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水[古代架空]——BY：掉入轻舟

　　韩山道不解地看他。段临风推开韩山道往外走去，语气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有时我希望那天晚上死的是我。”


第44章
　　段临霜独自在一个矮洞里醒来。一滴露珠坠落到她的眼皮，她伸手拂去露珠，一个激灵爬起来去看手边的炉子，底下的小火还在慢慢燃着，黑到看不清的炉中隐隐约约能看到一块紫色的胶制膏体正在成型。
　　她松了口气，踩灭火种。幸好没有睡过头。
　　距她当众抢走三步兰已过了两日，这两日以来，她一直躲在深山老林里炼制第二关所需的定魂香，在炼药方面她实在没什么天赋，所幸周夫人提前给她备好了药材与配方，照着方子一步一步来，熬了一天两夜，总不至于出现什么大错。她踩灭火炉，用树枝刮下那块紫膏，在通风处晾了晾，然后小心收入腰间锦囊中。
　　卖相虽是难看了点，能用就行。
　　嘎吱。
　　她的思路忽然被枯枝断裂的声音打断了，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从不远处的草丛传来，向着她所在的位置靠近。段临霜心里一紧，她特意找了一条偏僻远路，为的就是避开人流，想不到还是撞上了。她急忙抓过一堆枯木杂草掩盖掉自己留下的痕迹，然后藏进了旁边更隐蔽的一处灌木丛中，准备先暗中观察片刻，再决定下一步的行动。
　　脚步声渐渐靠近，听声音似乎是三人左右的小队。段临霜稍稍放下心来，以数量来看，看来应该不是三大世家的弟子。
　　她偷偷将挡在眼前的木枝拨开一些，刚好可以看到来人的轮廓：三个年纪相仿的少年，每个人都手持两个锯齿状的半轮型兵刃，拼凑到一起正是一整片雪花的形状，这是暗雪阁的标志性武器不血刃。在他们的衣领边上分别纹有不同花样的菱形条纹，暗雪阁以条纹分弟子等级，菱形条纹越繁复则辈份越高。从这三人的条纹来看，他们应当分别在暗雪阁排行第二、第三、第六位。这些年暗雪阁的方阁主一直以跻身四大门派之首为目标，也学清泉山庄立了“暗雪八刃”，挑了八位最有天赋的弟子进行严苛操训，以期冀暗雪阁在百门风云会上崭露头角，结果生生累死了一个，练废了一个，吓跑了一个，又害两个走火入魔，最后只剩下三个残苗，一齐打包送来了百门风云会。
　　这倒也解释了为何眼前这三位少年都一副优哉游哉的样子，仿佛胜负与他们无关。
　　走在最前头的二刃漫不经心将手中的不血刃抛到空中再接住，不紧不慢道：“你们两个再磨蹭下去，只怕太阳都要落山了！”
　　“师兄急什么！我们这三脚猫的功夫哪配去与三大世家抢风头。只要最后还锦归台的时候跑得快些、比划得努力些，别叫阁主觉得我们连双崖门和云松楼都不如就行了。”回话的三刃懒洋洋拖着步子跟在后面，亦是不慌不忙。
　　走在最后的六刃附和道：“是啊，反正也混不上正武堂那档次，想来暗雪阁的名声也够出师后行走江湖用了，随便走个过场就好。”说着，他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壶酒来，冲他的两位师兄晃了晃，说道：“我从宴会上好不容易摸来的，反正这条路也没人，要不要歇一歇？”
　　二刃闻言将手中的武器往腰间一别，笑道：“你倒是个惯会偷懒的，藏了这好东西竟瞒到现在。”嘴上虽然这样说，动作倒是一点没停下，马上就接过酒壶招呼着另外两位坐下了。
　　段临霜不禁暗暗发笑。想来这三人是心知自己无论如何也没法比过三大世家的弟子，因此才特意选了条远路，以便绕开纷争中心，胡乱应付一下差事。方阁主若是知道自己精挑细选出来的弟子在背后这样偷懒，只怕鼻子都要气歪了。这样想着，便也松懈下来，这几人对她威胁不大，只待他们喝饱歇足走了，她也可以拍拍尘土溜之大吉了。她下意识摸摸挂在腰间的剑，准备往后躲一躲。然而这一摸，她的心却顿时凉了半截。
　　刚才起身匆忙，没注意到腰上锦囊松脱了，一摸才惊觉摸了个空，再抬头一看，那锦囊现在正明晃晃躺在这三位的必经之路上，只差一抬脚的距离就能看见。
　　真是要命！段临霜在心里大骂自己粗心大意，心里只盼着这群人快快走开，或者干脆瞎了眼。只可惜这世上的因果往往不遂人愿，三刃拿着酒壶低头一晃，忽然哎了一声。
　　“二师兄，六师弟，你们瞧。”他上前两步捡起了地下的锦囊，“这荒郊野岭，哪来的锦囊？”
