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说,说你只是把我当成下三滥的人物,来我这里只是为了纾.解,然后我就相信了,对不起,我好笨啊,可是他打我,我当时好疼啊,好委屈啊。”
我说到这里,漫天的委屈都遮掩不住,眼泪像爆发的山洪一般倾泻而出,我喘不上气,却偏执地坚持着,“他还吐唾沫,到,我脸上,我洗了,好多次,澡,都洗不干净,你还笑话,我,用花瓣洗澡。”
“我分明,没有。”
“你一定,觉得我是,个娘娘腔,呜呜,我好委屈,我想念,我爹爹,谢言,对不起,是我错了。”
巨大的委屈与悲伤席卷着我,我颠三倒四地说着话,拼尽了身体里的最后一口气,最后便如同被擒住的乌鸦在一瞬之间没了声响,呛咳的所有声音都湮灭到了咽喉当中。
“封九月,呼吸,跟着我呼吸。”谢言的声音像飞在了空气里,又像是亲吻在我耳边,我的脸涨得通红,高热的烫意挥之不去,喉管如同被一双无形的大手遏住,我喘不过气,只紧紧地抓住谢言的衣袍,将它抓得皱皱巴巴,谢言的脸上彻底慌了,他宽大的手掌不断地给我顺气,又焦灼地对我说,“封九月,你跟着我呼吸,跟着我呼吸好不好。”
“来,呼,吸,来,呼,吸。”他明明慌得手指都在颤抖,却不敢对我放大一点声量,像是怕大点声,就把我给震碎了。
薄凉的嘴唇用力地覆了上来,温热有力的气息从我的口腔进入我的喉道,将那些淤堵的管道都尽数打开,我耳边的轰鸣声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逐渐沉稳安定的呼吸声,眼眶里游离的光斑凝聚到一点,落到谢言那张祸国殃民的脸上。
“谢,谢言。”我有气无力地开口,指尖触到衣襟上的湿润,才发现他出了一身的冷汗,刚刚我来势汹汹喘疾的发作显然是吓到他了,他将我抱得很近,严实密缝地像是两个连体婴,我忽然觉得很满足,那些恩怨仇恨都像是不断地往后退。
对谢言做了许多坏事的我,曾以为我再也没有资格去争取谢言的感情,也没有资格开口去说什么重归于好的话,但谢言他似乎很害怕我死掉,这是不是也是有一点喜欢我的意思,我是不是也可以再继续努力下去,抓住这渺茫的希望。
“谢言,你能再给我最后一次机会吗?”
“我会努力地对你好。”
“可以吗?”
我的嘴唇紧张得都在颤抖,而谢言却定定地看着我,他神色间还带着惊魂未定的恍惚,纤长的眼睫凝着破碎的水珠,像晨间清澈的露珠,又像死海里殉情的蝶,他的手掌罩住我的右脸,拇指磨挲着我脸上的红晕,眼睫扇动了两下,落下了一颗珍珠,深重而沉沦地对我说,“最后一次。”
第84章 “谢言他死了吗”
自那日之后, 谢言便对我更好了一些。
他本就生性冷淡,秉性冷静克制,又比我年长两岁, 平日里刻意的忍让与温柔的包容总让我感觉像是坠落在甜腻的梦境里,颇为受宠若惊。
我白日里就去书房给他研墨伺茶, 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小事, 书房里叽叽喳喳讨论的将领们像是经过特意的筛选,再也没出现过雷老虎之辈,这让我呆得很是舒心,一日三餐都粘着谢言在书房里一并吃了, 到了夜里,又一同睡在阁楼里。
不过谢言他很狡猾, 若我还是清醒的,他会把我抱在腿.上, 直哄到我睡着, 才悄悄地爬到榻上与我睡到一起,亦或者是,他处理公务到太晚,回来的时候, 我早已睡着,他便会偷摸着上来从身后抱住我。
而每日的清晨,谢言总归是起得比我要早得多,他手脚放得很轻,就连起来洗漱的声音都能不将我吵醒,因而我也没见过他下榻的举动。
就算是个傻子, 在这段时日的相处中, 也能觉察出不对, 我心里满是困惑,又转念一想,我还真是从未见过谢言动身离开那张轮椅的模样。兴许是觉着过于狼狈,所以他才不愿意让我瞧见,宁愿错过那些相互依偎的时间,也要死死地护住仅剩的尊严。
谢言他应该是很在意他这双断腿.的,虽然他在我面前装作无所谓的样子,但这些累赘多余的举动,更是恰好说明了他的在意,以及他每次与我发生冲突时脱口而出的自嘲,他总说自己是个残废,其实不过是用这份强硬的措辞来掩饰他内心的不安吧。
我是个过来人,在我年幼的时候,我还并未觉出自己与其他男孩之间的不同,直到那些人蛮横地扒掉了我的裤子,我才骇然发现,自己原来是个怪物。
而我无数次地提及自己是个怪物,从来都不是认可了自己怪物的身份,我无比地憎恨自己有一具这样畸形怪异的身体,却又渴望有人能够真正地接纳它,接纳这个如同怪物一般的我。
