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望舒抿着唇。
秦嘉谦走到邵望舒身边,把他袖子中攥着的手指掰开,同他十指交叉, 秦嘉谦温热的掌心源源不断地把热量传给邵望舒, 宽慰着他的紧张。
秦嘉谦道:“母后怕是有一事搞错了。”
太后微怔:“什么?”
秦嘉谦道:“朕不曾失忆,何来中失忆蛊之说?”
太后失声:“什么?”
“你怎么可能没失忆,你明明……”
秦嘉谦打断:“母后, 朕有没有失忆, 朕心里清楚。”
秦嘉谦看着妖道:“这位大师既然来了, 正好朕也有些话要问问大师, 数月前京城无故死了许多百姓, 皆是被人抽干了精气,朕着提督日夜查此案,终于在昨日得了些线索,恰好与大师有关。”
太后一惊。
人人皆知此事是她所为,但并无几个人敢直言,毕竟指证当朝太后是要凭据的,康王贵为亲王,也不可能被提督提审,宗正们也不敢审。
妖道动手,太后自以为天衣无缝。
“大师且在皇宫坐坐吧,同提督他们见见面。”秦嘉谦说完,身后便冒出十几个暗卫来,澹台眉听着动静也从含章宫出来了。
秦嘉谦原本是叫澹台眉来问问邵望舒身体情况,结果人走到半路,碰上明珠了,明珠也来请澹台眉入宫为秦嘉谦解蛊,澹台眉一来,还没来得及给邵望舒把脉以及给秦嘉谦解蛊,倒是赶巧碰上了妖道。
澹台眉一手握住妖道的肩:“大师,我们在京城寻了您许多遭,正巧您就来了。”澹台眉,凤鸣山大力士,捏着妖道的脖子就把人拎了起来,大摇大摆地对秦嘉谦说:“人我带走了。”
“来福。”
“在。”
秦嘉谦道:“好好送太后回宫,朕回头有事还要问母后。”秦嘉谦重读了「好好」二字,来福心领神会,送进去,就不能再让太后出来了。
“至于你,”秦嘉谦低头看着邵望舒:“跟朕进来。”
邵望舒蔫头巴脑地跟在秦嘉谦身后,秦嘉谦先把邵望舒摁在椅子上,叫太医再把了一回脉,问题不大,澹台眉只是看起来不靠谱,蛊虫却靠谱得很。
秦嘉谦屏退了所有宫人,先问了第一个问题,“为何急着杀襄国公?”
邵望舒想起刚才的太医,又想起突然被叫到宫里来的澹台眉,八成是秦嘉谦问太医自己在军营里受伤的事了,顺带提到了杀襄国公。
邵望舒垂着眼睛,“太恨了,早点叫他下去为我爹娘赔罪。”
“说实话。”秦嘉谦敲桌子。
“这就是实话。”
秦嘉谦盯了他半晌,突然去拿了份空竹简来,把邵望舒这两句话写了上去,秦嘉谦想了想,从头开始写。
“朕说立君后是真的假的?”秦嘉谦问。
邵望舒道:“真真的!”
秦嘉谦没理他,写在了竹简上。
“赤焰换马呢?”
“这个也是真的。”
秦嘉谦猜也是,只是大概不是因为很爱他,而是看上了忽纳的马,要弄来当军备,于是没写这句。
“为了你六宫空置?”
邵望舒道:“还是真的。”
秦嘉谦把这句话写了上去。
邵望舒:……
秦嘉谦轻轻咳嗽了一声,“你说从前朕教你的那些……那什么,”秦嘉谦耳朵红了,“真的假的?”
邵望舒有心说假的,但澹台眉很快就要给秦嘉谦解蛊了,骗也没用,老实道:“也不是不能当真,看你怎么理解了……”
秦嘉谦用食指敲邵望舒的脑门儿:“朕就知道你不老实。把你那堆乌七八糟的书都给朕交出来。”
秦嘉谦一条一条问,他觉得是真的就不写,他觉得是假的就写上,问完后,秦嘉谦说:“这是朕最后给你的机会,要是这上头的也胡说……”
邵望舒心砰砰跳。
“你就等着挨收拾吧。”
邵望舒蹭到秦嘉谦身边,“陛下……”
“嗯?”
“你准备什么时候解蛊呀?”邵望舒问。
秦嘉谦道:“马上,”他好像什么都知道,“你不是叫澹台眉把蛊王送来了么,一会儿就能解。”
秦嘉谦瞥了眼邵望舒藏起来的戒尺,嗤笑,“你倒是准备充足。”
邵望舒挽着他的胳膊:“今晚再弄行不行?”
“怎么?”秦嘉谦不解:“你下午有事?”
