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言脸上不耐的情绪越发明显了,但因为职业操守让他保持了最基本的礼貌,只是冷淡地回复道。
“谢谢你的厚爱,如果你没有别的事情,我就叫下一位病人了。”
“大家的时间都很宝贵。”
“我有,我有,我现在心脏很不舒服,我要你立刻帮我看看,你是大夫,我花了钱来看病,你不能不给我看,我花了钱的,你还是专家级的教授,每次来看你,没提前挂号,没一千块还见不着,我不管,你现在要给我看。”那病人得了无情的拒绝,居然就开始撒泼了起来,消瘦的脸因为怒意而胀得通红,完全没有方才那股病恹恹的气息。
他是看准了谢言喜欢这种病秧子类型的人,以前他住院的时候就发现了,谢医生对那些身体较弱的人总是会多一分耐心,但也只是多一分,可对于这类冷情冷性的人来说,这多出来的一分耐心,已经是弥足珍贵,所以他一直在装,一进门就开始装柔弱,可是却还是被拒绝了,既然这样,那就别怪他撕破脸皮。
谢言并未顺他的意上前给他看病,而是双手抱胸冷冷地坐在原地,沉沉的眸光如同冰冷的霜雪落在病人的脸上,那病人何其聪明,立刻就明白对方的意思了,就算他要在这里耍无赖,搞一出轰轰烈烈的医闹,谢言也没在怕,这一切都不在话下。
莫名的拉锯展开,冗长的静默如平静无波的湖面,却突然被手机的震动划破了静寂。
两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桌面谢言的手机上,只见屏幕上弹出了两个字,骗子。
一个骗子的来电。
病人理所当然地以为谢言会直接把骗子的骚扰电话挂断,可却没有,他一抬眼,就看到那个向来以冷静自持出名的医生失了分寸,幽深的眼底翻起了巨大的风浪,似凝聚着汹涌的恨,又藏不住痛彻心扉的爱慕,就连指尖都在小幅度的颤抖,可这些变故转瞬即逝,下一秒,斯文出挑的医生就接起了电话,电话里的杂音很大,但更大的是呜呜咽咽的哭声。
“阿言,呜呜,阿言,你在哪里呀?呜,怎么你一直都不接电话呢?我和欢欢在这里好害怕,你来接我们,宝宝饿了一天肚子了,你快来,阿言,你怎么不说话呀,快来接我和宝宝。”
电话里的声音明明是个少年的声音,却很娇,这种娇和他这种刻意伪装出来的娇是不一样的,那人是真的被人惯坏了,不自禁就会对人付出全身心的依赖和嗔怒,只可惜他将依赖错付给了无心之人,病人亲眼看见医生慢条斯理地在用笔端在桌上画圈,狭长的眼瞳里是幸灾乐祸的愉悦与不再上当的机敏。
他看见医生轻轻地笑了,冷硬的唇角微勾,是个颠倒众生的笑,明明电话里的人哭得声嘶力竭,可医生却跟没事人一般地享受着那人的依赖与示弱,一句话也不说,直到那哭声逐渐淡去,那人也逐渐意识到自己找错人了,哭戚戚地说了一声,“抱歉,可能是我打错电话了,对不起,呜呜。”
谢言这会儿倒没了刚才的散漫,立刻停下了手上轻慢的动作,拿起手机就很有条理地沉声吩咐道。
“你现在拦住一辆计程车,就是我以前教过你的那种红色绿色上边有灯灯的车子,然后跟开车的人说,你要到第三人民医院,第三人民医院,能记住吗?到了医院之后,前台的护士会拿车费给你,你处理完就说,你要找谢言,护士会带你过来,我现在很忙,没时间见你,你要在外边等。”
“手机还有电吗?就是看手机右上角的格子,是不是快要空了?是满的?那就好。记住是第三人民医院,是A市的第三人民医院,你还在A市吗?把电话给开车的人,我来跟他说。”
谢言仔细地与司机交涉,甚至给司机跑腿费,连门口到医院的距离都不舍得那人走上一趟,只让司机直接来前台拿车费和幸苦费,说完这些,他竟然舍得没跟那人说上一句安抚的话,而是果断地跟前台的护士交代了这件事,才又恢复了那副老神在在的模样。
“你的看诊时间已经到了。”
不同于对着电话里那人的喋喋不休,谢言一个字都不愿意对他多说,只拧着眉按动了叫号的按钮,是一个慢走不送的举动。
那病人原本打算愤愤地离去,可他心中不甘,他守着谢医生三年多,凭什么这个所谓的骗子就能捷足先登,他必须要瞧瞧对方到底是何方神圣,能让那样冷酷无情的人放在心上。
于是他坐在诊室外的长凳等了良久,认真地打量着每一个过往的行人,究竟是什么人能让谢言那般在意,他必须知道,彻底地了解自己的对手才能百战百胜,难不成他是比较会骗人?可很快,他就知道了,那人一出现,他就知道自己输得一败涂地。
那个少年很白,很白,白得发亮的那种,就是行走在人群中,你一眼就只能看见他的那种白,自己已经挺白了,可终究是及不上,两只眼睛里含着汪汪的泪水,嘴唇很红,饱满的唇珠很显眼,细碎的短发很干净,穿着宽大的T恤和短裤,外露的锁骨手腕脚腕都很纤细,比寻常人的要细上一圈,显得病态怏怏,走几步路就有些喘,看着不是什么康健之人,也难怪性子被养得那般娇气。
而他牵着的那个奇装异服的小孩,跟他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皮肤白得发光,头发梳成两个尖尖角,眨巴着桃花眼四处张望,鼻子小巧,唇珠很可爱,又因为陌生的环境,而害怕得一抖一抖,整个人都要黏在少年身上。
少年站在诊室门前站定后,细细地对比着上边的“谢言”二字,才领着孩子在病人旁边的凳子坐下,不断地柔声安抚着怀中的孩子。
“欢欢不要害怕哦,爹爹在这里,父亲也很快就出来了,他在忙,我们要乖乖等他哦,就跟他去上朝那样子,好吗?”
