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晚,孟潺一把将人丢在车里,往外面开去。
孟潺脸色冷硬,冰冷冰冷的。
虞知颐老老实实道“对不起哥哥,我不应该在别人面前说出我们的关系。”
“你还知道?”孟潺语气冷淡。
“因为我害怕。”虞知颐的眼神看着他们前方,平静地说“我怕你和她复合。”
“我没有吃回头草的习惯。”
“万一呢。”虞知颐的语气带着病态的偏执,连日来的不安与自我厌弃藤蔓一样缠绕着他身体各个部位,他每天都做着被孟潺抛弃的噩梦,这些噩梦像是吃人的恶鬼,张着血口大牙要将他吞灭。
他知道自己的卑劣,孟潺最讨厌有人侵入他的生活,而他却侵入了整整半年,孟潺厌恶他是理所当然的。但是即使如此,他也依然做着孟潺会在他身边的美梦。
两者互相拉扯他的理智,将他的神经磨的更为痛苦不安,他就像个垂挂在悬崖的落难者,时刻都在担心自己掉下去,为此终日惶惶不安。
在高度的精神压迫下,虞知颐的神经快崩塌了,理智岌岌可危。
他甚至想干脆结束这一切,为什么他会如此痛苦,爱一个人会把他的呼吸夺走,他能给予自己生机,也能让自己置于死地。
如果结束这一切,他为之痛苦的所有都会消弭 。
虞知颐神经兮兮地说着,“如果你重新喜欢上了她呢?在你心里,她应该比我好,毕竟她没有那种恶心爱好。”
“而我呢?”虞知颐近乎癫狂,“我是什么人?跟踪你的变态,我多恶心啊,你应该开始讨厌我了吧!”
“虞知颐,你冷静点。”孟潺看出了他的精神不稳定,沉声提醒他。
虞知颐已经冷静不了了,他的精神被逼到了一种极致,理智被脑子里的臆想彻底吞噬,整个人只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哥哥,为什么我会是这样的人?我明明那么爱你,可我为什么会做这些恶心的事。你会讨厌我吗?”虞知颐自顾自地发着疯,“你肯定会的,没有人会喜欢这样的我,你会和邹蕴重新在一起……但是不行,我不允许,哥哥,你这辈子只能在我身边! !”
孟潺一手开着车,另一只手徒劳地按住虞知颐抠着自己手臂的手,但因为只有一只手,虞知颐力气又大,根本按不住。
“你他妈给我清醒点!”孟潺冷声呵斥他,“能不能听我说。”
虞知颐已经没有理智了,自从自己的秘密被发现以后,他的理智就逐渐崩塌了,精神也一直被压抑着,在今日看见孟潺和邹蕴在一起,那根线就尽数崩了,所有的负面情绪全部爆发了出来。
慌乱,不安,自我厌弃,恐惧,都杀死了他的理智。
如果结束了这一切,他就可以永远和他亲爱的哥哥在一起了。
虞知颐病态地想,越发觉得这个想法很美好,但又有一个想法冒出来指责他 :你忍心让孟潺陪你去死吗?
不,我不想,我不想让孟潺死。
虞知颐大脑一片混乱,他的眼前仿佛出现了身体被扯碾烂的场景,屠宰场一样。
他开始分不清现实和幻觉,只能拼命地抠着自己的手,很快手腕就多了几十条血痕。
孟潺以前见过几次虞知颐精神癫狂的状态,但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心疼过他。
他的心脏似乎被钝刀扎了一下,密密麻麻都钝痛泛滥在心底,数不清的怜惜卷在他的脑海里
孟潺开着车,没法彻底阻挡虞知颐,只能腾出一只手死死地按住虞知颐。
“虞知颐!”孟潺又叫了他一遍。
一心无法二用,孟潺在顾着虞知颐时,没有看见前方驶来的车。
他立刻猛打方向盘,响起一阵剧烈的剐蹭声。
“嘭——”孟潺的车撞到了路边的树。
*
晚上九点,虞知颐脸上带着伤,手上缠着厚厚的绷带,一动不动地站在急救室门口。
他们的车子撞到了树,在危机时刻,他被孟潺挡了,没受多大伤,但是孟潺却被重重的撞击撞到晕死过去了。
虞知颐站在门外,双眼呆滞,整个人如僵死的树木,毫无生机。
他想,为什么躺在里面的不是我。
是我害的孟潺。
如果孟潺有什么事,和她姐姐一样,他该怎么办?