邵望舒喃喃:“再陪我一下午吧。”
等你醒了,
就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时光了。
已经清楚这是最后一下午,邵望舒显得格外的没有安全感,一下午都黏糊在秦嘉谦身边,连出去散个步都亦步亦趋。
秦嘉谦只瞧着他,并不作声。
邵望舒央求:“我们去宫外转转怎么样?我好久没出宫了。”
秦嘉谦算了算日子,其实也不长,但邵望舒这么说,他也不好拒绝。
邵望舒同他出了皇宫,奔大街上闲逛,街上正巧儿是庙会,原本宽敞的街如今人头攒动,街上水泄不通,卖东西的小商贩身边围满了人,走动都费劲。
小贩们仍然高声叫卖着,路上的人不断往过涌。
秦嘉谦有心离开,人太多自然逛不出什么,邵望舒却看起来兴致勃勃,大有好好逛的意思。
邵望舒盯上了人最多的糖葫芦摊,小孩子们流着口水,围在那里,小贩带着的一树糖葫芦已经卖了个精光,正在现场做。
小贩熟练地把糖葫芦穿成一串,然后往糖浆里一滚,还没拿出来,小孩子们已经等不及,自己上手拿了。
秦嘉谦看得皱眉,这得排到什么时候去?
邵望舒又看上了旁边的棉花糖,也是人多。
邵望舒道:“我们商量一下,你去排糖葫芦,我去排棉花糖,怎么样?”
“好吧。”秦嘉谦往邵望舒手心里塞了几个铜板,“去吧。”
秦嘉谦往糖葫芦那头挤,他不敢挤得太用力,都是小朋友,生怕没看见他们,踩到人,秦嘉谦小心得往那头走,小孩子们源源不断推着他,小孩也没有排队的意识,只管围成圈,待糖葫芦快出锅就先下手为强。
秦嘉谦自不好意思同小朋友抢,好不容易挤到了最里头,也没脸伸手,反正邵望舒的棉花糖也得排很久,打算等小朋友们买完,他再开口。
秦嘉谦等了半天,小孩子们都没有结束的意思,往往这边刚走,立刻就补了个新来的小孩,怎么也买不着。
秦嘉谦琢磨再等下去也不是个事,邵望舒可不讲究尊老爱幼,八成一挤进去就仗着个子高抢到了棉花糖。
秦嘉谦厚着脸皮趁卖糖葫芦的小贩刚给糖葫芦过了一半的糖,还没翻身,小孩子们没伸手,出手如闪电抢到糖葫芦,飞速在糖浆里一滚,蘸匀了,立刻就拿走。
惊呆了一众小朋友。
秦嘉谦拿着战利品出来,满目远眺,看不到邵望舒的身影,棉花糖那里的人换了一茬子,邵望舒并不在此处。
此刻,邵望舒把轻功发挥到极致,撒丫子狂奔回去找他师父,为了图速度,从树上直接跳进王府,冲进他师父房门,“师父师父,快给点银子。”
大国师还没反应过来,邵望舒已经上手搜刮了他的储物袋,然后一阵风似地刮走了,刮进他二师姐房间,“二师姐二师姐,我让你准备的东西呢!”
他让明珠来喊二师姐进宫给秦嘉谦解蛊时,已经预料到自己要遭殃,顺便让明珠给带一句话,让澹台眉替他准备好逃亡的行礼,他解决了秦嘉谦就火速开溜。
开玩笑,他哪敢等秦嘉谦恢复记忆。
他涮了秦嘉谦这么多回,这不得被收拾死。
秦嘉谦居然还写竹简,要一条条算。
傻子才留在宫里等收拾呢。
澹台眉没管他:“没收拾。”
邵望舒:“!!”
邵望舒心飞到嗓子眼:“怎么不收拾,我要完了。”
澹台眉根本懒得看他一眼,“自己收拾去。”
邵望舒来不及跟她掰扯了,蹿回自己房间,先吩咐王府里的下人准备快马——马车太慢了,八成是不赶趟的。
他随便从衣柜里扯了几件衣服,有个换洗的就完事,拿了一双鞋,几双袜子,拿得太着急,还给拿混了,邵望舒顾不得纠正,大不了就杂着穿呗。
当务之急还是银子,他开了箱子,随便抓了一把碎银子装上,想了想,还是把整个箱子的银子都带上吧,还不知道要逃跑多久。
邵望舒又蹿去厨房拿了几个饼,装了一壶水,飞速地往王府后门蹿。
刮到后门,本该在这里准备好马等他的小厮却不见踪影。
邵望舒左右看看,“不是吧,太慢了也,这都没出来?”
邵望舒看看天色,总觉得秦嘉谦这会儿应该已经反应过来了,掉头就想去马园——说不定在路上能碰到。
邵望舒才转身,就听到身后一个东西摔在地上的声音,邵望舒本能地回头,地上丢了一个人,五花大绑嘴里还塞着块布,正是给他准备马匹的小厮。
邵望舒缓缓抬头,秦嘉谦迈着长腿从后门路上走过来,手里还拿着根快化的糖葫芦。
“君后,这是要去哪啊?”秦嘉谦皮笑肉不笑。
邵望舒腿一软,跪在地上,“我错了。”
作者有话说:
本章评论100%掉落红包
第58章 算账2
“君后, 问你话呢,”秦嘉谦问:“你这带着大包小包的,准备去哪啊?”