“好哦,爹爹也不要哭哭哦。”那小孩摸摸少年的眼睛,将残留的湿润都擦去,才乖巧地靠在消瘦的肩膀上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病人苦笑一声,这少年的美貌自己哪里比得上,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去巫山不是云,不是谢言太挑,而是喜欢上这么漂亮的一个人,再遇见旁的,恐怕都只会觉得是次品。
他这般沉思了一瞬,少年也不过坐下没几分钟,诊室的门就吱呀一声打开了。
开门的男人身量极高,穿着干净的白大褂,凌厉的凤眸不错眼地落在身旁的少年身上,他从未见过谢医生这副模样,谢医生总是清高的,孤寂的,目中无人的,而如今这样的作态,就像是神佛无端生出了七情六欲,无欲无求的谪仙堕入了红尘。
少年没有一丝犹豫就抱着孩子扑了上去,被一对劲瘦的胳膊稳稳当当地接住,谢医生并没有几分好脸色,抱紧了怀中的人,抿紧了嘴唇,是个很不爽的样子。
病人怔楞地看着他们在诊室面前相拥,偏头就看见诊室外的灯光熄灭,号称行医多年从未请假的谢不请居然请假了。
男人和少年已经走得挺远,少年原本手上抱着孩子,他人瘦,弱不禁风的,两条纤细的胳膊都像要扛不住,也不敢开口跟前头走的男人说什么,反倒是走到拐角处的时候,冷着脸的男人才转身抱走了他怀里的小孩,有些强势地攥红了少年纤细的手腕。
第110章 医生谢言
阿言好像生气了, 封九月这般想着,便刻意忽略了手腕上被攥紧的痛感,逼着自己跟紧谢言的脚步, 悄无声息地伸长了指尖去够那微凉的手指,碰到的时候,对方的身体如触电般明显一僵, 却没有抗拒。
高大的男人一手抱着白生生的熟睡孩童, 一手牵着白生生的少年,举手投足间彰显了一家之主不可撼动的地位,如果他面上的表情不是那么森冷的话。
谢言的车停在地下车|库,少年抱过孩子下意识地就要往副驾驶里钻, 毕竟这是离自家相公最近的地方,也方便安抚对方闹腾的情绪,可男人冷着脸制止了他,用眼神示意他抱着孩子往后排去。
被嫌弃了, 封九月扁扁嘴,带着些许委屈地坐上了后排的座位,谢言弯腰给他系上了安全带,久久地看着那人撅着的嘴唇, 报复性地将欲要脱口而出的解释咽回去。这小骗子惯是懂得如何拿捏人心, 做出这副懵懂的样子也不知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抱着孩童不能坐副驾驶位, 自己眼巴巴地上赶着解释, 跟条忠心不二的狗也没有区别,还是一条被抛弃了十年的老狗。
于是他将车门轻轻带上,从车内的后视镜能看到少年纤细的胳膊环抱着熟睡的孩童, 小孩的眼睫毛很长, 那人的眼睫毛也很长, 侧过脸去看窗外的时候,午后的日光将他乌黑的眼瞳照成了琥珀色,眼睫染上了一片金色,淡粉的唇珠,白瓷一般的肤色,抚着孩子的指尖都透出生嫩的薄粉,有种神圣不可侵.犯的圣洁。
谢言逼自己将目光收回,车子稳当地启动,匀速地行使在城市灿烂的街景当中,这时候快到下班高峰期,车流量很大,但车子依旧走得很稳,少年怀中的孩童睡得很香,没有哭闹,绚烂的晚霞挂在天边,在夕阳余晖散去之前,他们终于到家了。
进屋的时候,封九月好奇地打量着一屋的景致,很空很大的房子,灰黑色调的装饰,看着很压抑沉闷,没什么人情味,但地板打扫得一尘不染,显然谢言的洁癖还是没有改变多少。
他低着头寻找着多余的拖鞋,但只看到一双灰色的拖鞋,尺码挺大,看着就是属于谢言的,这房子看着就不像是会有客人来的样子,没有多余的拖鞋也是正常。
那就脱鞋吧,他正要弯腰,却看到身前的男人将那双灰色的脱鞋放到了他脚边,又伸手将熟睡的宝宝抱了过去,动作很轻柔,并没有面上看着那么不近人情,自己却赤着脚踩在了干净的地板上。
