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他还没做好公开关系的心理准备,但也不希望自己总像个懦夫一样躲在周琰身后,还要不相干的人来承受压力。
“怎么告诉你?你马上要考试了,告诉你让你去面对我妈妈么?”周琰拧着眉头安慰他,“我和雅东是多年的朋友,帮点这样的小忙对他来说是举手之劳,再大的事,也可以等你考完试再说。”
梁锐希理解了周琰的用心,轻叹一声,缓和语气道:“我瞧你刚刚那么紧张,还以为你是在担心我误会你跟雅东哥的关系。”
周琰笑了笑,眉心舒展开来:“你还没回答我怎么突然过来了,怎么还买了这么多水果?”
“没,我就是……”梁锐希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有点想你。”
那四个字脱口而出的时候梁锐希整个人还有点迷茫,周琰跟着一愣,很快便走过来,牵着他的手将他拥入怀中。
“我也想,每时每刻都在想,”周琰在他耳边低喃,“不要担心我家那边,我喜欢你这么多年,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掰得回来,也不可能向他们妥协。”
“那你要一直瞒着你父母么?”梁锐希靠在周琰怀里问。
“其实他们从来没有问过,我爸他……可能不会很在意我喜欢谁,我妈妈一旦问了,我也不会向她撒谎,我会坦诚地告诉她。”周琰道。
“嗐,”梁锐希自嘲道,“如果你也想这么瞒着,我心里还觉得平衡了一点呢。”
周琰轻笑一声,说:“这种事急不得,我们也不需要对外宣告来证明什么。”他紧紧搂着他,就像六月末那个晚上一身疲惫地从外面回来,也用同样的力道将他搂在怀里,仿佛他是他的精神支柱,他是他的救命稻草。
梁锐希原本忐忑的心情也在这个拥抱中得到了安抚,他反搂着这个看似强大却又莫名显得脆弱的男人,语气坚定地安慰他:“你也别怕,周琰……我不后悔跟你在一起。”
周琰微微一颤,闭着眼睛用嘴唇贴他的耳朵,像是在回应他的誓言。
两人相拥片刻,等从彼此身上汲取了足够的力量,才分开来。
梁锐希又问:“你家里是不是挺有背景的?”
刚被阮雅东一提,他才从稀里糊涂的热恋状态中反应过来:周琰跟自己不一样,周琰是有完整的家庭的。
以前他跟周琰只是朋友,不好多打听,但现在他们是恋人,那些压力他们早晚都要一起去面对。何况有前女友那个事的前车之鉴,梁锐希也不想到时候面对周琰的家人也那样猝不及防。
“是有一点,”周琰淡然道,“但那些背景都跟我没什么关系。”
“为什么这么说?”梁锐希回忆起周琰大学期间每次谈家色变的模样,忍不住道,“你不会还在叛逆期吧?”
周琰被他这形容逗笑了:“都多大了,还叛逆期?你觉得我有这么幼稚么?”
“你是不幼稚,但你有时候挺一根筋的。”梁锐希评价道。
周琰一噎,苦笑着说:“我只是跟他们理念不一样。”
梁锐希从袋子里抠出一颗葡萄,直接拿手背擦了擦皮就塞进嘴里,又挖了一颗,问周琰要不要。
周琰摇头,直接接过他的袋子:“先回去吧,洗一洗再吃。”
已经七点多了,周琰收拾了一下东西,跟梁锐希一起出了办公室,正巧又碰见阮雅东。
“聊完了?”阮雅东愣道,“这就要走了?”
周琰看了眼手表:“下班都快一小时了,你还不走么?”
“不是……”阮雅东扫了一眼周琰手上的水果袋子,动了动嘴唇,无语道,“算了。”
第50章 你的理想
已是八月中旬, 临近处暑,秋老虎正肆虐。
明明是入了秋的时节,城市里白天的最高温度仍高达三十四五, 晚七点也不见降温。出了办公楼,只觉得一阵热气铺面而来, 叫人的步子也不由沉了许多。
两人边走边继续聊刚刚的话题,梁锐希问:“你父母都是做什么工作的?”
“人民公仆。”周琰说得很保守。
其实最早他们一起去南市那一回, 吕靖同就好奇打听过, 那时周琰也没明说,但他们都猜到了周琰家里应该有人当官,毕竟他言谈举止时的气质就跟别人不大一样。加上他们在南市游玩那几天, 随行接送的司机都对周琰毕恭毕敬的,虽说是朋友家的司机,但能让人这样对待他, 也说明周琰本身的身份比较特殊。
大二萧芷入学和周琰成为情侣后,梁锐希和他们走得近,也会在无意间听他们聊几句家中的事,从两人透露的消息判断出周琰的父母大概是做政法相关工作的, 但具体他就不知道了。
“应该不只是普通公务员?”既然现在问了, 梁锐希也想问得清楚一些。
“嗯……”
周琰越是隐忍不言, 梁锐希越是浮想联翩,他打量着对方的神情, 忍不住说:“难不成是南市的‘班长’‘团支书’那种?”