　　“别急！怕是有诈！”六刃一把打掉他手里的东西，拉着他往后急退了几步，三人瞪着眼等了好一会儿，见那锦囊一动不动，一没窜出毒物，而没溅出火星，靠近点似乎还能闻到一股叫人心定神怡的清香，渐渐放下心来。最后还是二刃大着胆子上前拾起锦囊打开，从里面抽出折叠完好的药方定睛细看了片刻，忽然醒悟道：“这是定魂香！”
　　“定魂香？”另外两个人听到这三字，顿时呼啦一下围了上去，“就这样叫我们随便捡到了么？不会吧！真有这样粗心大意的人？莫不是什么陷阱吧？”
　　暗处的段临霜差点咬碎了牙，恨不能上前将定魂香抢回来。但是看了看他们手中硕大两片不血刃，又掂量了一下自己手中这柄剑，凭她的功夫，单打独斗投机取巧勉强有一丝胜算，若是像现在这样狭路相逢以一敌三，最多能与他们打个平手。
　　“我看不会！”二刃再次发话，“此路偏僻，鲜有人至，恐怕是主人走得匆忙，无意间落下了这个锦囊。”
　　“那我们现在如何是好？”三刃问，“这可是个稀罕东西，我们就这样拿了，是不是不太好。”他的语气听起来倒是没有半分觉得不好的意思。
　　“捡到了就是我们的。”六刃忽然压低了声音，就好像这荒郊野外还会有别人偷听到似的，“前几日那段临霜公然插队抢了人家苍梧的三步兰，也没见有人说这破了规矩。若别人问起我们只需咬紧口风说没看见，谁也查不到我们身上。”
　　怎么说话呢！段临霜恨不能跳起来反驳，只是对自己实力的清醒认知按住了她的冲动。她对暗雪阁这三个人的武功底细一无所知，若是贸然闯出，正面冲突，她孤身一人，不一定——不，是一定不会有全身而退的胜算。
　　“那就拿上吧！”那边的二刃已经一锤定音，“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咱们师兄弟能不能咸鱼翻身就在此一搏了！”
　　得到师兄首肯，另外两人也吃下了定心丸，酒也不喝了，欢欢喜喜将酒壶一收，拍着土起身准备前往猛兽所在的山洞。
　　滑天下之大稽！难道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别人抢走她的定魂香吗？
　　段临霜捏着剑想了又想，最终还是没有踏出那一步。比起去打一场正大光明但没有胜算的架，她宁可选择忍气吞声跟在后面，做一个躲在暗处伺机偷袭的无耻之徒，反正她向来在“光明磊落”这方面没什么太好的名声。
　　她静静等到三个人逐渐与她拉开一段距离，然后起身跟了上去。不知是不是楚云七这几日对她的潜行特训真的起了作用，还是这三个人被突如而来的喜悦冲昏了头脑，她一路跟到了日上三竿，三人竟然都没有丝毫到察觉身后多了条尾巴。
　　而此时的段临霜亦没有察觉到，螳螂捕蝉，仍有黄雀伺窥。在不到三个时辰过后，这只黄雀就会露出尖锐的喙，将这次百门风云会的结局推向没有人可以预知的方向。
　　一场阴谋的酝酿不会毫无痕迹，在将军之子落下之前，对圄于棋盘之中的兵卒马相而言，他们所见所为的与旁人并无别致，不过是身处其位再普通不过的一步。只有回头再去看时，才会发现当初错漏过的一步或许就是泄露关键的蹊跷之处，而这些细细密密的蹊跷早已在不知不觉之中织出一张网，将他们一同卷入，推向落子之人设计的终点。
　　“瞧，脚印！好多脚印！我们近了！”六刃撩开一片植丛，兴奋地冲自己的师兄们挥挥手。段临霜小心地跟在他们身后，眼睛紧盯着暗雪三子手中那只本属于她的锦囊。
　　这就是她所错漏的那一步。
　　如果这时的她能分出一瞬的神来低头细看，就会发现这些杂乱的脚印都指向了与他们截然相反的方向。它们不是胜利的曙光，而是仓皇逃跑的警告。比他们早来的人已经用这些杂乱的痕迹无声地向后来人展示了前方所隐藏的危险。
　　但是段临霜没有低头，暗雪阁三弟子也没有低头，他们一前一后，各怀心思，加快脚步往前方奔去，直到一双泛着黄光的狼眼出现在他们的视野，血沿着森森狼牙往下滴。
　　“那……那是我们要对付的东西吗？百兽帮的猛兽不是从来都不会出山洞吗？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五刃强作镇静地问他的师兄弟。他身旁的六刃没有说话，而是盯着碧眼灰狼沉默地举起了手中的不血刃。二刃掏出定魂香，说道：“不管了，想办法骗这畜生张嘴。”