谢言应该也是这般想的吧。
在说出那些刺伤自己的话语时,他渴望听到的不是嘲弄,也不是同情,更不是怜悯,一如我渴求的这般,他需要的只是真诚的认可与接纳。
哪怕是个怪物,哪怕是个残废,都渴望得到同等的尊重与被爱,那是一种被平等对待的渴求。
这一切都怪我,是我一时糊涂做错了事,才将谢言害成了今天这个模样,如同完美精致的玉佛被折去了双臂,我深知自己的罪孽,从来没有放弃过弥补的机会,也逐渐接受了谢言这般别扭的自尊,没有再像个二愣子一样傻乎乎地追问,既然谢言不愿意让我看见他的脆弱,那我就尽量避开不要去看。
我没有再去强求,只觉得以前的自己真是无理取闹,实在是太任性幼稚,得不到安抚的时候,总表现得像一个得不到糖的孩子,就要不断地闹腾,去吸引对方的注意力。谢言好脾气地没将我捆起来打一顿,也算是足够慈悲了。
谢言自己不把伤腿.放在心上,我却没有资格与他这般坦然,毕竟恶事都是因我而起,我总不能将此事轻轻揭过,我也从未放弃过要给谢言治腿.。
我这般想着,还是去了军医那一趟。
正好军医也得空,我便问起了谢言的腿.伤,“军医,太子殿下的腿.还有痊愈的可能吗?”
“啊,这,”军医苍老的脸上有些为难和困惑,他捋了捋胡子,眉头拧紧,“太子殿下他的腿.并未让老夫看过,所以老夫也不知道其具体的伤势如何,是不是还可以医治。”
我细细回想了当日的情形,又说,“若是膝盖的腿.骨被敲碎了,这种情况还能接好吗?”
“这个,”军医长长地沉吟了一番,才摇摇头说道,“说不准,老夫没有仔细摸过那断裂的骨头,很难判断,有时候只要重新接上就好了,但若是腿.骨都碎成了粉末,那就是药石无灵。”
“除非是华佗在世,老夫行医多年,学术不精,对于这样的情况确实束手无策,若真的如此,恐怕小公子只能另请高明。”
我的心咯噔一声往下沉,愧疚后悔自责痛苦的情绪翻涌上来,让我的大脑一片空白,胸口疼得像压住了一块巨大的石头。谢言真的再也无法站起来这个事实,真的令我无法接受,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不是无法接受这样的谢言,而是无法接受像他那样骄矜高傲的一个人,竟然要一辈子遭受这样的痛苦,光是想想,我都能感同身受地替他感到莫大的心疼与强烈的痛苦。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若以后再也站不起来了...
我完全不敢继续想下去,只觉得自己真该死。
可我在这些苦楚的情绪中,又偏偏记起我哮喘发病时,谢言慌乱的指尖和扇动眼睫上的水珠,在一瞬之间又忽然生出了无尽的勇气,那是一种为了守护某些珍贵的宝物而不容许自己颓唐退缩的勇气。
封九月,你不能这么脆弱,你已经不再是小孩子了,不能再这样自怨自艾,不能再停滞不前了,很多东西你无法继续逃避。若谢言的腿.脚真的好不了,你该如何?你总要做好最坏的打算,到时候就算谢言支撑不住了,你也得陪着他走完这剩下的路。
没错,我不能倒下。
我是个罪人,但我不能放弃任何一丝机会,兴许谢言并不是那么严重的情况呢,可能只要接受治疗就会好起来呢,未来的一切都未可知。
封九月,你不要退缩,也不要那么胆小,不论如何,你都要强大起来,不能总是谢言保护你包容你,你也要勇敢强大起来,未来成为谢言的支撑,这样就算他日后都站不起来了,也能成为他最有用的拐杖。
可是话虽是这么说,可我的眼泪还是扑簌簌地往下掉,沾湿了胸前的衣襟,手指也在不知不觉中被我咬出了破碎的伤口。
“小公子,莫哭了。”
军医长叹一声,他浑浊又苍老的眼睛慈爱地望着我,言语中带着温和的劝谏之意。
“太子殿下讳病忌医,这是常人都会有的心理,更何况是他这么骄傲强势之人,直面病情的抵触情绪更甚。但你作为他身边的亲近之人,不能放任他这般消极对待下去,你得去劝他,让他接受治疗。”
“就算最后真的没有办法治好,那些断腿.后的疗养按|摩也得每日都给他做,否则日后的苦痛可不简单啊。”
军医见我一知半解地看着他,又仔细地与我解释,“这人断了腿.,特别是膝盖这个位处是极其脆弱的,到了湿冷的天气,这骨头里边会疼得难受,还有这腿.长久不用,肌肉也会萎缩得很严重,这就需要每日都按|摩推拿,才能让伤者好受一些。”
是的,我不能倒下。
我不能继续脆弱了,谢言他需要我。
我胡乱擦了擦脸上的眼泪,又勉强地扯出一抹笑,追问道,“军医,我会找机会把太子殿下带过来的,只是你说的这些按|摩推拿都要如何做?可不可以教教我呢?”