“别瞎猜, 只是跟我们这一行相关的,”周琰微微抬头, “是坐在上面看着的那个。”
“法……”第二个字被梁锐希自动消了音, 像被吓到了似的。原来周琰的妈妈才是那个能让犯罪无处遁形的大boss。
“我爸的职位比我妈低一些, 在另一个体系,但也差不了太多。”周琰道。
梁锐希战战兢兢地问:“你说你跟他们理念不同,难不成他们都是贪……?”
“他们不收钱……”周琰啼笑皆非地打断他,旋即又黯然地说,“但人情社会,只要在那个关系网里,就很难做到独善其身。”
这种事梁锐希能理解,但他想不通到底有多严重,严重到周琰宁可自己在外自己打拼,也不愿跟家里人扯上一点关系。
周琰似乎也察觉到他的迷茫,解释道:“我喜欢我妈妈从小教给我的道理,也向往她曾讲述给我听的那个理想社会……可她说的,和她所做的,并不一致。”
“言行不一?”
周琰点点头,低落道:“其实从道德层面来说,我作为她的儿子是没什么资格去审判她的,毕竟她所贯彻的那套东西在这个社会上真实存在,我从小到大又切切实实享受到了她为我争取到的良好环境……”
“那你们的矛盾是什么?”梁锐希问。
“她讲给我听的那些道理已经塑造了我的基本人格,而她后来希望我成为的又不是这样的人,”周琰涩然一笑,“她可能自己都没意识,这两种东西不可能在我身上共存。我为她尝试过,但始终没法向内在的自我妥协。”
聊了一路,梁锐希仍听得一知半解。
但认识周琰这么多年,梁锐希也知道周琰想问题总是比较深刻,既然周琰明确表达了他与家人的理念不同,就说明对方已经想清楚自己要走的路。
比起了解他妈妈到底是什么样一个人,梁锐希此刻更在意周琰想要的是什么。
“那你的理念是什么?”梁锐希看向他问。
周琰闻言先瞥了他一眼,眼神闪烁,随即又目视前方,说道:“做严守规则的人,做对得起道义和良心的事,即便不能位高权重至兼济天下,也可以用一己之力和毕生所学去维护所见、所闻和可触及范围内的公正。”
天边消逝的最后一抹晚霞仿佛印在了此时周琰的脸上。
大学那四年,周琰身为法学院新生代表,身为学生会主席,身为校园主持人,曾无数次上台发言,他也是这样意气风发、镇定从容。可那时候的周琰更像一个完美的表演者,现在的周琰却是生动夺目的。
听着对方一字一顿地说出这一句话,看着对方如星火般闪耀的眼眸,梁锐希只觉得心里如黄钟嗡鸣。
一瞬间他脑海里走马灯般闪过了许多片段……
老家那条不知名河畔的石墩子上,几个懵懂少年坐在一起彷徨问天,他们这样的人,要怎么样才能好过……学霸成群的大学校园里,他用灿烂的微笑掩饰内心自卑时,也曾不止一次迷茫今后该何去何从……漏着水的出租屋里,被现实的挫败打击得体无完肤时,他还曾自我解嘲过梦想当不了饭吃……
即便是酒吧外那一晚,蒋晟抓着他的肩膀声嘶力竭说着“如果你都不行,我还有什么指望”的时候,他都没有足够的信心说自己一定能找到答案。
然而就在这一刻,心里忽然有个声音告诉他,这就是。
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也毫不怀疑这个答案的准确性。
因为那不是他找来的,而是从他心底深处冒出来的,像忽然间盛开的一朵花,涌出的一缕清泉,造物主用手指点出来的神迹,只是在这一刻恰好有人说给了他听。
梁锐希开心地想仰天大笑,又感动地想嚎啕大哭。
——身为一个法学生,成为一个法律人,以一己之力、毕生所学,去维护可触及范围内的公正……
多么简单的一句话,多么简单一个道理。
可如果他从未在漫长的青春期里反复寻觅,从未在遭遇困顿时不甘放弃,更未在扪心自问后重新振作,他绝对不可能在这一刻了悟。
这个了悟的场景也和梁锐希想象中截然不同,它不是在典籍浩如烟海的大学图书馆,也不是在庄严神圣的法院大厅,更不是在假想中手按红皮书宣誓的时候,而是在一个破旧的小区,一条他已经走了不下百遍的,回家的路上。
身边来往的是同样刚下了班的饥肠辘辘的年轻人,是饭后出来散步遛狗的老大爷,是背着手懒洋洋地巡视街区的保安叔叔……
梁锐希眼眶发酸地在心里默诵着这句话,恨不得这段路能再长一点。
眼看着就要到他们住的那幢楼了,梁锐希急切地叫了一声周琰的名字,忽然握住了对方的手。
周琰惊讶地看向他,身边还有不少路人,梁锐希这动作虽不至于立刻吸引他人的注意,但也十分突兀。
“我……”梁锐希用力握着他的手,上下晃了晃,“我支持你的理想,我……”
正想接着表达自己的激动的心情,身后却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咦,小周小梁?”
