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走。”沈琏说,“我……我是在网吧打工。”
“嗯。”文叶烟平淡,瞥到对面有座长椅,便把沈琏往哪儿扶。
“但是这个月没去了。”沈琏说,“今天叫我去领工资,我才去的。”
“多少工资?”
“一千块!”说起这个沈琏就雀跃起来,他可以请文叶烟吃好吃的了!
文叶烟的反应却很泼冷水,“哧,一千块,你这么缺钱为什么不找我要?”
“啊?”沈琏从未这么想过,他当文叶烟说的是借,“借了要还,我还不起。”
“我先前怎么跟你说的?”文叶烟语气强硬了起来,“当下重要的是什么?是你的学习,是你即将参加的高考,你当时答应得……”
哦,仔细想想沈琏也没说过会这么做,当时他们就因为这个闹了一阵,最后莫名其妙的和好,这事儿也没重提。
文叶烟以为沈琏会乖乖听他的话,结果这小子只是表面乖,背地里和他背道而驰。
“成,你非要挣钱,你干什么不好,偏要去那种地方。”文叶烟让沈琏坐在长椅上,自己则站着俯视他,“我说你段考考成那样,期考还没信心,你真是要气死我。”
沈琏倒是在老师那儿听过类似的教育,但他死猪不怕开水烫,老师怎么说他,他都不会像现在这样,心脏像掉进无底洞,一直坠啊坠。
他怕文叶烟走掉,那他真是完全追不上了,便两手都抓着,仰头不安地看文叶烟:“我就是怕你生气,我、我全部都告诉你,你不要生气。”
文叶烟冷酷:“说。”
“你坐,坐。”沈琏非要文叶烟坐下才微微安心,手还是要抓着,他无意识把文叶烟的手当作减轻压力的东西,手指轻轻掐上面的肉。
文叶烟:“……”不太气了。
“我要存多一点钱,这样毕业之后,就可以去海的对面了。”沈琏低头说,“我不想……再住在这里。”
文叶烟有些惊讶,他知道沈琏自小父母双亡,由现在的沈家收养,沈家对他算不上视如己出,但沈琏从未抱怨过半点,他便以为沈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可原来沈琏心里居然藏着这样的想法。
“我已经不记得我的爸妈长什么样了。”沈琏轻声说,“他们说我爸爸是被妈妈害死的,我妈妈……是个妓女,她是病死的。”
文叶烟喉咙一紧。
“所以叔叔一家都不喜欢我。”沈琏说,“和讨厌自己的人同住一个屋檐下,是非常,非常不好的。”
“你是好孩子。”文叶烟低下头靠近沈琏,声音带着温柔的安慰,“你是好孩子。”
沈琏握住了文叶烟的手指,握得很紧很紧。
“……十岁的时候,我就想走了。”沈琏缓缓说,“可我没有钱,在外面会饿死,所以我要钱,存够一千块就走,存到今年,终于存够了。”
“我会去高考的,但是考完,我要去海的另一边,我想去那里重新开始生活。”
可文叶烟知道,当下一千块钱根本不够一个人生活,衣食住行,哪一样不是支出?但这是沈琏十岁就开始埋下的希望,他不忍心打破。
一千块……
一缕闪现的思绪几乎转瞬即逝,文叶烟抓住了。
……他和沈琏争吵那段时间,沈琏曾拿过一个铁皮盒子来向他求和。
他记得贴合了装满了零散的钱,目测大概是,一千块左右。
“上次你给我的铁盒子里,是……”
“我存的钱。”沈琏闷闷地说,“从十岁开始存起来的,就存了那么多,所以才想要打工。”
“为什么要给我?”文叶烟怔愣地问。
“我……我嫉妒你了,这是不对的。”沈琏说,“所以想让你原谅我,可你什么都不缺,我只有这些钱了。”
“你……”文叶烟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这个傻子,脑子转不过弯的傻子,因为自己冒出来的、完全影响不到别人的小情绪,就把自己的全部都给了出来。
沈琏曾经把他对未来所以的希望,轻易送给了他。
他究竟把我当什么了?
“笨啊,你。”文叶烟终于说,他抬手绕过沈琏的肩,将沈琏的脑袋按向自己,“我要是个坏人,你就完了。”
“你不是的。”沈琏小声说,他感觉文叶烟已经不生气了。
“好吧,我被你说服了。”文叶烟转脸亲了亲沈琏的额角,“你还是我的乖乖。”
沈琏心间被欢喜环绕。
“不过以后都不要去了,那儿真不是好地方。”文叶烟说,“那个谁,会带坏你的。”
“嗯,不去了,从上个月开始就不去了。”
“上个月?那工资怎么到今儿才给你?”
