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殊禹的目光在柳玉脸上停留了一会儿,才微微笑了下:“我出来看看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你好好躺床上就是帮了我的大忙了,不然杨郎中又要说我了。”想起杨郎中的训斥,柳玉的脸都快皱成一团了,他竟不知杨郎中还有那么凶的时候。
把宋殊禹赶到床上,柳玉便挽起袖子气势汹汹开始铺床。
这天夜里,两个人总算不用再挤一张床了。
之前柳玉害怕碰着宋殊禹的伤口,睡觉时束手束脚,现在可以自己睡一张床,他心里别提有多高兴。
柳玉向来藏不住心事,心里高兴,脸上也全是笑意,他关上窗户,把油灯放在窗台上的陶罐旁边,笑着对宋殊禹说道:“甄大哥,我就睡外面,有事随时喊我。”
宋殊禹坐在床边,沉默地看着柳玉眉飞色舞的样子,心里破天荒地感受到了一丝烦闷。
他不知烦闷从何而来,说不清道不明,像一条透明的丝线般越来越紧地将他束缚起来。
他觉得自己应该高兴才对,毕竟自己已经盼了那么久的分床,可转眼瞧见柳玉比自己还高兴,他一下子就高兴不起来了。
“好。”宋殊禹难得有些没精打采,“你去睡吧。”
柳玉敏感地察觉出了宋殊禹情绪上的低落,他往回走了两步,轻声问道:“甄大哥,你怎么了?”
宋殊禹说:“没什么。”
柳玉弯腰看向宋殊禹,眨了眨眼睛:“你好像不高兴了。”
宋殊禹面无表情地否认:“没有,我只是有些困乏。”
“原来是这样啊。”柳玉轻易地相信了宋殊禹一看就是在撒谎的说辞,用带着歉意的口吻说,“那我出去了,甄大哥你快躺下休息吧,多休息才能把伤口养好。”
说完,柳玉飞快地跑掉了。
宋殊禹:“……”
半晌,他无声地叹了口气。
……
终于睡上好觉的柳玉在接下来的每一天都过得神清气爽,虽然他暂时没有那么多的钱修房子,但做一张书桌和一把椅子的钱还是有的,他把卧房窗台前的小片地方打扫出来,让毛胜帮忙做一套桌椅。
毛胜活儿多,哪怕每天不休息地干活,也要等到小半个月过后才能做好柳玉的桌椅。
还好柳玉也不怎么着急。
柳玉趁着有空准备去县上一趟,这次他没再舍不得钱了,花了三文钱和村里的几个婶子一起挤在牛车上面。
阳光晒在他们身上,牛车一路颠簸,坐在硬邦邦的板子上着实不好受。
好在没走多远,有个婶子忽然瞧见了一个池塘,便吆喝起其他婶子跑去折了几片跟伞一样大的荷叶。
柳玉也被塞了一片荷叶。
把荷叶举在脑袋上,挡住了头顶的太阳,眼前光线变暗,似乎连风都变得清凉了不少。
塞荷叶给柳玉的那个婶子问他:“你去县上干什么?”
柳玉说:“家里没粮食了,我去买些米面回来,可以的话,再买几只鸡仔和鸭仔。”
要不是家里实在腾不出地方,他还想买几只猪仔回来养着。
“诶唷,那你这次可要看清楚了。”婶子说,“上次你买回来的那两只鸡明显是病鸡,便宜是便宜,可下不了蛋啊,不然怎么会一直留在老板手里卖不出去?”
柳玉说:“婶子,它们现在下蛋了。”
“啊?”婶子一脸惊讶,“真的?”
柳玉点了点头:“每一两天就下一个蛋,下得可勤快了。”
婶子不相信,可她知道柳玉不是个会撒谎的孩子,想了想又问,“它们下的蛋是不是很小?”
“很大的蛋。”
婶子心想真是奇了怪了。
牛车来到桐溪县,赶牛的大叔按照老路线在县里晃上一圈,想要在送人的同时顺便挣点其他人的钱。
几个婶子都去第三集 市卖些自个儿缝制的钱袋和鞋垫等小玩意儿,途中会经过第一集市和第二集市,柳玉就在第二集市下车。
不过第二集 市和他们入县的地方有段距离,牛车要在热闹的街道上走上一些时间才能到达。
柳玉来县上的次数不多,每次坐在车上都忍不住好奇地东张西望。
街道两边不仅有各式各样的小吃摊,还有装修得相当富贵华丽的酒楼和茶坊,只是这会儿看着生意冷清,门外也没有招揽客人的小厮。
坐在柳玉身旁的婶子比他懂得多,见他目光扫过那些酒楼和茶坊,便小声说道:“县上和我们村里不一样,我们村里一旦入夜就看不到其他人的影儿了,但县上才刚刚热闹起来,去年我和我家男人在县上住过一回,晚上那叫一个灯火通明,街上简直是人山人海。”
婶子说着,指了下一家酒楼的二楼露台。
“瞧着那儿没有?”