梁锐希闻声像是摸了烫水壶似的,猛地松开了周琰。
他回过头去,只见身后是楼上的李奶奶,还有那个套月亮的!
梁锐希如临大敌地瞪着他们——就是这俩,一个觊觎周琰当她外孙婿,一个大晚上拉着他家周琰聊个没完,他们现在又打搅了自己和周琰互诉衷肠的理想时刻!
第51章 早有预谋
李奶奶一脸和蔼地问他们:“下班回来啦?”
“嗯, ”周琰礼貌地打招呼,“你们是在散步么?”
“是啊,吃过饭, 下来溜达溜达,正巧碰见你们,”李奶奶边说边热情地叫江勒月拿起袋子,从里头掏出一大把新鲜的车厘子, 往周琰手里塞,“刚还去了小区门口的水果店,买了点进口的车厘子,分你们一些尝尝。”
江勒月也抓了一把想给梁锐希, 见梁锐希绷着脸爱答不理的模样, 忍不住眨眨眼睛, 讨好地叫了声:“梁哥。”
梁锐希头皮一麻, 伸手接了。
草, 这套月亮的说话怎么还带鼻音……
“谢谢。”周琰一手还要拿钥匙开门, 直接把车厘子都给了梁锐希,梁锐希慌忙用两只手盛接, 也无心再与李奶奶他们对峙。
只听那李奶奶对周琰道:“该说谢谢的是我们。”
江勒月抓了她的袖子提醒:“外婆。”
“晓得,”李奶奶拍拍周琰的胳膊, 又笑着用本地话说了一句,“小周啊,牙牙侬(谢谢你)。”
周琰笑笑,没有作答,拉开电子门让他们先上楼, 期间又与江勒月交换了一个眼神。
梁锐希莫名感觉他们几个看着有点奇怪, 进了家问周琰:“那李奶奶谢你做什么?”
“我之前说有机会给江勒月介绍对象。”周琰随便找了个借口。
祸水东引, 不错不错,梁锐希打趣他道:“你想介绍谁?”
“雅言不还有两个律师单着么?到时候让小江自己去挑一个。”
“你还惦记着给员工解决人生大事呢?考虑得真够周全啊!”梁锐希乐不可支,想起来又问,“我今天上去的时候碰上一个面生的年轻人,但感觉他好像知道我……”
“是不是一个戴眼镜的?”周琰拎着水果进了厨房,梁锐希也跟着进去,把手里那捧车厘子丢进水池。
“那是于律师,以前在银天跟我是搭档,我出来创业,把他也一起叫过来了。”周琰边洗边说,“不止他知道你,整个雅言都知道你。”
“啊?”梁锐希一怔,“你跟他们说的?”
“我怎么会说,”周琰把葡萄和车厘子都捞起来放进果盘,又抽了张厨房纸擦手,才接着道,“雅东跟他们透露过,说我喜欢的人是个颜值很高的帅哥,前一阵我们确定关系后,律所里的人已经看出我心情不错,要是见了你还猜不出来就不用干这一行了。”
梁锐希被他这番话说的美滋滋的,抓了颗李奶奶送的车厘子送进嘴里,都感觉甜了不少。
“你刚在楼下还要跟我说什么?”周琰想起来问。
“没什么,就是表达一下对你的支持……”
刚刚情绪都被打断了,梁锐希也没了继续抒发的劲头,倒是有另一件事想告诉周琰,“对了,我打算辞职了。”
“想好了?”周琰没觉得太意外,其实梁锐希决定辞职的时间点已经比他预想中晚了很多。这半个月看他每天复习完沾枕即睡的疲惫模样,周琰都有些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