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那捕头面色一喜,狠狠地抱拳,火速离开。
众人匆匆散去,简单的议事堂最后就剩下了慕霆炀和单钰。
单钰长吁了口气,回首便对上慕霆炀那双深邃的双眸,他双臂环胸,有些慵懒的目光里带着饶有兴致的味道。
单钰密长的睫毛掩盖下的双眸划过一丝羞敛,他轻咳了一声,“你这么瞧着我做什么?”
“我的人,怎么都好看。”
单钰下巴微扬,此时他站着,而慕霆炀大马金刀坐在椅子上,他眼里带了几分居高临下的味道,嘴里却道,“尽是胡说。”
“才不是胡说。”慕霆炀从椅子上起身,瞬间就将单钰遮挡个严实,他看着单钰的目光就像是看猎物一样,他轻轻地捻起单钰耳边的青丝,“我就喜欢看你在议事堂里指点江山的模样。”
单钰看着单薄文弱,平日里与人相处会刻意收敛光芒,显得含蓄亲和,唯有在议事的时候,才会一摒之前的文儒之姿,多了几分杀伐果断。
真真是让人爱不释手。
“说的什么胡话。”单钰的脸上不可抑制地带了几分胭色,移开了目光避免与慕霆炀对视,他拍了拍慕霆炀的胸脯,道,“快点起开,接下来还要去巡查呢。”
“还去?!”慕霆炀瞪着眼睛,染上了几分委屈,“你都巡了一晚上了,还没巡够?”
“你这小子。”单钰怒嗔,“什么叫没巡够,盛宴未结束,就不能有丝毫马虎。”见慕霆炀动也不动,催促道,“赶紧起开啊。”
“那你回答我个问题。”慕霆炀抱着单钰,脸埋在他的颈窝里。
“快说。”
“今晚上给你赢来的那些娃娃,耍具,你喜欢吗?”
单钰一怔,心跳突然变得不受控制地快。
“说呀!”
“自是...喜欢的...”
慕霆炀满足地笑了笑,蹭了蹭他的颈窝,又在他脸上啄了一口,龇牙道,“那就给本王好好留着,少了一样,拿你试问!”
第三十一章
“单钰,快过来!”
慕霆炀拉着单钰在街上跑,两人就像少年郎那样,无所顾忌。
单钰累得气喘吁吁,若不是慕霆炀一直紧紧地拉着他的手,可能早就挤散在人群中。
“到底....做什么?”
单钰问了三次,终于慕霆炀停了下来,指着面前搭好的台子,眼里星光闪闪,“我们到了。”
单钰闻言抬头,映入眼帘的赫然是个戏台子,铜钹一响,胡琴弹拨,戏台班子的帷幕缓缓拉开。伶人戏子们在一阵阵敲击乐器中款款而来,粉墨登场。
众人纷纷拍手叫好,瞪大了眼睛仔细地看着,生怕把什么给看落了。
“民间竟然有这等好剧,真是好看极了。”慕霆炀笑的不加掩饰,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戏台子,“这戏班子演的最好就是《贵妃醉酒》,他们的头面是做的最好的。”
慕霆炀津津乐道。
单钰从一开始的惊讶,慢慢变得温和自然。
说着说着,慕霆炀的脸上的兴奋变得一僵,他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你觉得好不好看?”
或许是第一次瞧见他脸上那种带着不确定性的,试探的神色,单钰忽然感觉心头一颤,他温柔地笑道,“自然是好看的。”
慕霆炀心头欢喜,将单钰揽入怀中,单钰的背紧紧地贴着慕霆炀的胸膛,耳边是慕霆炀絮絮叨叨。
其实这出剧单钰已经看过多次,每次单府里办喜事的时候,总喜欢请些伶人戏子来搭台子,咿咿呀呀的唱腔,花花绿绿的水袖,和行云流水的动作,构成段段了段段佳话。
“好好!再来一段!这段好!”
“好啊好!好身段!”
众人拍手称快,小孩儿坐在大人的肩头,嘴里叼着糕点,学着大人们拍手叫好。
单钰感觉环在自己胸前的手臂紧了紧,听着慕霆炀怅然道,“我是前不久才看到有戏曲的。”
“嗯?”