邵望舒满脸「我死定了」, 干笑两声:“没、没打算去哪。”
“臣就是把东西, 拿、拿出来……晾晾……”邵望舒挠后脑勺:“晾晾、哈哈。”
秦嘉谦轻轻道:“回宫再跟你算账。”
邵望舒腿软, 很想抱着秦嘉谦大腿嗷嗷哭「跪求陛下饶我一命」,但外头人多, 他不大敢,只好干巴巴地遗憾道:“哦。”
秦嘉谦一手把他拉起来,把糖葫芦递给他:“不是要吃糖葫芦?”
“嗯……”邵望舒战战巍巍地接过糖葫芦。
“走吧。”秦嘉谦转身。
邵望舒亦步亦趋地跟着秦嘉谦,脑子里已经闪过了千百种死法, 也不知道秦嘉谦要选哪一种, 骗他立君后就是最大的罪。
邵望舒走了几步,猛地想起一个更大的罪——一个多月前, 秦嘉谦为他送行,两人喝醉了, 他把秦嘉谦睡-了,连夜狂奔出逃。
这个大罪还没算呢!!
邵望舒一个激灵,又想逃跑了。
救命!
秦嘉谦慢悠悠地在前头晃悠, 领着他朝南面去了。邵望舒走了几步, 感觉不像回皇宫的方向,皇宫在北面。
邵望舒越走越疑惑,城门也在南边, 秦嘉谦不会打算直接给他送出城, 往封地打发吧, 毕竟如果没有那场醉酒, 他本该去封地了。
邵望舒想到这里, 就不想走了,站在原地不动弹。
秦嘉谦发觉他没跟上来,一转身,看见他裤腿上一团灰,“洁癖又犯了?不想穿这身衣服了?”
邵望舒轻轻「嗯」了一声,如果能回去换身衣服,又能多拖延一盏茶的功夫。
秦嘉谦回来拉他,“庙会上有卖衣服的,去了再买一身吧,先忍忍。”
“庙会?”
秦嘉谦被他问得莫名其妙,“你不是要逛一下午么?这还有一个多时辰天才黑呢。”
“哦哦。”
“糖葫芦怎么不吃,都要化了。”秦嘉谦说。
邵望舒看着糖汁都要流下来的糖葫芦,勉勉强强舔了一口,胆战心惊地吃着,死期就在一个多时辰以后,有个死期悬在心头,邵望舒实在吃不出味道。
勉勉强强吃了几口,邵望舒惊悚地发现秦嘉谦要往棉花糖摊子跑,想起自己刚刚骗他的话「你去排糖葫芦,我去买棉花糖」,邵望舒一阵地心虚。
勉强吃完了糖葫芦和棉花糖,庙会的人慢慢减少,家离的远的人这会儿都准备回家了,毕竟晚上黑了不好走。
秦嘉谦牵着邵望舒在沿路上闲逛,先去买了件衣服,又沿街找小吃。
邵望舒起初满怀心事,总脑补今晚自己要怎么被收拾,脑补地抹了一把辛酸泪,慢慢的逛着逛着,又换了个想法。
其实这么逛一逛也不错,以后再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
邵望舒黏在秦嘉谦身边,黏黏糊糊地过了这最后一个多时辰。
逛到夜色将晚,所有赶集的人都离开,小贩们也收拾摊子准备走,邵望舒站到了一个卖玉玦的小贩跟前儿,小贩一看他俩,嘴甜起来:“哎哟两位可真般配,来看玉玦吗?咱这儿正好用一对夫夫用的玉玦,配两位正好。”
小贩麻溜儿地递给邵望舒两块。
这玉颜色算不得好,雕工也很一般,唯独「永结同心」四个字,刻得十分入邵望舒的心。
邵望舒转向秦嘉谦,他的银子都被秦嘉谦没收了,防止他逃跑。
秦嘉谦利索地付了钱,接过一块玉玦,弯下腰,系在了邵望舒身上。
秦嘉谦系完,直起身子,等邵望舒给他系,等了一会儿,邵望舒呆愣愣地站着,没有动作。
秦嘉谦轻轻咳嗽一声,“该你了。”
邵望舒把第二块玉玦收好,“等你今晚想起来,还愿意的话,再说吧。”
从太阳落山到满天繁星,也就那一会儿的功夫,买完玉玦,邵望舒抬头看天空,已经是一片深蓝,繁星点点。
一个多月前,他在星空下被抓回了皇宫,信口开河说自己是君后,一个多月后又要在星空下结束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