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揉了揉元溪的脑袋,颇为宠溺地道:“去换衣服吧。”
在咬牙切齿地看着「山神」和元溪谈笑了半个多时辰之后,严鹤仪牵着元溪的手,头也不回地出了后台。
他给元溪买了他要吃的芝麻饼,还有一大包炒得焦香的葵花子,这才堪堪换回了一些小祖宗的注意力。
回家的路上,元溪依然喋喋不休地围着严鹤仪,不过话里的内容都变成了「山神哥哥」。
严鹤仪实在是想不通,那个小眼睛、八字胡,笑起来跟鬼一样的男子,是如何能得到元溪欢心的?
若是元溪的中意之人是这种样子的,那自己怕是前方路漫漫了。
蓄个八字胡要多久?
眼睛太大怎么办?
正当他心猿意马之际,对面闷头跑过来了个人。
元溪迎了上去,抓住那人的肩膀,关切地道:“子渔,你怎么哭了?”
周子渔糊了一脸的眼泪,迷迷糊糊地看清对面的人,伏在元溪肩头,哭得更凶了。
严鹤仪虽也很担心周子渔,但还是控制不住地想道:怎么这么多人抱他?我何时才能光明正大地这样?
半晌之后,周子渔才平静了下来。
原来,他方才去给冯万龙送家里做的肉包子,刚到院门口,便看到冯万龙跟陆云在院子里拉扯。
院门两侧各有一棵大树,周子渔的身形隐匿在大树后面,因而没有被发现。
陆云正拽着冯万龙的袖子,一口一个「冯表哥」地叫着,鼻子红红的,似乎是哭过了。
冯万龙往回扯了扯袖子,没挣脱开,似念似叹地道:“小云,我定过亲了,你知道的。”
陆云又往冯万龙身上靠了靠,扑簌簌地掉了几滴眼泪,轻声道:“我知道,子渔哥他很好,你们感情也很好,都是我的错。”
“爹爹入狱,家里日子艰难,除了龙表哥,我没有可依靠的人了。”
冯万龙迟疑了一瞬,抬起手来,轻轻在陆云的肩膀上拍着,皱着眉头道:“你放心在家里住着,住多久都没关系的,若是有中意的人了,我便找媒婆给你说亲可好?”
陆云只是哭,哭着哭着,便凑到了冯万龙怀里,抓着他的衣裳抽噎着。
冯万龙直愣愣地站在那里,一时间慌了神。
陆云抬起蓄满眼泪的眸子,又道:“龙表哥,要不,等你跟子渔哥成亲之后,把我带过去吧。”
“我能洗衣,会做饭,家里的活都会干,下地插秧也能行,只要你能给我一口饭吃。”
见冯万龙没有反应,陆云抹了把眼泪,接着道:“子渔哥人那么好,一定不会介意的,你就当是家里养了个猫儿、狗儿,陪着解闷儿也好啊。”
冯万龙稍微往后退了一步,拧着眉头道:“你听听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你是我表弟,怎么是猫儿狗儿?”
“你就在家里住着,我爹娘都喜欢你,不会赶你走的,做什么非得要跟着我?”
陆云往前跟了一步,干脆伸手环住了冯万龙的腰,把头贴在他的胸前,柔柔地道:“因为...我喜欢龙表哥,就像小时候一样,想做龙表哥的小媳妇儿。”
“若是表哥不要我,我也不要什么媒婆来说亲,便到庙里做和尚去。”
他的手缓缓地抚着冯万龙,慢慢滑上了他的肩膀,然后一把环住他的脖子,轻轻一拽,踮着脚尖吻上了他的唇。
冯万龙整个人僵在了那里,不知该作何反应,任凭陆云在自己身上做着这种事。
陆云歪了歪头,吻得更深了,周子渔看到他睁开了眼睛,朝着自己这边望着。
他应当是早就看到周子渔了。
即使在这种时候,周子渔也还是不敢冲上去,鼻子一酸,转头狂奔起来,正好遇到了元溪和严鹤仪。
元溪听完这些,指尖攥得发白,喘了半晌,恨恨地道:“乌龟王八蛋!”
第33章 乌米饭
人一旦急起来, 骂人便常会骂王八。
其实,说句公道话,严鹤仪总觉得王八也挺无辜的。
骂王八也就罢了, 还骂人家的蛋,这便更加不地道了。
不过, 冯万龙跟陆云做的这事, 连严鹤仪都觉得当得起这句骂,甚至都骂得太轻了。
他暗暗地想着:书上怎么骂人来着?