慕霆炀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而随和,“小时候,母亲不让我看这些,她觉得小孩儿看了这些就没心思看书了,大点之后,我去了军营,在军营里就更看不到这些。”
“后来,来到了你的平河,前不久才看到一员外家里办喜事请了戏子,唢呐钹铙的可热闹了,我想,也让你看看。”
单钰轻轻地“嗯”了一声。
他习性喜静,本不爱看这些,戏子们的唱腔、唢呐皮鼓的击打、周围嘈杂的较好等杂音,实在让他提不起什么兴趣,但此时此刻,他仿佛觉得那些杂音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
慕霆炀炙热湿润的鼻息在耳旁,阵阵心跳隔着胸腔都能感受到,略微侧脸,就能够看到慕霆炀尖尖的下巴,那下巴的线条都比平时要柔和许多。
再往上瞧,几近能够看到慕霆炀星光点点的眸子,单钰忍不住将手覆在慕霆炀的大手上,那双大手微微一僵,随即将他的手握住。
这一刻,单钰感觉他们俩人,似是融为一体,不分你我。
唱了一出又一出,直至夜深,伶人下了台子,众人才三三两两,不舍地散去。
“走吧。”慕霆炀自然而然地牵着单钰的手。
两人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晃悠着,走累了就寻了一处比较安静的高地,那块高地有个大树,树下有供人休憩乘凉的石凳,此时恰好没人,他们就在这石凳上坐下。
慕炀让单钰后仰着靠在他的身上,为单钰捏着肩膀,他是常年习武之人,手上的劲儿拿捏的十分稳当,轻重有度。
单钰是常年坐在书桌伏案写作的,虽然他年纪不大,但一直为肩颈之痛所困扰,在慕炀的拿捏下,竟是舒服地快要睡着了一般。
“怎么样,本王这个侍从当的?”
“自然是极好的。”单钰逐渐地放松地靠在慕炀身上,仰着脖子,懒懒地笑道,“怎么办,下官大逆不道地希望能一直这般好。”
“想得倒挺美的,也不算算还有几天日子?”
单钰的眸色带着几分怅然,“是啊,朝廷的圣旨,应该也快到了。”
慕炀抬起单钰的下巴,挑了挑眉毛,道,“说起来,当着这么久的侍从,你还给我算工钱?”
“郡王也知道下官一穷二白的,官衙里看中什么就拿去吧?”
“哦?”慕霆炀凑近了单钰,呼吸进在咫尺之间,“官衙里面,最值钱的,不就是你吗?以身相许,怎么样?”
单钰一怔,不由噗嗤一笑,继而想到什么,笑得更加灿烂。
慕霆炀给他笑的莫名其妙,莫名又羞恼道,“你笑什么?”
“不好意思。”单钰连连摆手,道,“我笑啊,郡王亏得是郡王,一般人这样又贴钱又出力的,还不要回报,真是不多见,我要是个女子,都以为郡王对我另有所图了。”
慕霆炀作势就要恼。
单钰赶紧好言道,“可惜,我是个男子,还真没法以身相许,就只能对不住了郡王,下辈子等我有钱了,我一定好好报答您大恩大德。”
“你这坏人,没见过你这么赖的。”慕霆炀也懒得给这良心都给狗啃了的人捏肩了,没好气地坐下,同他一同赏月。
单钰心情十分舒爽,看着月色也不觉孤寂,道,“下官的也是真觉得好,命中遇贵人,月下有良人,甚好,甚好。”
慕霆炀睨了单钰一眼,“你也就嘴上说说。”
“哪有,下官心里也是这么想的。才不是嘴上说说。”
慕霆炀心中一震,他转过头,在暗淡的月光下静静地注视着单钰的侧颜,平日看得习惯,如今看着这人真是越发可人了。
那白皙的皮肤在月色下莹润宛如凝脂,一双水盈盈的眸子在夜里亦是熠熠生辉,晶亮宛若星辰。他脑海里忽然想起,方才一位戏子唱过的,“秋水为神玉为骨,芙蓉如面柳如眉。”
这人可不就是这样,即使身处逆境,依然掩盖不住那璀璨夺目的神采。
慕霆炀心里头有些激动,想说什么却不知应该如何言语,他瞥见单钰的手轻轻地撑着身子巴在石凳上,便想也不想地伸手附在单钰手上,紧紧地攒着。
单钰一怔,不解地看着他,但耳朵尖不可抑制地泛红。
慕霆炀心中有些满足,但是嘴上依旧嫌弃,“你看看你们文人,这手都是软绵绵的没劲,跟女子的手一般。”
单钰手指纤长好看,却总缺乏了力气,他不由地感叹道,“自打懂事的时候,就已经握着毛笔写字了,那时候不太懂事,但隐约还是知道,笔,我的未来,就靠它了。”
慕霆炀不语,紧紧地握住了单钰的手。
玉兔东升,银盘高悬。今夜的盛宴已经达到了顶峰。此时,一声刺耳的声音从远处传来,紧接着,便见一簇烟火在夜空中绽放。
“放烟花啦!”
“哇,居然有烟花!”