柳玉顺着婶子所指的方向看去。
“到了晚上,就会有很多漂亮姑娘站在那儿招揽客人。”婶子说,“我听我家男人说,那种地方烧钱着呢,光是一盘小菜的价格够我们忙活上一个月。”
柳玉着实被这番话震惊到了,微微张嘴,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这么贵呀?”
“那可不?”婶子撇了撇嘴说,“那种地方都是达官贵人才去得起的地方,怎么可能不贵?像我们这种勉强混个温饱的乡下人,只有等下辈子投胎咯。”
“你跟他说这些做什么?”坐在对面的婶子说,“富人有富人的活法,我们穷人有穷人的活法,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他们尽管吃他们的山珍海味去,我们把我们的小日子过好就行。”
被反驳的婶子轻哼一声:“咱们也只能这么安慰自己了。”
说话间,牛车转进了下一条街。
方才还因为贫富差距颇显丧气的婶子坐直身体,她指着前方一处气派的别院说道:“小玉,你看,翰辰书院到了,就是你表弟卢连才在的那家书院。”
柳玉第一次坐牛车,自然也是第一次绕到翰辰书院这条街道上来,他早就好奇县上的学堂是什么样子,听了婶子的话,他连忙偏过身体看去。
谁知下一刻,他冷不防地撞上一张熟悉的面孔。
“连才?”车夫率先喊了出来。
车夫载过卢连才好多次,可每次卢连才都在其他地方下车,车夫甚至怀疑卢连才上的不是翰辰书院,没想到今天就在翰辰书院外面碰到他了。
“连才!”车夫又喊了一声,并笑呵呵地冲着卢连才招了招手。
坐在板车上的其他人都没有吭声,齐刷刷地望着和几个公子哥模样的人站在一起的卢连才,都默契地没有吭声。
柳玉自知不受卢连才喜欢,便很自觉地不在这个时候自讨没趣,至于其他几个婶子和卢连才压根不熟,也不太喜欢卢连才那高高在上又目中无人的态度,更不可能和卢连才打招呼了。
与此同时,被喊到的卢连才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他和邵文鸿几人准备去留香酒楼吃喝一顿,就等下马车的功夫,居然碰到了村里的熟人,关键是那个熟人还赶着一辆破破烂烂的牛车!
一股属于牛身上的味儿钻进卢连才的鼻子里,他的脸色青到几乎发黑,余光中瞥见邵文鸿几人嫌弃地耸了耸鼻子,不约而同地往后退了一步。
有那么一瞬,卢连才想把自己揉进脚底下的地缝里。
怎么会这么巧?
巧就算了,那个大叔还喊了他的名字,这下他想躲都躲不了!
“卢连才。”邵文鸿听不出情绪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认识那个人?”
卢连才头皮发麻,背后冷汗直淌,邵文鸿的话音未落,他条件反射地摇头:“不不不,我不认识他。”
邵文鸿说:“他方才喊的不是你的名字?”
“就是他的名字。”赵宜说,“我听得一清二楚,那个人叫的连才。”
“不。”卢连才气息都是虚的,他知道自己的谎言一戳就破,可他实在没有勇气承认,“我真的不认识他……”
“连才,你在说什么呢?我们都是一个村的,我还载了你好多次,你说不认识我就不认识我了啊?”车夫本是兴高采烈地和卢连才打招呼,一看卢连才这避他跟避瘟神似的反应,顿时不乐意了。
卢连才像木头一样地杵着,眼神飘忽,却始终不敢朝车夫那边看。
旁边的邵文鸿似乎瞧出一些端倪,似笑非笑地将折扇一展,慢悠悠地扇了起来:“卢连才,你就是这般对待你的同村人?人家还说用牛车载了你好多次。”
“对了,你不是说你坐马车来的吗?怎么换成牛车了?”赵宜看热闹不嫌事大,“马车和牛车可不一样哦。”
卢连才嘴唇嗫嚅:“我……”
然而他“我”了半天,也没有“我”出下文来。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大多是在翰辰书院里念书的学生,也多少认识卢连才,但他们不知发生了何事,刻意压低的议论声不绝于耳。
卢连才犹如被人扒光了扔在大街上,浑身各处都弥漫着火辣辣的疼。
偏偏车夫将绳子一拉,让牛停在原地,嘴里还在抱怨:“上了翰辰书院就是不一样,今后是要当大官的人,我们这些乡里乡亲的都入不了他的贵眼——”
说到一半,身后的衣服被人拉了一下。
“叔,我赶时间,我们快走吧。”柳玉很小声地说,“不然等会儿人多了就走不了了。”
就在这时,邵文强也看清了柳玉的侧脸,他啪嗒一声合上折扇,眼神瞬间变得锃亮无比。
是他!