虞知颐一想到这点,便产生了一股剧烈的恐慌,他全身都因为惧怕而发抖,牙齿都能听到颤抖的咯咯咯声。
他全身脱力地蹲在地上,痛苦的想哭,但是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为什我总是会伤害我身边的人。
难道我真的是灾祸吗?
夜晚的医院安静无声,此时却像是虞知颐的坟场,黑压压的一片,空气流淌着窒息的闷潮。
他觉得自己快呼吸不过来了。
很快,孟潺的家人来了,孟帘慌张地问他“美人哥哥,我哥他为什么会出车祸,严重吗?”
虞知颐喉咙艰涩,他想说你的哥哥是因为我而出了车祸,但他没脸说出来。
“对不起……”他思考良久,才哑着嗓音说了一句。
孟母见他伤痕累累的模样,忍着内心的担忧,对他说“小虞啊,你也受了伤,先回去休息吧。”
虞知颐摇摇头,“不,我要在这里。”
孟母只好随他了,孟父还没来,外面只有他们三个人。
孟帘一个女孩,心脏承受不住,哭泣着说“哥为什么总是出事啊,高三的时候也是,差点猝死,这次会不会——”
“你这孩子,少说这些晦气话。”孟母说她。
虞知颐闻言,身体更冷了。
不久急救室的门开了,按照医生的话来说,就是身体胸部轻度骨折以及各处软组织挫伤,但幸好没有伤及内脏器官,总体来说没什么大事,修养一两个月就可以了。
几个人进到病房里,虞知颐站在他们身后,看到了躺在床上的孟潺。
他紧闭着眼,插着呼吸机。
虞知颐仿佛看到了自己姐姐,她也是如孟潺一般,躺在冰冷地床上。
过去的记忆与现实重叠。
二者的相同点都是虞知颐害的 。
虞知颐涌起了一阵剧烈的恐惧,他不敢再接近孟潺,这让他惶恐。
他一步步地往后退,他厌恶自己的存在,他是恐怖的罪魁祸首,他不该待在这里。
无边无际的惊惧刷白了虞知颐整张脸,一点血色也无。
他往后退,没人注意他。
他冲出了病房,满脸惶恐的回到了家,一进到家门,就靠着门慢慢地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额角都是冷汗,打湿了碎发。
他连灯都没开,死一般的寂静里他又听到了他姐姐的声音。
“知颐啊,你又害了别人是吗?和姐姐一样呢。你真是一个灾难啊。”
虞知颐捂着耳朵。
不,我不是。
“知颐,你看你,总是会伤害别人,你这样谁会爱你呢?你又怎么好意思去爱别人,你活着就是有罪的,更遑论去爱人。”
虞知颐拼命地捂着耳朵,但她的声音无缝不入,切割着虞知颐的耳膜。
他仿佛在受刑。
太吵太吵,总是停不下来,嗡嗡嗡嗡地闹在他耳边,四肢开始发麻,大脑一片眩晕,尤其是心脏处,被疯狂挤压的疼,快呼吸不过来。
好痛苦好痛苦。
虞知颐踉踉跄跄地跑进房间,慌乱地从柜子里翻出药,因为手抖的厉害,不小心把柜子里的东西全部倒了出来。
无数张照片漫絮一般铺在地上,主角全都是孟潺。
每一张照片背后还写着什么,虞知颐看到了那些字。
“他有很多朋友,好羡慕他。”
“他原来爱吃辣。”
“他喜欢猫。”
“他总是喜欢穿黑色的衣服。”
“我在他背后,但他没认出我,他不记得我了。我是太暗淡的存在,他不会记住我。”
“他交女朋友了。”
“他说要和女朋友去坐摩天轮,但是没去成,我有点想坐摩天轮,因为我没坐过。”
“他喜欢看烟花,他女朋友说要陪他去,不太开心。”
“他们分手了,依旧没去成。”
“我在他身后很多次,但他都没看到我,好想让他看看我。”
“我好想去找他,我一定要去找他,不然他会忘了我,不能忘了我,会很痛苦。但我现在太不堪了,等我变的好一点再去找他。”
“哥哥,我想这么叫他。”
虞知颐已经很久没看过这些照片了,这些照片是他卑劣变态的证明,虞知颐自欺欺人不想接触这些照片。
仿佛这样就能掩埋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
如今再次看到这些照片与字句,无疑在他脆弱的精神里重重地扎上一刀,一而再再而三的精神打击,终于将虞知颐锁起来的记忆与真相撕开来。
他的保护膜已经被完全烧毁。
