他妈。
从那一刻起,王城彻底沦为了他的杀人工具。
这次的灭门案起因是,受害者一家的男主人与王城是老同学,过年时一家三口回老家,特地去了王城家拜年,还送了不少年货。
这家的女儿是个九岁小姑娘,天真烂漫,出落得很水灵,喊王忠明“爷爷”。王忠明心生邪念,既然女人都不干净,都不配怀他的种,那他就弄这个小女孩,小女孩多干净啊。
当晚,两家人一起吃的晚饭,饭桌上,小女孩表演了一首儿歌,王忠明听得如痴如醉,一只手在桌下揉着裤裆。小女孩拍着手说:“我是我们班上小红花最多的,大家都喜欢我,和我做朋友!”
女孩的爸爸打趣:“是是是,囡囡真厉害,你那个叫小鹏的男同学,是不是还说长大要娶你做老婆啊?”
这本来是一句玩笑话,王忠明却听得浑身的血都凉了——她也不干净,这么小的年纪就这么不干净!
这个毫无人性的老变态辗转反侧了一夜,第二天偷偷跟着一家人进城,喝了两瓶白酒,醉醺醺地叩开了女孩的家门……
翁施双拳紧攥,气得浑身发抖,难以想象竟然有人会因为如此荒谬的理由而犯下这样的滔天大罪。
“这世上吧,什么人都有。”卓致文也收起了往日的不正经,沉着脸说,“这种老畜牲,死刑都是便宜他了。”
翁施想到当时现场那大片大片的血迹、相框里一家三口幸福地依偎在一起……一股窒息感忽然涌起,他瞬间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还有那个叫王城的,也挺可怜,”卓致文说,“他从小就——”
“他不可怜,”翁施深吸一口气,打断卓致文,沉声道,“他也是凶手,不值得同情。”
凶手就是凶手,无论他有什么样的过往、遭遇了什么样的创伤,当他踏上犯罪道路的那一刻,就再也不值得怜悯了。
翁施不想知道凶手的故事,他丝毫不关心凶手身上背负了什么,他永远无条件地站在被害者那一边,永远无条件地让证据为被害者说话。
卓致文有些惊诧地看着他,讶异于平时那个笑眯眯傻乎乎的小翁也有如此强硬的一面。
片刻后,他拍了拍翁施肩膀:“你啊,越来越像阿尧了。”
翁施在医院待了五天四夜,出院这天阳光很好,翁施在知道了案情原委之后,心情始终有些低落,打不起精神。
他没有什么行李,打算打个车自己就回去了,刚背上包,病房门突然被叩响了——
翁施循声望去,门边站着一个人,高高大大的,阳光把他的身形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
翁施心脏突地一跳,心底那些藏着的情绪瞬间犹如火山爆发,他咧开嘴,想哭,又想笑。
“小翁先生在吗,您的出院专车来了。”宋尧倚着门,眉梢轻挑。
翁施猛地冲向他,一头扎进了他的怀里。
宋尧张开双臂接住他,小呆瓜和一颗炮弹似的,闷着头弹进了他的怀抱中,宋尧深吸一口气,紧紧拥住了怀里的人。
“宋老师,”翁施声音不稳,一会儿笑一会儿哭的,“宋老师宋老师宋老师!宋老师……呜呜呜宋老师……宋老师——”
“叫魂呢?”宋尧忍俊不禁,“住了几天院,傻了?”
翁施还是一个劲儿叫他:“宋老师,宋老师宋老师……”
“别叫了别叫了,”宋尧问他,“真傻了?知道你自己是谁吗?”
翁施两只手臂紧紧挂在他脖子上:“知道,是每天都不停想你的小翁。”
宋尧眸光闪动:“呆,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翁施把两条腿也挂在他身上,大声喊道:“知道!是每天虽然很忙,但所有放松的时刻都在不停想我的阿尧!”
第116章 表彰大会
浴室里,氤氲的水汽朦朦胧胧的,翁施眼前仿佛被罩上了一层白纱,看宁王殿下直播都看得不清楚。
“哎呀!怎么一眨眼就下架了!”
翁施光着屁股坐在浴缸里,两只手高举着手机,就刚刚那么一眨眼的功夫,宁王殿下正在卖的《爱情三十六计——拿捏你的Alpha》就被抢光了。
“没了,”翁施懊恼不已,“库存为0了,芭比Q了,整个就是GG了,真想创死我自己。”
他前几天一个人在医院躺着,闲着没事儿干,成天刷快抖打发时间,乱七八糟的网络用语学了不少。
宋尧拿着毛巾正给他搓背,也不知道他叽里咕噜的在说些什么怪话,八成是和肖义宁学的,于是宋科长没好气地说:“赶紧把肖义宁这玩意儿给我拉黑,以后不许和他玩了。”
“那可不行,前天我和义宁、王冕在医院小花园三结义了,我们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翁施特别开心,“义宁是大哥,要是我把他拉黑,我就是背叛了誓言,那是大逆不道的行为!我们三个好兄弟都插血为盟了。”
“……”宋科长汗颜,“歃血为盟。”
仨文盲还学人家玩儿结拜,真有意思。
“反正就是那意思,”翁施嘿嘿笑,“鲜红鲜红的血液,我们三个举杯,一口就闷了!”