军医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又叹气道,“小公子,你这身体太弱,恐怕是做不来这粗重的活儿,还是让旁人来学吧。”
我心里知道谢言不可能会让旁人碰到他的伤腿.,便又恳切地说道,“没关系,我都可以学的,你别看我这样,我力气还挺大的,一定能做得来的。”
“小公子,你还是让旁人来学。”军医明显是在看不起我,我却没有丝毫办法,灵机一动又说,“我让我家侍从来学,可好?”
军医这才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我让侍从每日都过去学,将所有要点都一一记录在纸上,回来再传授给我。
这段时日的天气都挺好,并未到湿冷的冬季,也没有多少雨水,连日里都是晴空万里,我心里踏实了许多,将每日去书房的时间缩短了一些,一直都在研读调理的笔记和练习推拿的手法,又在心里琢磨要如何与谢言开口说给军医看腿.的事情。
“在想什么?”谢言搁下手中的笔,修长的手指绕到我身后揽住我的腰,作势要将我抱到他腿.上,我慌得接连后退,抗拒的表情都写在了脸上。
军医说谢言这样的情况不太适合坐在他腿.上,这样将重量压到他腿.上,对他的断腿.来说是种沉重的负担,也不利于他双腿.日后的康复治疗。
但谢言却不是这样想的,他一直都很喜欢抱我,不论是断腿.前还是断腿.后,我们二人只要是同在一处,他若不在办公,定然是将我拘在腿.上的,他似乎很喜欢这样的亲近,一旦我对他的亲近表现出半分拒绝,他就会变得很是生气。
就像现在,他就明显是生气了,灰瞳沉沉地看着人,薄薄的嘴唇抿得很紧,剑眉拧出了一个小山丘,冷白的手指烦躁地在轮椅扶手上来回地点,嗓音既冷又硬,带着十足的威慑力,“过来。”
我知道他这人吃软不吃硬,便低着头走到他身侧,腿.侧挨着他无处安放的大长腿.。
他见我这般乖觉,周身的戾气都收敛了不少,只冷哼了一声,便霸道地将两条长胳膊都放到我腰上,轻而易举地将我往上提了提,就要将我放到他腿.上,我很担心会将他的腿.压坏,只能将腿.分开,把重力都压到两边的扶手上。
但这样的姿势很羞人,很像狐媚子欲拒还迎的把戏,我们平日里都很少这样拥抱,谢言最多是像抱小孩一般地抱我,但这个姿势却很好地取悦了谢言。他的鼻尖落在我耳侧,开始低声地笑,低磁的嗓音又带着低沉的气音,像春日里燎原的火,尖利的犬齿咬着我的耳朵。
我只能轻微地躲,又轻轻地将脸埋在他脖颈处,深深地吸了吸,将谢言身上那种若有似无的冷松香都留在胸腔中,暗暗地给自己加油打气,声音轻得像文子一样,语气讨好道,“谢言,不能老是坐腿.,我怕你的腿.会疼。”
“多管闲事。”谢言并不领我的情,他微凉的手掌磨.挲着我削瘦的脊.背,又故意停留在后.腰处,揉面团一般地揉.我,我脸红得能煮熟一颗鸡蛋,耳尖通红,知道谢言根本没将我的话放在心里,一心只盘算着如何占我便宜,便有些气馁,过了许久才重新整理好心情,心跳急促地掰开谢言的两条手臂,在他纵容期待的目光中,慢慢跪.坐到了他脚边,发烫的脸颊在他腿.上轻轻地磨.蹭,像一只邀宠的猫。
谢言他并不阻止我的行为,而是稍稍后仰,将后背都靠在了轮椅靠背上,好整以暇地垂眸看我,他今日打扮得极为素雅,一袭牙白的云锦长袍,腰间并未佩玉,反而系着一个样式简单的黛紫色香囊,香囊的月季花香混着淡淡的冷香,又配上他那冷清的眉眼,更将我迷得云里雾里,不知今夕何夕。
总是要先给些甜头,才能让事情进行得更为顺利,兴许谢言他一高兴,便会答应我了呢,我这样想着,便表现得更为卖力,微微仰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谢言隐忍又紧绷的表情,能让谪仙一般的人物为我沾上凡尘腌臜的暗.欲,也是独属于我的一种殊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