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单钰幽幽地看着他,“昨日本官有些疲乏,看在你们首领热情款待的份上,有些话该说的没有说出口,但并不代表本官就是好糊弄的。”
费占在他注视之下,感觉自己后背冷汗都出来了,他知道单钰是说宰龙氏和伏牛氏结盟的事,宰龙在这个事上一直都含糊不清,现在晟军忽然征兵伏牛,逼着宰龙得拿出一个态度来。
宰龙如今自己内部都理不清,更不愿意跟着瞎掺和,只有晟军和伏牛打的不可开交,他们才有喘息之机,当然,也就可以趁乱摸鱼。
费占挑着重点,换着角度,将宰龙的处境一一同单钰告来。
单钰的脸上略微开始松动,最后慢慢地看似听进去了。
费占暗地松了一口气,但单钰却对此早已心知肚明。
对于宰龙而言,故意在重大问题上含糊不清是对的,形势越混乱对他们才是越有利的。
单钰状似不经意地摸了摸带来的大剑,自信一笑,“晟军不想打仗,也不怕打仗,不想分兵作战,也不怕分兵作战。”
“那是那是...”费占忙不迭地又说了好些好话,时机差不多,他又道,“中午的宴席由钩麦首领主持,单大人若是有何疑问,尽可以与钩麦首领一叙。”
见单钰疑惑地望着他,费占讨好地笑着,“首领大人有要务缠身,实在没有时间,所以将此事交给了钩麦首领,单大人放心,钩麦首领...”他顿了一顿,肯定道,“是能代表巴来代首领的。”
单钰故作思索地想了想,表示理解地答应了。
费占见自己任务完成,便笑着退出了营帐,帘幕一放下,他眼中的笑意瞬间消失。
他快步走到了一处营帐,神情紧绷地环顾了一下四周,确认周围没有其他人,便掀开帘幕一个闪身进去了。
营帐内,一名衣着华丽佩戴繁琐的男子负手而立,听见脚步声便转身而望,看到费占,开门见山道,“事情办的怎么样?”
费占嘲弄一笑,“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更何况那是宰龙第一美人。”
钩麦了然地点点头,又迫不及待地问道,“那晟军又是什么意思?他们会不会出兵?”
“单钰的意思是,只要宰龙对大晟俯首称臣,其他的一概不管。”
钩麦一拳打在营帐的梁柱上,偌大的营帐经不住晃了晃,“我早就劝过那老不死的不要结盟,偏偏他不信,以为宰龙和伏牛结了盟,晟军就不敢出兵,只知道玩女人的老东西,他也不打听打听,那慕霆炀是个什么人?”
费占赶忙劝慰道,“我已向单钰把意思表示到位了,宰龙与伏牛结盟实在是无奈之举,看单钰的意思,貌似也听进去了。”
“真的?”钩麦直勾勾地看着他。
“千真万确。大人不信,尽管在宴席上问便是。”
“不用了,我相信你。”钩麦朝费占讽刺一笑,“谁让你才是我的亲生父亲。”
费占心虚地垂下了眼帘,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钩麦微眯起眼睛,“总而言之,秘密已经被太多的人知晓,杀人太多会引起那老不死的警觉,必须尽快动手!”
