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予舟愣了愣,走到桌边坐下,“怎么了?”
“没事儿,”李渡摇摇头,“就觉得你好久没有出过远门了。”
江予舟上次出门还是去年冬天,走了三个多月,回来后就再也没走过了,只不过李渡一直没有问。
江予舟看着李渡,伸手捏了捏他指尖,犹豫了几秒才说,“我转后期了。”
“啊,”李渡看起来没有多少意外,他点了点头,“我说呢。”
只不过也没有多少欣喜。
江予舟看着他,也跟着有些沉默。
“紫砂壶并不适合所有的茶叶,”李渡语速很慢地开口,“而且一把紫砂壶只能泡一种茶。”
江予舟看着他,手仍旧抓着李渡的手,等着他接着说。
“茶叶不同适合的茶具材质也不同,”李渡说着停顿了一下,然后又继续开口,“可能我是属于春风路的。”
江予舟想要打断他,但是被李渡制止了。
“但是如果非要选的话,”李渡看着江予舟,很认真地说,“我也可以不选春风路。”
他说,“江予舟,你不要太小看我。”
李渡对于这片老城,这座老房,这间茶馆的热爱可能是很多人不能理解的。
他不是云城人,却像春风路每一个生在这里,长在这里的人一样,有诸多不满但又爱着这里。
被子里充斥的大量空气,“半日闲”高高吊起的四角,胡同巷雨后深浅不一的水坑,都是这个城市的一角。
它们待在这里最适合。
但江予舟不是。
江予舟看着李渡低垂的眼睛,心脏慢一拍疼了起来。
在认识江予舟之前,李渡做什么都因为一句“我喜欢”,就连追江予舟,也是因为俗到不能再俗的一见钟情。
但后来江予舟进了他的茶馆,喝了他的茶,李渡再做什么,都变得瞻前顾后起来。
江予舟不想要这样。
“李渡,”江予舟说,“我留在这里确实是因为你。”
李渡眼睛有些干,他偏过头眨了眨眼。
“但是我转后期不是因为你。”江予舟说着,引着李渡的手摸上他的肋骨,“这里断过7根。”
李渡指尖在他腰侧轻轻按了按,没有说话。
“这是最轻的伤,”江予舟说,“盖碗适合所有的茶叶,但是我不行。”
江予舟进部队时22岁,过完这个年也成了30岁往后的人,他的老队长,他的兄弟,都献身于了崇高理想。
如有需要,他也将是其中一员,义不容辞,绝不退缩。
而现在只不过是换了一种方式。
江予舟跟李渡对视几秒,拉着他站起来微微弯腰跟他拥抱。
“我们投身这个事业不是为了牺牲,”江予舟说,“我们是为了不再牺牲。”
他说话时热气明明喷洒在李渡颈侧,李渡却觉得眼睛有些热。
“我整个人都献给了这项事业,”江予舟嗓音也有些沙哑,他说,“本来就很对不住你,所以我跟你,不谈家国。”
李渡稍微退后一点,仰头看着江予舟。
“我没有什么别的可给你的,”江予舟说到这停了两秒,似乎接下来的话有些不好开口,但他仍旧专注地看着李渡,他说,“所以只能更爱你一点。”
“我或许可以到别处任职,职级也或许会更高一点,”江予舟说,“但是你在这里。”
“所以我哪儿也不去。”
第28章 突如其来的番外
云城冬天下雪并不算多,但今年入冬以来,大大小小已经下了三场雪。
信封是在江予舟打扫卫生时,从一个以前他没注意过的暗格里找到的。
当初雪白的纸张已经变得有些发黄,信封上鲜红色的线也褪了色,让这封本就有着特殊含义的信变得越发有年代感起来。
江予舟封信有个习惯,他习惯在骑缝处涂一点封口蜡,这封几年前交给李渡的信,封口蜡还在,也就是说,这封信李渡没有看过。
每年12月底到元旦这段时间,李渡情绪总是不高的。
这场雪比以往下得都大,且一时半会儿没有要停的意思,李渡也没心情营业,茶馆干脆放假,两人下午没什么事干,趁着清闲就把屋子打扫打扫。
李渡正在小厢房忙活,江予舟承包了卧室的打扫任务。
卧室里有两个大衣柜,一个放两人的当季衣服,一个放些不常穿的衣服和盖不着的被子。
平时这些东西都是李渡整理分类,这几天温度降得厉害,江予舟往外抱被子时,发现柜子深处有个夹层。
那封跨域了生死,隔了不知道多少时光的长信,就安静地躺在那里。
江予舟拇指在信封上划过,当年在宿舍一笔一划写信的场景就又浮现出来,半晌,他又原封不动地将信放回到夹层里。
小厢房东西并不多,但李渡一直没有出来,江予舟一进去,就看到他正对着靠墙一个柜子站着,看着有些走神儿的样子。
“怎么了?”江予舟走过去,把手搭到他肩膀上,“想什么呢?”
李渡没说话,视线微微垂着,江予舟顺着看过去,柜子最底层是一只摔碎了的紫砂小碗。
这只小碗江予舟很眼熟,和李渡最喜欢的那把紫砂壶是一套,但他却不记得什么时候少了一只,有印象以来,那套壶就一直是三只碗。
江予舟蹲到柜子前,捡了一片来回翻看了一下,抬头问李渡,“什么时候打的?”