“本来上个月就要给的,但是王树荣的爸爸不给我。”沈琏说,“他还以为我是小偷,打我。”
“打你?!”文叶烟震愕。
“不过今天王树荣多给了我两百块。”沈琏还美滋滋的,“我请你喝饮料。”
“他敢打你?!”文叶烟怒道,愤然起身,“这事儿没完!”
文叶烟要替沈琏讨回公道,但沈琏拉着他不让他去。
网吧里可都是王树荣认识的人,他去肯定捞不着好处,打架不好。
沈琏早就释然了,现在他只想回去看书复习。
两天的考试转瞬即逝,沈琏从最后一科的考场出来时,表情还保持着巨大的迷茫。
并不是他考得太差,而是……
太顺了!
他居然每道题都会写!连最难的题都写出来了!并不单是理综如此,之前的所有科目,他都答得很好!
因为每道题好像都认识似的,全在文叶烟划的重点上。
文叶烟简直太厉害了。沈琏佩服得五体投地。
期末考结束后,这学期就算过去了,学生可以放假休息两天,等老师们把成绩算出来,再开个散学典礼,就正式进入愉快的寒假。
岛滨这秋不秋冬不冬的气候,仿佛也以此为契机,迎来了冬季的第一个寒潮。
“冬天怎么还下雨啊?”文叶烟吸着鼻子,对屋外稀稀拉拉的雨水感到无语,他原本还不把这儿的冬季当回事儿,零下都没到,不足为惧。但这雨一下起来,伤害瞬间乘十,空气中的寒冷粘稠地攀附在人的身上,丝丝缕缕地渗透,穿多厚的衣服都没法抵御。
“暖气都没有,怎么活啊?”文叶烟不太形象地把手收进袖管里揣着,向纪老太太抱怨,“空调都不让我开。”
“电费不要钱吗?”纪老太太说,她把汤婆子给了另一个伏桌写字的人,“小沈,抱着这个,暖和。”
“哦谢谢姥姥。”沈琏接过来,烫呼呼的大圆盘往衣服里一塞,好舒服。
“我也想要。”文叶烟红着鼻头可怜巴巴,“我感冒了都。”
“昨晚叫你记得关窗你就是不关,怨得了谁?”纪老太太哼声说。
“你给我煮碗糖水吧,好姥姥。”文叶烟把下巴尖缩进领子里,自下而上的看着纪老太太——他打动任何人,只要他想。
纪老太太翻了个白眼走去厨房。
文叶烟马上伸脚碰了碰沈琏,“过来过来。”
沈琏以为他有什么事,就过去了,然后被他抱住,手不规矩地伸进外衣里触摸他暖洋洋地身体。
“给你给你。”沈琏把汤婆子给他,但文叶烟不要,非要用沈琏。
“我叫你来是为了让你兑现承诺。”文叶烟说,“不是叫你来写寒假作业。”
“明天成绩才出来。”沈琏说。
“怎么,你还没信心?”
说实话,信心十足,沈琏实在想知道文叶烟是如何预料得那么准确。
文叶烟把沈琏抱在自己身前,用脸蛋去贴沈琏温暖的颈侧,他低笑:“你觉得,有什么事是我做不到的?”
沈琏:“有的,你不会洗衣服、晒衣服、做菜煮饭、洗碗拖地、用老人机……”
居然煞有介事地罗列出了一大堆。
文叶烟:“……”
“我错了,不该骄傲。”文叶烟投降,“其实是有人给我提前看了试卷。”
“哇。”沈琏说。
“哇啥哇,你不问是谁?”
“校长吧。”沈琏说,他眼不瞎,校长对文叶烟的热络显而易见,全校大概也只有校长敢做这事。
“聪明。”文叶烟蹭蹭他,“知道了是不是觉得不太光彩?”
“谁不光彩?”沈琏说,“我没有作弊哦,我什么都不懂,是自己写完的。”
“我不光彩。”文叶烟说。
“有没有提前看过对你来说没有差别吧?”
“嗯,这话我爱听。”文叶烟笑眯眯地说,他没有拒绝校长的“好意”,为的就是想让沈琏可以在这次考试中重拾对学习的兴趣和信心。
“那既然你进步七十分是板上钉钉了,承诺是不是得提前兑现?”