像是喝醉了酒的醉鬼清醒过来,又像是沉浸美梦的人睁开眼睛,虞知颐如梦方醒,终于记起了所有。
他从来没和孟潺谈过恋爱,从来都没有。
这一切都是他的幻想,都是他一个人变态想象的美梦。
是他对孟潺爱而不得,不禁幻想出了自己在和孟潺谈恋爱的幻境。
所有的所有,都是他从最不堪的方式得来的,孟潺的喜好,和恋人要做什么,都是他偷学来的。
他是一个小偷,罪大恶极的小偷。
孟潺以前说不爱他是真的。
原来他真的不爱我。
他不爱我。
他不爱我。
他不爱我。
他不愿接受这个事实,事实太残忍,是一把生锈的钝刀,直直的插进心脏里,呼啸的风咕噜咕噜的往里灌,虞知颐呼吸都是带着刀刮一般的痛。
恋爱是假的,情侣是假的,他没被爱,也没被什么人疼爱着,更没去过什么游乐场,都是他虚构出来的,所有温情都是他从别人那里偷来的,拼拼凑凑出了一个他被人深爱着的乌托邦。
都是他一个神经病构造出来的剧情。
虞知颐闭了闭眼,滚烫的泪珠划过脸颊,眼泪不受控制似的,越流越多,顷刻之间泪就流了满面。
他不禁笑了起来,笑声断断续续,眼尾泛着红潮,笑声低哑犹如破裂的抽风箱,心脏悲鸣。
虚情假意,全都是虚情假意,都是假的。
原来他真的不爱我。
他的稻草被淹没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倒计时ing
第28章
在认识孟潺以前, 虞知颐是活在密不透风的灰暗里,每日每夜都是窒息抑郁的。
他不懂,为什么他的生活可以如此无望,幼时被父亲殴打, 被他辱骂, 醒着就是漫无边际的痛苦。曾经为了想要吃一颗糖,父亲发现之后, 把他丢出门外, 让他跪在雪地。
如若不是虞知寐哭着向他求情, 虞知颐可能就被冻死了, 自那之后, 虞知颐就极度怕冷。
那时候他不懂, 以为自己不能没有喜欢东西的权利, 就像那颗糖, 他是没法拥有的。
所以此后, 他再也不吃糖, 但其实他是爱吃糖的。
是孟潺给了他第一颗糖,很甜。
是他从来没尝过的甜。
孟潺和别人不一样, 自那晚他把天台上的虞知颐拉下来, 他就是特别的,像个从天而降的英雄。
他是唯一一个对虞知颐好的人。
虞知颐开始默默地关注他, 他去了很多次他的教学楼,在教室外偷偷看他, 但他的目光从来都没有注意到他。
孟潺之后又救了他几次,深深地在虞知颐荒芜绝望的内心开出了一朵花。
他是一个对我很好很好的人。
虞知颐默默地想。
两人最后一次见面是在盛夏里。
孟潺看见了躲在废楼后面的花园的虞知颐,他可能摔了一跤,手心破了一大块皮, 正躲在角落里哭泣。
“小不点。”孟潺不知道他的名字,就这么叫他,坐在他身边,“你又怎么了?”
虞知颐因为太久没说话,喉咙极其干涩,他怕孟潺觉得自己的声音难听,一直不吭声。
孟潺早就习惯了他的沉默,这小不点似乎在他面前就没说过话。
“摔跤了?”孟潺语气冷淡。
虞知颐小幅度的点点头。
“你怎么总是在受伤?”孟潺问,“有人欺负你?”
虞知颐依旧不说话,缩在他的身边,身形瘦弱矮小,脸上包着纱布,头发遮挡了面容,整个人像条瑟瑟发抖的流浪狗。
孟潺自顾自的帮他贴上了创可贴,对眼前这蔫不拉几的小不点有了一点兴趣,他用玩味的语气说“你看着比我小,你叫我一声哥哥。”
“叫声哥哥,不管在哪里,哥哥都去救你。”
他的脸上情绪很淡,眼睛却有一点笑意,冷漠英俊的面容都柔和了一分。
虞知颐很少看到他笑,不禁看傻了。
这时铃声响了,孟潺起身就要离开。他只是来这里休息,天气太热,天台他待不住。只有这里会凉快一点,而且没什么人。
因为临近高考,他很忙,也没时间多待了,摸了摸他的头发,走了。
等孟潺走了以后,虞知颐才回过神来,他站了起来,想去追孟潺,但孟潺已经走很远了。
蝉鸣聒噪的夏天,狼狈的小少年踉踉跄跄的往前跑,膝盖重重的跌在水泥地上,很快就见了血。
少年嘶哑的嗓音断断续续的泻出,眼泪盈满眼眶,顺着眼窝一滴一滴落下来,滚落在滚烫的地面,滋热出冒气的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