李渡缓过神来,“好几年了。”
“怎么还留着呢?有特殊意义?”江予舟挑了挑眉,把碎片放回去,站起来拉着李渡往外走,“说我听听。”
外边雪还在下着,院子里的雪也都还没扫,李渡穿着夏天的拖鞋,走路时脚后跟没进雪里,被低温冻得有些发红。
两人快速走回屋里,李渡顺着江予舟轻推的力道走到沙发边坐下,“那我多不好意思。”
江予舟扯了几张纸给他擦了擦脚,又抻过一旁的薄毯盖到他腿上,“还有你不好意思的?”
李渡自己扯了扯毯子,把脚也往里缩了缩,“刚见你那会儿吧。”
“嗯?”江予舟没明白,“我怎么不记得了?”
原本冬天黑的就早,再加上下雪,屋里光线也很昏暗。
两人进来时没开灯,江予舟扯了扯毛毯,跟李渡裹在一起,一手从后绕到前,松松地搭在李渡腰间。
“你当然不知道。”李渡有些怕痒,往旁边挪了挪,抓住江予舟的手,不让他乱动。
“那我更想知道了。”江予舟手指挤进李渡指缝间,在干燥温暖的薄毯下揉搓着他食指处的一个薄茧。
李渡装模作样叹了口气,“那我就勉为其难讲讲吧。”
那只紫砂小碗,确实是李渡刚见江予舟时打碎的,那年江予舟刚到云城,李渡24岁。
其实事情说来也简单,不过就是李渡见色起意,着急下去找江予舟时,一个不小心而已。
“你来的时候是秋天吧。”李渡说。
“嗯,”江予舟点点头,“九月底。”
“那时候其实挺冷的了,”李渡头微微仰着,从下巴到锁骨处拉出很漂亮的弧线,“但我记得你穿的特别少。”
“嗯,”江予舟问,“还有呢?”
“那天阳光也特别好,”李渡语速很慢地说着,像是沉浸在了很久远的回忆里,“应该是上午,但是光线很像下午四五点。”
江予舟安安静静听着,李渡继续说道,“你在楼下抽烟。”
“然后呢?”
“然后我就把杯子打碎了。”李渡语气平平。
“……再然后呢?”江予舟追问。
李渡偏过头跟他对视,眉头轻轻皱了一下,很无辜地说,“没了啊。”
“这就……”江予舟想了想,还是有些不可思议地问,“没了?”
李渡往后靠到沙发上,表情也有些不解,“其实,我原本也觉得这事儿我能一直记着,但是刚才这么说的时候,发现好像……”
江予舟打断他,“好像忘了?”
他语气有些危险,像是李渡如果要说忘了的话,他就会真的很生气一样。
可能是他的反应有些夸张,李渡也愣了一下,但很快又回过神来,“这倒没有。”
“但比这件事重要的事情太多了。”
李渡今年28岁,满打满算,也才和江予舟在一起四年,但可能江予舟身份太特殊,他们之间故事又太波折,导致李渡总觉得和江予舟已经在一起过了很久。
那个兵荒马乱的早上,那种心脏撞击胸腔的钝痛,那些郑重到不敢说出口的爱意,是他们一切关系的起点。
但那种强烈到惊心的感情,都被李渡看似轻描淡写的话略过了。
对一个凡人来讲,在生死面前,心动其实不再那么重要了。
江予舟沉默很久,将手从李渡指缝间抽出来,绕过他腰将人往自己这边带了带,“下月初吧。”
“下月初,我们去看看老周。”
27号是老周离开他们的日子。
李渡没接他的话,自顾站起来往卧室走,“茶碗掉在地上的时候,我一眼都没回头看。”
那套茶碗是老太太留给他的,平时爱惜得很,江予舟从没见他给谁用过,平时招待客人也都是用别的茶具。
“现在呢?”江予舟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试图让他兴致高一点,故意问,“现在是茶碗重要还是我重要?”
李渡低笑一声,但情绪仍旧不高,他仰躺到床上,微微眯起眼睛看着江予舟,“你可以去砸一个茶碗看看。”
江予舟躺到他身边,轻轻拥着他,“那年……”
“嗯?”李渡闭上眼睛,给了个回应。
他抬手在江予舟头上抓了抓,这几年江予舟头发一直没留起来,仍然是短到能看到头皮的寸头,摸起来有些刺手。
江予舟眯着眼睛,任由李渡不轻不重抓按着,半天才问,“那年我给你写的信,怎么没看?”
他没有说什么信,但他只给李渡写过一次信,因此笃定李渡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李渡手下动作顿了顿,“不想看。”
江予舟鼻尖凑到李渡颈窝处,声音闷闷地,“那要是我那时候没回来呢?”
李渡又开始沉默,大概过了几分钟,他翻了个身背对着江予舟,“哥,我困了。”
他们没再交谈,屋里也一直没有开灯,屋外雪似乎下得更大了,窗前那几棵竹子被压折了一支。
江予舟听见断枝落地的声音,但因为雪很厚,只有很轻的一点动静。
因此李渡那句含糊不清的话,还是没有被这点动静盖过。
“那一生未免也太长了。”李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