*
作者有话要说:
凌晨12点半还有一更哈,如果没更就是没有了_(:з」∠)_
第29章 生辰京城的亲戚也会来(三更)
上次书肆一别,邵文鸿仿佛被人灌了迷魂汤似的,只要得空就跑去书肆守着。
认识他的人从未见过他如此上心的时候,好奇之下一打听,才知道邵文鸿要找的人不是书肆老板的小女儿,而是一个白嫩漂亮的乖巧少年,只是连着半个月下来,那个少年都没再出现在书肆里。
于是大家开始劝邵文鸿不要太上头,为了一个仅有一面之缘且不知根底的陌生少年旷课得罪先生不值得,可邵文鸿不听,仍旧我行我素。
连赵宜都不知疲惫地跟着邵文鸿东奔西跑。
俗话说越得不到越想得到。
邵文鸿越找不到那个少年,越跟着了魔一样地想要见到那个少年。
日想夜想。
时时刻刻都在想。
还以为要等上一段时间才能有所收获,谁知出去上个酒楼的功夫就撞上了!
好一个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邵文鸿感觉自己的身体在燃烧,血液在沸腾,灼热的目光恨不得把柳玉烫出一个窟窿来,他二话不说抬脚向牛车走去。
结果走到一半,就被牛车上的异味逼得硬生生地停下脚步。
被惊喜冲昏了的头脑很快恢复理智,他这才迟钝地意识到自己心心念念、朝思暮想的人此时此刻坐在一辆又破又旧还散发着异味的牛车上。
邵文鸿:“……”
原本前进的步伐立即往后退去。
他呈一条直线地退到赵宜身旁,眼睁睁看着柳玉催着车夫离开,一双眼睛恨不得直接长到柳玉身上。
车夫赶着牛车一走,这里也就没什么热闹可看了,围观人群逐渐散去,被堵在人群外面的卲家马车终于驶了过来。
邵文鸿还是那副失了魂儿的模样,被赵宜轻轻一拍肩膀才蓦然回神。
他激动地开口:“你方才看到了吗?”
赵宜一脸莫名:“看到什么?”
“牛车啊!”
“哦。”赵宜说,“那么大一辆牛车,上面坐着那么多人,我怎么可能看不到?邵哥别笑话我了。”
“重点不是牛车,是牛车上面坐着的人!”
说到这个,赵宜更加莫名其妙了,摸了摸下巴说:“牛车上面不是坐着几个大婶吗?”
难道他们邵哥看上其中一个大婶了?
赵宜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
邵文鸿自知和赵宜说不通,便懒得白费口舌,转身去找卢连才。
满脸煞白的卢连才正被几个人围在中间,左一句右一句地嘲笑刚刚的事。
“卢连才,你做人可不真诚啊,明明做牛车来的还骗我们说坐马车来的。”
“我们和你关系好,相信了你的话,却被你骗得团团转。”
“牛车好坐吗?我还没坐过牛车,不知那种工具坐起来是何滋味。”
“郝兄你想什么呢?当然是屁股疼的滋味了。”
卢连才深埋着头,嘴唇紧咬,屈辱得身体都在隐隐发抖。
直到邵文鸿走近,那几个人才纷纷安静下来,正要喊一声卲哥,只见邵文鸿拿着折扇的手一抬——
折扇挨着敲到几个人的脑袋上。
几个人接连哎哟直叫。
“牛车怎么了?牛车不也是车吗?你们这么嫌弃牛车,不如随我去找一趟县长,让县长禁止牛车出入桐溪县。”
邵文鸿声音洪亮,说得正义凛然,也吓得那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一脸菜色,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邵文鸿不再搭理他们,径直走向卢连才,他一改平时话里带刺的腔调,几乎是春风和煦地安慰起了卢连才:“管他牛车马车,只要能拉人,那就是好车,我还觉得坐牛车更透风呢,坐马车闷死了。”
后面几个人:“……”
他们回头看了眼赵宜,赵宜也是一脸活见鬼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