封九月将拖鞋穿上,他的脚比谢言的小了好几码,看着空荡荡的,很像是小孩偷穿大人的鞋子,他管不了那么多,蹑手蹑脚地跟着谢言,只见男人走到走廊尽头,犹豫了三秒后,抱着孩子走进了一间光线昏暗的房间。
灰色的墙面,角落处的办公桌上放着一具小巧的人体骨架,床品都散发着消毒水的味道,果然是一如既往的洁癖,封九月暗暗思忖,又对比了这间房间和隔壁房间,确定这就是谢言的卧室,而隔壁房间应该是客房。
谢言轻手轻脚地将欢欢放到了灰色的被子里,给他掖好了被角,才领着人从主卧里走出来,两人在客厅停下脚步,封九月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可谢言像是很不耐烦一般地别过脸去,满脸的抗拒溢于言表,只沉声道,“我有事要出去。”
“哦哦。”少年点点头,眉眼温顺地对他笑笑,带着三分讨好地说,“早点回来哦,阿言。”
这个甜腻的笑容谢言阔别了十年,上一次见面还是他去上学,这人傻乎乎地粘着他,红着脸亲了他一下之后又去洗碗,而如今十年悄然过去,他已经二十八岁,十八岁的青春与悸动早已消失不见,如今剩下的不过是执念与偏见。
少年消失后的每一天,他都没有放弃过寻找,他一边恨着,恨着少年的狠心决绝与恶意的欺骗,又恨自己所托非人,一颗真心喂给狗吃都好过被忽悠被欺诈,可他又恬不知耻地渴望着那温热的怀抱,甜甜的微笑,午夜梦回还求着那人回来,哪怕再骗骗我也好,我现在有钱了,来骗我吧,可少年十年里一次都没有出现过,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他无数次地拨打那个电话,毫无悬念都是忙线,一次次击碎他脆弱的神经。
而到了十年后的今日,少年回来了,不仅装作若无其事地对自己微笑,还带回了一个孩子,那孩子看着不过五岁,长得和那人一模一样,一样的白,一样的乖,一样的惹人怜爱,说不是他的孩子,谁又能相信呢?
谢言啊谢言,十年前他说他成亲了,你不信,如今人家孩子都有了,你总该死心了吧,难不成还要帮人家养老婆孩子不成?你贱不贱啊?他这般想着,从车里的暗格翻出了一包烟。他已经很久没抽烟了,这人失踪的那年,他学会了抽烟,每天一包差点就把肺给抽坏了。可到了后来,一次次的落空之后,他又慢慢戒掉了烟瘾。
不过失恋而已,何必寻死觅活。
那个病人说得没错,他这辈子就跟这个骗子谈了一年多的恋爱,然后他走了,自己的心又枯萎成了一摊死水,却又习惯性地捕捉他的身影,那些病弱的娇气的灿烂的总是能让自己多一分在意,也仅仅是一分而已。
他在车内抽了二十分钟的烟,只见烟圈缭绕,车内都是升腾的雾气,此时夕阳缓缓地落入远处的高楼之中,快要七点了,自己再不回去,恐怕那人又要哭了。
哭就哭吧,谁又在意呢?
他驾车去了一趟商场,最近的是母婴店,身形高挑的男人仔细挑选了几身适合那小孩的衣服,都是柔软的棉质的,他想起那孩子粉嘟嘟的脸蛋和嘴唇,心里莫名竟感觉到一阵的柔软,大手一挥就将导购介绍的一系列婴儿用品都扫进了购物车。
随后又去了一趟男装,按着小骗子的尺寸买了几身睡衣和常服,将大包小包购物袋都塞进了超市的储物柜里,推着购物车开始细细地挑选食材,将可乐鸡翅,螃蟹,排骨放进车里,手机里搜索五岁宝宝爱吃的膳食,排队等结账的时候,他怔怔地发了一会呆,随后又面无表情地拿了几盒避.孕.套和润.滑.液扔进了购物车里。
第111章 医生谢言
谢言回到家的时候, 屋内并没有点灯,也没有发出半分声响,他将冷下来的目光落在家里的门锁上, 这智能门锁没有自己的指纹验证是没法从里边出去的,想到这里,他竟莫名地松了一口气, 只将手上的东西都放到了客厅的餐桌上, 脚步轻缓地走进了主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