衣冠禽兽。
去掉衣冠二字, 两人当是一对禽兽。
元溪当即便跳起来了,气冲冲地要去找冯万龙理论,被严鹤仪拦了下来。
他把两个情绪激动的人领回了家, 一人一张浸水的帕子擦了擦脸,勉强算是控制住了情绪。
严鹤仪温声问道:“子渔,你怎么打算的?要退婚么?”
周子渔咬着嘴唇,不说话。
元溪火气又上来了, 站起来吼道:“退!傻子才不退!”
严鹤仪按着元溪的肩膀,把小祖宗按在凳子上, 接着又道:“若是要退婚,便到家里跟爹娘说说,找媒人送还生辰帖。”
“让元溪送你回家,好么?”
周子渔轻轻摇了摇头,半晌才道:“我不知道回家怎么说。”
“我可以...在这里待一会儿吗?”
严鹤仪点了点头, 拿出来镇上买的炒葵花子,又给两个人倒上了热茶, 便去厨房做饭了。
还没出房门, 他便又回过头来嘱咐道:“元溪, 不许乱跑啊。”
见元溪答应了, 他才放心的出门。
今日是立夏,严鹤仪昨日便准备好了南烛叶,因为只顾着跟小祖宗缠来缠去,便忘记了这回事,晨起才想起来把南烛叶捣碎,加了水做成南烛叶汁,把糯米泡上。
现在已经泡了快六个时辰了,糯米浸了颜色,已经是乌青的了。
南烛叶又叫乌饭叶,立夏这一日,平安村的人都会用南烛叶子做上几碗乌米饭,说是可以祛风解毒,吃了便能一年都不被蚊虫叮咬。
把浸泡好的糯米倒掉多余的水,只剩下刚盖过米的量就行,然后上锅里蒸熟,便是香喷喷的乌米饭了。
这丝丝的烟火气,总是能抚慰人心,不管是伤心难过,还是愤怒不平,都能被暂时的冲淡一些。
元溪和周子渔两人,一个忿忿地横着眉,一个脸上挂着泪痕,嘴上却都没亏了自己,皆在乖乖扒着米饭。
桌上盛了一小碗砂糖,用来蘸乌米饭正好,软软糯糯,满口香甜。
周子渔嘴里塞得鼓鼓囊囊,含糊道:“严先生,你做的东西真好吃。”
严鹤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抬手给元溪抹去了嘴角的饭粒。
周子渔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咽了嘴里那口米饭,轻声问道:“平日里,都是严先生在做饭么?”
元溪使劲地点了点头:“对呀,都是哥哥做饭,我就做过两次,不是调料放多了,就是把东西做糊了。”
严鹤仪在旁边暗暗想道:何止?简直是要把厨房烧了。
周子渔做了个惊诧的表情,压低声音道:“其实,我也不会。”
“人家都说,成亲之后是要夫郎做饭的,家里的活也都得会干,我什么也不会,以后是不行的。”
元溪拍了拍桌子,歪着头问道:“这话是冯万龙说的?”
周子渔轻轻点了点头。
元溪脱口而出道:“放屁!”
严鹤仪在旁边捂住嘴巴,轻轻咳了一声,元溪知道严鹤仪不喜欢别人说脏话,缩着肩膀,心虚地冲着他扮了个鬼脸。
他接着道:“我不会做饭,不会洗衣裳,就砍过一次柴,还差点儿伤到脚趾,挖野菜都挖不到完整的,更别说插秧、采茶这些地里的活了。”
元溪挑着下巴看了严鹤仪一眼,继续道:“我什么也不会,严先生不也是对我好,一点也不嫌弃我?”
说到这里,他有些心虚,对着严鹤仪低声道:“对吧,哥哥?”
严鹤仪现在,实在是听不得元溪叫他严先生,只要一听到他口中说出这三个字,便立刻会想起那个荒唐的夜晚。
接着,便是恨不得把这个下了床便装傻不认人的小东西揽过来狂亲一通,再把他狠狠锤上一顿。
他勉强按下自己的这种冲动,温和地对着元溪笑了笑,答道:“没错,就算你什么都不会,也没关系。”
周子渔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随后又道:“可是,你们的关系跟我们不一样啊。”
“元溪又不是严先生的小夫郎。”
严鹤仪和元溪同时被噎了一下。
严鹤仪:对呀,元溪又不是我的小夫郎。
严鹤仪:如果是就好了。
元溪:对呀,我又不是哥哥的小夫郎。
元溪:如果是就好了。
严鹤仪迟疑片刻,红着脸开了口:“如果,我是说如果。”
“如果元溪是我的小夫郎,我也不会嫌弃他,当待他同现在一样的。”
元溪倒是没想到严鹤仪会这样说,颇有几分受宠若惊的架势,试探着问道:“真的会么?”