费占深深地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男人,从他出声之日起,他就没有把他当做儿子来看待,如今更是如此,他深吸一口气,面上一片复杂之色,“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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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间的设宴放在钩麦自己的营帐,单钰没有身着朝服,而是穿上了一般的常服,他身披一件样式简单的暖袍,身形格外清秀。
男子衣着没有女子那般讲究,只需附和礼仪礼节即可,然而即便是如此平常的装扮,单钰也穿出了风度翩翩,映着他儒雅柔和的面庞,别有一种明澈澄净之美。
这样长相的人,断不会给人攻击性,钩麦是第一次正视他,感叹他相貌堂堂之余,也不敢有丝毫松懈。
单钰不着痕迹地环视一周,宰龙氏地处四国地势最高的北部,如今步入寒冬更是上下白茫茫一片,在物资如此匮乏之际,钩麦的营帐依然温暖如春,酒香四溢。
他若无其事地在自己位置上坐下,座位上垫着十分保暖的兽皮毛垫,那明显是精心打理过的,越是细微之处越是见真章,不用细看,单钰也了然到巴来代是真心疼这个幺子的。
他迎上钩麦打量他的双眼,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席间,钩麦单刀直入地问起了单钰大晟的意图,单钰的回答同回答费占如出一辙,钩麦越听越是放下心来,在座陪同的大多是钩麦的亲信,连神色都缓和不少,气氛愈加和谐热烈。
同时,单钰也直接了当地问起了巴来代的情况,果然,一谈起巴来代钩麦脸上的厌恶一闪而过,随即被一阵带着歉意的笑意掩过,“伏牛氏族的人惯会使用奸诈的伎俩,我的父亲也是被其蒙蔽了,现在也是骑虎难下啊。”
单钰了然地笑了笑,也就没有继续深究,只是强调宰龙不会同晟军发难,一切都好说。
钩麦的表现与他猜测不大,连连肯定。
在与钩麦谈论宰龙情况的时候,单钰也在状似不经意地套取他的同胞兄弟占维的事宜,钩麦脸上明显是一副看不上的表情,完全不将其放在眼里。
单钰起先微微有些讶然,随后一想到宰龙的惯例也就释然了。占维势力不大,又不受宠,自然对钩麦威胁不大。
他不着痕迹地瞥了座下楚骁泽一眼,能让楚将军认可的人必定不会是泛泛之辈,想必是楚骁泽有意识地让他藏拙,才让人放松了警惕。
但楚骁泽并未与他对视,正在老神在在地吃肉,单钰收回了目光,又同钩麦谈起了其他事宜,其间钩麦也问起了楚骁泽的情况。
单钰完全展现了大晟风范,借着大晟与宰龙之间的关系,谈论起此事来的态度甚至有些傲慢,就好比是下嫁女儿的意思,完全没把他当做丧家之犬来看。
连他身着宰龙服侍的事情,都被当做是为了宰龙着想,极大地给楚将军撑起了面子,也保住了大晟的面子。
尽管钩麦来头不小,但是在这紧急情形也不愿意得罪单钰,僵硬着笑对他附和。
楚将军给了单钰一个感激的眼神,有单钰这番话在这里,那么他的日子也会好过许多,当初为了得到宰龙的信任,不得已他换上了宰龙的服侍。
看似只是一件衣服,实质上里面的文章就大有可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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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宰龙的短短三天,单钰把宰龙的情况基本摸透了,同时,他也接到了许义的来信,信中虽然是迫不及待地了解宰龙的情况,但单钰可以看出,字里行间是在隐含着另外一层意思。
沈天顺又有新的动作了。
单钰眯了眯眼睛,脑子里又勾勒出了一条计谋,决定再次同楚骁泽见面后,便启程返回。
如今他出入楚骁泽营帐已是正大光明,但为了防止有人探听,说话的时候依然放低了声音。
楚骁泽朝他释然笑道,单钰在宴席上的那番话给他找回了极大的面子,现在趁此机会换掉了一些眼线耳目。
“太好了。”单钰笑道,并且将许义的书信给他看。
俩人是多年的战友,翻看到他的来信,尽管不是给他的,也不由有些感慨,单钰将许义大营里的一切更加详细地告知了楚骁泽,不出意外地看到楚骁泽眼中愤愤的目光。
见时机成熟,他将自己的计谋与之托出,楚骁泽的目光起初有些惊讶,而后恍然,最后变得格外赞赏。
单钰拱手道,“如此以来,就委屈楚将军了。”
楚骁泽脸上丝毫没有犹豫,“一切都是为了郡王大业。”
单钰心头猛颤,以深深鞠躬掩去了眼中的惊讶。
第九十五章
单钰回到许义营地,故作在宰龙受到风寒,向沈天顺暂时告了假,回自己营帐里躺着,沈天顺许是心里挂念着其他的事,淡淡地了解到宰龙氏不会出兵之后,便就甩手不管了。
倒是许义,着急忙慌地赶来,看到好手好脚的单钰,长长地舒了口气,他抖了抖披风上的雪花,将披风扔给侍从,嘟囔道,“我还以为你真病了。”
“这个时候,怎可胡乱生病呢?”单钰笑了笑,为他添了茶水,看了一眼四周。
许义会意,挥手禀退了众人,侍从亲卫们退下之后,整个营帐内只有炉子烧得火旺。
“楚将军怎么样?”许义迫不及待问道。
单钰喝了口茶,淡淡道,“楚将军暂无性命之忧。”
许义松了口气,“那他何时回来?”
“暂时...回不来了....”
“为何?”许义大惊失色。
单钰一错不错地看着许义的眼睛,“楚将军在宰龙有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这件事情完不成,他决计不会回来。”
许义敏锐地抓住了“不会”二字,嘴唇抖了抖,“说明楚将军真的是...”
单钰低着头,沉默了。
许义重重地叹了口气,转而又问道,“那宰龙会不会出兵?”