　　就在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三人几乎是在同时向狼的方向扑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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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临霜从未亲眼见过暗雪阁的阵法，这一刻她才理解为何暗雪阁的武器叫作不血刃。论单打独斗，或许这两片半轮锯齿刃与其他双手型武器并无不同，但当三个人的不血刃组合在一起时，就变成了极其严密的防守阵型。半刃拼成六边形的全刃，又与同伴的不血刃凑出一个圆弧，以眼花缭乱的姿态不断分合，锯齿中生出的尖刺叫人生畏，如果他们面对的是任意一个人类，此刻定然已经被尖刺所重伤，而对方甚至来不及感受到痛苦，因为在这样的速度下，只有在不血刃收回时，被划开的皮肤才会缓缓渗出血液。
　　然而这一次，他们所面对的并不是人，而是狼，是一匹失去控制的狼。
　　那狼的身型足有半人高，体重更甚于成年男子两倍，这是雪域巨獒与野狼混交出来的品种，拥有着獒的皮毛与狼的速度，锯齿的尖刺于它不过是隔靴搔痒，暗雪三子组成的阵型很快就被冲破。巨狼像是杀红了眼，呲牙低啸一声，抬起前爪就往六刃的方向扑去，另外两人还没反应过来，六刃就已经被生生咬断了喉管，连尖叫都来不及发出，喷涌而出的血就瞬间夺去了他的性命。
　　段临霜捂住了嘴蹲回地上，恐惧像藤蔓一样沿着她的脊柱向四肢攀延，双腿失去控制一般死死定在了原地。她在山庄长大，并非没有与林中野兽打过交道，人与兽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你不去招惹它们，它们也不会来主动招惹你。经过百兽帮训练的奇兽更是如此，百年来从未发生过袭击人致死的事，怎会一夕之间就突然转了性。
　　其他人呢？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铜玉牌呢？
　　前面又是一声如雷般的咆哮，接着是撕心裂肺的一声惨叫，混乱之中一个带着血的物件砸到了段临霜眼前。那是五刃身上的酒壶，铜质的外壳已经被狼爪生生拍断一半，留下触目惊心的抓痕。
　　“五师弟！！六师弟！！！！”二刃崩溃的声音传来，但是回应他的只有巨狼的喘气声和浓烈刺鼻的血腥味。
　　五刃与六刃躺在血泊之中，已然没了呼吸。
　　去他的铜玉牌！保命要紧。
　　段临霜猛然回神，捡起酒壶用尽全身的力气往巨狼的反方向砸去，酒壶咚的一声砸在树干上，短暂引走了巨狼的注意力。段临霜趁机站起身来高声对二刃吼道：“快跑啊！”二刃本来已经被吓飞了半条命，突然见到树丛中窜出一个人来，差点没晕过去，一时间腿软得站都站不起来，哪里还有力气去跑。巨狼发现自己上当受骗，嘶吼一声，眼看又要扑来。段临霜暗骂一声，捡起石块冲它的眼睛砸去，巨狼吃痛往后退了一步，她趁机拽起二刃往高处跑。二刃原本就有轻功的底子，此刻借了段临霜的力，终于恢复了神智，学着段临霜的样子在树干之间来回跳走，巨狼身型太大，无法爬树，只能在树下横冲直撞，却始终无法靠近他们半步。段临霜在逃跑间隙向下看去，发现巨狼的左脚似乎受了点伤，跑动时脚步有些虚浮。
　　“女侠，现在怎么办？”趁着逃命间隙，二刃冲段临霜大吼，“甩不掉啊！这东西疯了！”
　　段临霜回吼道：“定魂香还在吗？”
　　“在！”二刃说着，又愣了愣，“等等，你怎么知道……”
　　“别废话了！”段临霜厉声打断他，“前面就是山洞，我们先躲进去，再引它吃下定魂香！”
　　“山洞？可是山洞机关重重……”二刃刚要抱怨，只听得脚下又是一声巨响，他踩着的树枝竟被活活拦腰撞断，他吓得立刻改了口，“好好好，全听女侠吩咐！”
　　两人又是一通昏天黑地的狂奔，前方层层叠叠挡着高低不同的林木，减缓了巨狼追击的速度，段临霜拔剑拼命挥砍出一条通道，期冀着自己的判断没有出现差错，他们的体力都已经接近透支，这样的情形维持不了多久了。
　　终于，半人高的山洞入口出现在她眼前，段临霜看准方位纵身翻滚进去，眼前的场景顿时变得开阔了许多，昏暗的洞中亮着两三盏壁灯，地上一片狼籍，打碎的灯具与断裂的兵器混杂在一起，显然此地已经有过了一场恶战。段临霜撑着身子爬起来，背后传来重重一声响动，二刃灰头土脸地滚了进来，一见段临霜就开始惊慌喊叫道：“它来了！它来了！”
　　洞外又是一阵狂风暴雨般的动静，不消片刻巨狼就要追进洞中来，段临霜抓起剑边往山洞深处跑边急急催促道：“把东西准备好！”二刃忙不迭要去掏锦囊，又犹豫着缩回手去：“我怎么知道这不是陷阱……”段临霜又气又急，大骂道：“火烧眉毛了还在想这些，找死别拉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