“好吧。”沈琏说。
“转过来。”
沈琏把脸转向了他。
此时,厨房里纪老太太煮的糖水散发的甜香飘到了客厅,让鼻尖相触的两人恍惚以为是对方的甜蜜气息。
文叶烟还没来得及说,身体就先行一步,微微向前吻上了沈琏的唇。
56
第56章
散学典礼那天,全校人乌泱泱地站在操场,听校领导们做这个学期的总结陈词,在学习成绩上重点夸赞了个年级的前十名,重中之重地对取得极为优异成绩的文叶烟同学表示期许,称他极有可能成为滨中第一个理科状元。
可这位当事人却没有在班级的队伍之中。
沈琏朝操场四周的走道张望了无数次,想从那儿找到文叶烟姗姗来迟的身影,他以为文叶烟迟到了。
可直到大会结束,文叶烟仍旧没有出现。
回到班级里领取成绩条,文叶烟的成绩条被当作一样圣物似的被围观膜拜。
七百多分的成绩,和第二名拉开了五十分,这已经不是人了。大家都生不出嫉妒,把他当成丰碑了。
“沈琏,文叶烟今天为什么没来?”有同学主动问沈琏,他和文叶烟平日关系好是众所周知的。
沈琏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生病了?忘记了?这么牛的成绩都不来拿?”
沈琏也想知道原因,他捏着自己的成绩条,总分五百五十七分,比上次提高了整整一百分,要兑现承诺了,文叶烟一直惦记着这事,今天不可能不来。
他有点担心。
最终是班主任带来了确切的消息:
“文叶烟同学今早上飞机回帝都了。”
顿时引发一片哗然,文叶烟平易近人的性格不知不觉让大家忘却他是来自首都的富家子弟,假期是要回到他真正的家的。
只是……他回去之后,还会再来吗?
班主任没有给出肯定的答案,“他没有提到要转学,但是这也说不准。”
大家心里不由得惆怅,文叶烟的出现给班级生活带来了多彩的颜色,他们不想失去这个全能的同学。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认为文叶烟不会回来了。
沈琏低下头,胸膛凉丝丝的,好像那儿开了个洞,有冷风穿过。
离开学校后沈琏想联系文叶烟,但打了电话是关机,他就不敢再尝试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文叶烟说“我不回来了”之类的话。
他只是短暂的被阳光照了一下。
沈燕燕显然也得知此事,比起伤心不舍,她更多感到的是愤怒。
身为女朋友,文叶烟连这等大事都不跟她说一下,电话也打不通,简直想被抛弃了似的!
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
她越想越觉得自己不受重视,干脆约了以前的玩伴们,甩掉千金小姐的架子好好放纵一番。
陈巧玉怕她玩得太疯出事,叫沈为民打电话叮嘱一声,不由抱怨:“小文也太不会照顾人了,什么都不和燕燕说。”
沈为民倒是没有太在意,反而心情不错,“小孩子的事,让他们自己解决。”
“他不是你的金龟婿吗?现在人走了,你一点也不担心他回不来?”
“要是没得到好处,我会不担心?”沈为民笑得意味深长。
沈琏窝在房间里写假期作业。
他房间的窗子关不紧,夏天进蚊子,冬天漏冷风,书桌靠近窗台,他的手被冻得发红。
对着答案抄,他写得都已经麻木了。
要尽快在这两天写完,然后就可以出去找活干,临近春节,到处缺人,而且薪水也高。
写得投入了,就不会去想其他难受的事。
但写到了某题,沈琏突然停下笔。
这题文叶烟教过他,题目都一字不差。
文叶烟已经不在岛滨了。
帝都里岛滨有几千公里那么远,那是他妄想都抵达不到的地方。
一种蛰伏了许久的生无可恋的悲观反扑过来。
没有文叶烟在的岛滨镇仿佛空了,死了,沈琏好想离开。
他咬住嘴唇,情绪在胸口翻涌冲撞,甚至让他有些反胃。
他拿过手机,拨打那串烂记于心的号码。
云天阁,帝都高层七星级酒店。
此时酒店的最大的包厢被一个豪贵的大家族所承包。
坐在主位的是大名鼎鼎的九川地产董事长文瑞平,他四十岁出头,保养得宜,脸上没有明显的纹路,俊挺的五官仍保留了年轻时的魅力,但他不苟言笑,看上去十分严肃。在他左手边则坐着他唯一的儿子文叶烟,他靠着椅背胳膊撑腮,长睫下垂,百无聊赖的放空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