单钰默了一下,道,“多半是不会的。”见许义面上一喜,还要再问,便将自己在宰龙大营了解到的情况挑着重点告诉了许义。
许义听后,嗤笑一声,道,“巴来代和自己两个儿子不对付,两个儿子一个穷兵黩武,一个施以仁政,但都为了自己利益不同意出兵,即使巴来代结盟也只是结了个空,无非是做给晟军看的。”
单钰点点头。
许义脸上欣喜的表情逐渐变得复杂,他虽然是巴不得宰龙局势复杂,内讧连连,可是楚将军在那里很可能会受到牵连啊...
不对...
“不会回来...”许义突然转了转眼珠子,不住地重复方才单钰说的话,忽然想到了什么。“巴来代和自己儿子不对付,两个儿子相互之间也不对付,其中最受宠的那个儿子还不是他自己的血脉,如此复杂的关系...”
他忽然抬头问道,“这其中和楚将军关系多大?”
单钰看着他,没有接话。
许义似是一下就想通了,“无论是他们哪一人,都不希望将这些事都抬到明面上来,但是现在这些事,楚将军都知晓的话...他会怎么做?”
面对许义灼灼目光,单钰面上毫无异色,反倒劝说道,“上兵伐谋,楚将军有自己的考量。”
“荒谬!”许义腾地忽然起身,烦躁地在营帐内来回踱步,转了几圈,他走到单钰面前,“楚将军何必如此...”
单钰慢慢起身,一双眼睛幽幽地看着许义,轻声开口,“是啊,直接出兵也不是不可以,毕竟宰龙与大晟实力悬殊这么大,拖也能把他拖死。楚将军何必呢...”
此时,许义忽然想到了什么,下意识地瞥开双眼,避开与单钰直视。
单钰将他心虚的模样尽收眼底,对心里那个疑问,作出了回答。
许义轻咳了一声,深吸一口气,“事已至此,也只能配合楚将军了。”
单钰点点头,装作将此事翻篇的样子,复而又问,“将军为何来此一信?”
谈起这事许义也是头疼无比,“根据西南内部情况,沈天顺果真是在粮草上做了手脚。”
“不出所料。”单钰轻哼一声,“如今粮草在路上耽搁,为了勉强应付,也只能化整为零,强征当地的百姓运粮...”他两道眉毛拧在一起,“此事也是甚为艰难啊...”
“问题还不在于那能否做到化整为零上。”许义一拍桌子,愤愤不已,“问题是在于,那运送过来的压根就不是粮草。”
“什么?!”单钰大惊失色,“沈天顺疯了吗?”
“郡王出兵伏牛,开局就是一个捷报,尽管郡王下令暂时不要宣扬,但是沈天顺还是知道了,为了给郡王一个措手不及,他竟然暗中命人将粮草换下,现在堵在路上的就是一堆杂草。现在我们掰扯粮草运送的问题,即使勉强扯完了,那也是配合沈天顺一起瞎忙活。”
单钰气的咬牙,“他这是作茧自缚。”
许义冷冷一笑,“只要能够打击到郡王,这又有什么,反正他老子在世一天,就有人保他一日。”
单钰沉吟半响,又道,“不论如何,必须将粮草找出来,总不能让将士们在这里饿死。”
“不急...”许义将他按下,“我已将此事告知郡王,郡王已有回令。”
单钰按捺下自己砰砰跳动的心脏,直勾勾地盯着许义,“郡王怎么说?”
许义笑了笑,“正好宰龙不会出兵,我们便可腾出手来,好好找找粮草了。”
单钰勉强笑了笑,心道这步棋,慕霆炀定然是早就备好了的,之所以迟迟按捺到现在,多半是因为巴来代忽然决定结盟的缘故。
估计楚骁泽已经将宰龙的消息传递给了慕霆炀,慕霆炀才下令让许义去找粮草。
单钰思索片刻,又道,“沈天顺跳脚之际,如今还需要再给他添一把火。”
许义不解地看着他。
单钰回以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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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钰休息了一夜之后,翌日早早地就去往沈天顺的营帐。
如今沈天顺仗着自己督军的身份,俨然把这里当成自己的营地,在一群小太监簇拥下伺候的,越发显得光彩照人,他端坐在主位上,正训斥着一名文官。
单钰定睛一看,那位文官是鲜有敢说真话之人,也是为数不多愿意跟随他前来的人之一,如今被沈天顺当成下人一样的辱骂。
沈天顺是知道单钰这时候来议事的,此举无非就是做给他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