严鹤仪点了点头:“会。”
其实,元溪心里真正想问的是,我真的可以是你的小夫郎么?
当然了,他若是能问出这种话,说不定早就成严鹤仪的小夫郎了,严鹤仪也不必如此的抓心挠肝了。
三个人都尴尬了一瞬,严鹤仪正了正衣领,郑重地开口道:“子渔,没有谁是必须要会做什么活的,每个人都有长处,自然也会有短处。”
“就像元溪,虽然不会干活,但是他...他很可爱,会...有时候会主动洗碗,还总摘花给我,而且...他也很贴心,纱布包扎的很好,很会系蝴蝶结......”
严鹤仪愈说愈没有底气,这些元溪身上他认为的长处,似乎并算不得是什么长处,在这里显然说服力不足。
元溪倒是听得很是受用,不自觉地挺直了腰板,觉得自己可真是太有用了。
周子渔不可避免地起了些鸡皮疙瘩,暗自想道:“严先生这明明是在公然说情话吧。”
严鹤仪顿了顿,调整了一下思绪,接着道:“其实,就算元溪变得脾气很差,整日里什么也不干,也不贴心,不可爱,喜欢他的人还是会喜欢他的。”
“有时候,你做的好与不好,是不会影响别人的心意的。”
“若是觉得那人没那么在意你了,并不是你做的不好,也没有什么其他的原因,就是因为他的心意变了。”
“有些人总会找各种借口来原谅自己,而有的人,却会习惯把一切过错都揽到自己身上,这样都不好。”
“子渔,不要太过苛责自己,也最好不要为了什么人而委屈自己。”
“一辈子很长的,酸甜苦辣,喜怒哀乐,要想着每日吃什么,穿什么,有什么活计还没干。”
“这些已经够让人忙碌的了,又何必要自苦呢?”
元溪在一旁听着,觉得严鹤仪这些话简直是有道理极了。
不过,他的想法转了个弯,似乎有些偏离了:
既然哥哥不介意我什么也不会,那以后是不是便可以偷懒到底了?
每日睡到日上三竿,饭来张张口,衣来伸伸手。
想要买个什么东西,只要耍耍赖、皱皱眉就行了。
这么一说,做不做哥哥的小夫郎,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美滋滋地想着,双眸闪着亮光,望向了严鹤仪。
严鹤仪见元溪用这种崇拜的眼神看着自己,心里也是美极了。
见周子渔不说话,严鹤仪也没再多劝,端着剩下的乌米饭去了厨房。
在乌米饭里包上花生碎,捏成小圆团,再扔到盛满黄豆粉的平盘子里滚上一圈,又香又甜,让人看了便口水直流。
平安村的人总是说,吃点甜的可以让心情变好,严鹤仪不禁要再加上一句:看着人大口吃着自己做的东西,也会让心情变好。
两个人都吃得腮帮子鼓鼓,严鹤仪托着腮,眯着眼睛看着他们两...看着元溪,心里暖暖的。
埋着头吃了两个裹了馅的乌米饭团子,周子渔似乎没有那么难过了。
突然,他抬起头来,抹了抹嘴角的黄豆粉,坚定地道:“我要退亲!”
元溪正往嘴里塞着乌米饭团子,闻言不住地点着头,简直想要给他鼓掌。
做了这么个决定,周子渔心里像是放下了一块大石头,也没有刚才那种心事重重的样子了,面上逐渐有了笑脸。
吃了这么久严鹤仪做的饭,元溪似乎已经习惯了,因此也没觉得有多么特别,潜意识里便以为所有人都同他一样,有人三餐给做上热乎乎的饭菜。
这一刻,他觉得自己欠严鹤仪一句「谢谢」。
有些事情,你做的久了,别人便会有些不那么在乎了,若是有一日,你不再这么做,那人便会觉得你不如以前好了。
其实,没有什么人是必须为你做什么事情的。
元溪抬头去看严鹤仪,发现那人也正在对面托着腮,怔怔地盯着自己看。
他把一个还没递进嘴里的乌米饭团子,轻轻放到了严鹤仪面前的盘子里,对着他眉眼弯弯地笑了一下。
严鹤仪若是知道元溪这么想,必然会说:“元溪,我是自己愿意的。”
——
吃了乌米饭,就这么进入夏天了。
路边的芭蕉绿了,叶子长得很是猖狂,又宽又大的,一片叶子便能做把结实的扇子,下雨了还能应应急。
当然了,还有人曾拿它铺过路。
芭蕉叶子是赵景铺的,路是周子渔走的。
这已经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
现在,一个不再是任性骄纵的小娃娃,一个也似乎没有立场再给人家做这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