还未散去的人们喜笑颜开,一张张脸庞被明灭闪烁的眼花照亮,眼底里映着漫天碎星辰。
“怎么会有...”单钰大惊不已,他看向慕炀,此时,慕炀也含笑着看着他。
“好看吗?”慕霆炀轻声问道。
单钰重重点头。
上一次看烟火,都是过年那会儿在都城看的。现在来到平河这偏远小县,单钰都不打算有看烟火这等奢侈的想法,如今...
一簇又一簇的烟火徐徐上升,在夜空中竞相绽放,亦如单钰此时此刻的心情一般,激烈又澎湃。
“单钰。”
单钰眼都不眨地“嗯”了一声,一错不错看着夜空。
慕炀看着单钰,嘴巴动了动。
此时,一个大大的烟火怦然开放,声音如雷贯耳。
“什么?”
由于那烟火的爆炸声音太大,单钰没听见,一双无辜的眼睛睁得贼大。
慕炀看着单钰傻愣愣地面容气的说不出话,没好气道,“什么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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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闹的七夕一过,叶落惊秋。
慕霆炀离开的悄无声息,他似是早就有了打算,却一直生生憋着没说。
单钰在清晨醒来,榻上另一边已是冰凉的一片。
矮桌上依然准备好了他最喜欢的蘑菇包子,以及一看就让人烦躁的牛乳,脸盆里装着温度正好的热水,连衣服鞋袜都已经整齐地摆好。
似是那人从来没有离开,唯独有些过分的寂静,让人心里落空。
愣了一下,单钰还是按照习惯首先将牛乳饮尽,他惊讶地发现,牛乳已是不那么让人无法接受了,他又拿起了蘑菇包子,似乎也没有往日那么香了。
单钰从来不觉得他和慕霆炀是一个世界的人,短暂的交集之后便是早已注定的离去,他照常用完早膳之后,就在书房处理公务。
金秋进来的时候,单钰似乎没有发觉,怔怔地拿着笔,眼里无神动也不动。直到他走到单钰面前,单钰方才如梦初醒。
“进来了怎么不说一声呢?”单钰不轻不重道。
金秋糯糯答“是”,心道以前我也没说您耳朵不是也挺灵的?
但直到晌午十分,那桌案上几乎没怎么动过的文稿提醒着单钰,他的心脏仿佛生生漏了了一块。
他想他了。
非常想。
第三十二章
进城的百姓越来越多,绕是平河这样消息闭塞的小农县,也感受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紧张气氛。不仅是衙门里的捕快人心惶惶,整天早出晚归,百姓也万分不得安宁。
秋风萧瑟,阴雨绵绵,阴湿的空气让人不觉有些齿冷。
单钰从外头回来,将湿漉漉的蓑衣递给金秋,金秋接过蓑衣,并给他奉上一杯热气腾腾的姜茶,“大人,方才钟秀才来找您。”
“可是因为流民的事?”
“对,他将一份章程放在你的案头上,紧接着又被捕头喊出去了,说是又出现了流民偷抢原住民财物的事情。”
单钰头疼不已。他倒不是担心钟秀才处理不下来城里的纠纷,此人聪慧有主见,自从上次被张师爷之流冤枉之后,便学会从书本里抬起头来,面对纷繁复杂的现实生活。
现在处理起大大小小的事件都能游刃有余。
近期发生的事太过动荡,尽管朝廷的圣旨迟迟未下,但西南战事的消息已经完全散播开来,老百姓一听到打仗,逃的逃,散的散。
平河的主要命脉是农业,虽然比起周围的业阳县、觉水县等地显得不那么突出,但毕竟民风淳朴,衣食无忧,官吏口碑良好,一时间从边境县城涌入的流民暴增。
单钰坐在案头,认真仔细阅读钟秀才拟定的章程,作为饱读圣贤之书的读书人,章程的言辞难免晦涩深奥,列举的对策举措难免在实践中难以操作落实。
但在短短时间就能够有如此见地,快速成长已是非常难得。
单钰正看得专心,突然,就听门扉“吱丫”响了一声,他第一反映就是慕霆炀。
慕霆炀进出他的房间,都是当成自己的房间一样,大大咧咧地抬腿就进来了,而其他人都会先敲门后请示的。
单钰抬起头,面上不自觉地惊喜,但看到来人之后,惊喜瞬间变成惊讶。
他赶紧站起身,向来人恭恭敬敬地行了礼,“下官拜见大人。”
来人正是长都府副职,兼任大新县县令明景安,他笑着抬了抬手,“瞧你,怎么不是心念之人,失望了?”
单钰做出几分不好意思的样子,“大人说笑了。”
明景安不可置否地笑笑,他徐徐地走到主位上坐下,单钰从善如流给他奉上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