“火龙果汁是吧?”宋尧在他身后翻了个白眼,“护士说你满嘴通红,吓哭了好几个遛弯的小孩。”
翁施有点儿难为情,扭了扭身子,撇嘴道:“护士怎么什么都和你说,真爱打小报告……”
“别乱动,”宋尧在他胳膊上拍了一下,他的伤口不能沾水,且得小心着,“喝火龙果结义,刘关张当年怎么没有你们这智慧。”
“哼,你就知道说风凉话,”翁施听出了宋科长是在臊他,从鼻子里发出两声哼唧,炫耀道,“我二哥说了,这次是因为我生着病不能喝酒,等我出院了,他要给我补一个结拜仪式。到时候我们三个人就去他家的酒庄,喝82年的拉菲!”
“拉菲”用的是外文,说的抑扬顿挫、油腔滑调的。
宋尧从镜子里看见他眉飞色舞的小表情,一边忍不住发笑,一边又挺犯愁。
住了几天院,别是给这孩子住傻了,成脑残了。
快抖直播里,宁王殿下最新上架的一件商品是《给宝宝们的恋爱宝典——吃定TA的108个小花招》,封面花里胡哨的,全是粉色爱心和紫色气球,还有两个人嘴对嘴。
翁施摩拳擦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大拇指已经在“抢购”按键上蓄势待发了,誓要捍卫大哥直播间的销量。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宋尧一把抽出他的手机塞进自己裤兜,翁施急了,连忙扭头嚷道:“我还没下单呢——嘶!”
他这一扭头牵动了伤口,疼的倒吸一口气,宋尧赶忙让他坐好:“手机要是进水坏了,别求我给你买新的。”
翁施咕哝:“我有工资,我独立自强,才不要你买。”
他嘴上这么说,想想又觉着挺有道理,万一手机坏了,那多不划算呀,宁王殿下也不差他这一份销量。
“胳膊举高。”宋尧说。
翁施有点儿害羞:“胳肢窝也擦啊?那可是隐私部位……”
“不然呢?”宋尧翻了个白眼,“刚才背上都搓下来十几斤泥了。”
“怎么可能!”翁施怒目圆睁,“我每天都自己给自己擦身子的,就是有的地方够不着,擦不干净……”
等上半身清洁好了,宋尧又指挥他撅起屁股擦擦,翁施赶忙说下半身他自己能行,总之俩人在浴室里折腾了一个钟才折腾完,宋尧给他裹上浴袍,把他一把抱起来:“热腾腾的呆瓜小翁出锅喽,三十一斤——”
翁施冷不防被腾空抱起,低呼一声后搂住了宋尧脖子:“小翁是不卖的!”
“仅供阿尧食用,不对外出售。”宋尧把他放在床上,低头在他鼻尖咬了一口,“挺甜。”
翁施仰起头,两条小腿在床边晃啊晃,冲他弯着眼睛笑:“那必须的。”
宋尧也笑,边给他擦身子边说:“把你美的。”
“我可真香,”翁施抬起手臂闻了闻胳肢窝,又拍了拍颇有弹性的小肚子,“感觉好像胖了点儿。”
“是有点儿,”宋尧拿了一双在家穿的棉袜给他套上,“洗个澡比以前废水。”
翁施穿好睡衣,撸起袖子,小臂上有道刀伤——这是他第一次出外勤的时候留下的。已经过去挺久了,疤痕不是很显眼,但仔细看还是能看见。
加上后脖子那道伤估计要留疤,他现在身上挂着两个疤痕了。
宋尧把新床单铺好,转眼就看见翁施站在穿衣镜前发呆,于是问:“嘛呢?”
“我感觉我真是太神勇了,”翁施抬起自己的小臂,另一只手指着后颈,“喏,我的勋章。”
宋尧看着他,轻叹了一口气:“祖宗,求你了,这样的勋章还是少点儿吧,你吃得消,我吃不消啊。”
晚上钻进被窝,翁施舒服的直叹气。
怪不得人家都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呢,好几万块的高级床垫睡惯了,医院的小床那是真难睡。
宋尧也长舒了一口气,前段时间一直忙着案子,家门都没进过;加上翁施又出了事住院,宋尧可以说是心力交瘁,就没安稳睡过一个超过三小时的觉。
这会儿小呆瓜躺在他身边,香喷喷、白嫩嫩的,他一伸手就能碰到,总算是觉得一颗心落到了实处。
翁施面向宋尧侧躺着,刚换过药的伤口凉飕飕的,还有点痒痒,他侧脸抵着宋尧肩膀蹭了蹭。
“睡不着?”宋尧问。
“痒,你给我抓抓。”翁施说。
“好,给你抓抓。”宋尧被窝里的一只手抓住翁施一边屁股,在软乎乎的肉上边挠了挠。
“抓脖子呀!”翁施气得踹他好几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