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毫不避讳,称尚书是自己的“老师”。
云成毫不在意地接过花,顺势把手里的账本递过去:“最近忙,看我的时间。”
邵辛淳盯着他,云成坦然而无辜地跟他对视。
手里的账本被风吹得哗啦响,云成语气委婉地提醒:“小心些,弄坏了要赔的。”
邵辛淳抓紧账本,站在花田里不动身,下颌绷得很紧。
云成微微偏过身,避开了直冲地秋风。
“是廷尉告诉你的。”邵辛淳突然说。
云成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露出一点疑惑。
“不对。”邵辛淳盯着他,目光狠辣锐利,“是大理寺的人。”
云成低低嗤笑,轻轻嗅手中的花。
“是今秋最后一捧了吧。”他答非所问。
邵辛淳抓住账本的手肉眼不可见的颤抖,他想从云成眼中看出什么,但那里面只有闲适地欣赏。
“是……”他听见自己说,“是大尚书。”
云成停止闻花香,视线终于转向了他。
邵辛淳紧紧盯着他。
“不重要。”云成垂下花,示意他抓紧时间看账本,“你不如自己问。”
“我问不了。”邵辛淳说,“三个月以后我才出得去!”
云成无声地“啊”一下,好似在说,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邵辛淳:“你是受害者,只要你不追究,皇上就不会捏着我不放。”
“我是受害者,我为什么不追究?”云成反问。
“这事你不能追究。”邵辛淳说,“你跟皇上是兄弟,你追究下去,一定会伤了兄弟情分。”
“咚”的一声,云成心中落定。
他松了一口气,心绪却仍然不高。
邵辛淳望着他,他重新拿起花。
“花替你带到。”他抬起薄薄的眼皮,眼尾不如平日横扬,却依旧英俊而危险,“明日我再来取账本。”
·
云成忙活一天,晚上回到家已经是夜半三更。
他从后窗跳进房门,眼睛适应了一下黑暗,才往床边走。
走了两步才猛地发现床边坐着个黑影,冷不防被吓了一跳:“赵……宸贺?”
赵宸贺等了一晚上,语气仍如平常:“回自己家跟做贼一样。跑哪去了,大半夜的才回来。”
“你高官厚禄,不能体会我这为了生计劳碌奔波的滋味。”云成说:“找我有事?”
赵宸贺霸占了他的床,坐在床边的轮廓洒脱深沉:“今天去邵家做什么了?”
云成毫不在意的一眨眼。
银银月光照不到他的脸,但赵宸贺完全能想象到他是怎样一副表情。
“你饶了一个圈。”赵宸贺说,“靠着皇上处置了邵辛淳,又利用邵辛淳,想要打消皇上的疑心。”
云成站在原地没动。他不想招惹他,尤其刚咬了御史台又踩了邵辛淳的危险时刻。
“可惜。”赵宸贺盯着他,“这把戏瞒着外行还成,你想瞒过我,做梦。”
“没想瞒着你。”云成说,“一个邵辛淳而已。”
赵宸贺皱了皱眉。
“没办法啊。”云成说,“跟廷尉的买卖不好做,我总得找找别的出路。”
他高挑一个在窗前站着,剪影清晰深刻。
赵宸贺知道每一道线条的具体弧度,他在深夜里全都摸过。
他突然之间没了脾气,整夜消失无踪的困意被被褥之间残留的味道勾着,犹如逐渐热起来的地龙一般,蒸腾着爬上他的身躯。再开口语调都降了三分:“过来说。”
云成从深夜里来,对温暖的召唤没有抵抗力。
他走过去同他一起坐在床边。
“你来了正好,省得我再跑一趟了。”他在自己的家里自己的床上,安全感达到顶峰,整个人都舒展放松了下去,靠着床边,“邵辛淳我会暂时留着,你也不要动他。”
垂在边上的窗幔勾了他一半肩膀,将他拥在起伏之间。
床榻间沾染上的味道很淡,他坐下来的一刻,那香味仿佛浓郁了起来。
赵宸贺原是要打算跟他说点事,但不是现在了。
他精神了大半夜的思想倏忽间倦怠了下去,仿佛这香有催眠的能力,而且效果斐然。
他有些困,就像昨夜两人放肆之后短暂的拥睡,安稳而踏实。
云成看了他一眼,想起之前体感,有些意犹未尽。
回忆的滋味格外诱人,他分不清是新鲜感还是食髓知味。
他想了想,试探地问:“要一起睡觉吗?”
赵宸贺提起一点精神来,被他视线中夹杂的火光点了一下,那点困意又像烟雾一般消散了。
他被香气侵袭着,被近在咫尺的体温烘暖着,昨日消弭下去的欲望顷刻间被点燃了。
云成已经将鞋踢掉,把脚收上来的时候被赵宸贺捉到了手里。
云成盯着自己的脚,问他:“你怎么进来的?”
赵宸贺摸的很仔细,将每一根的骨节都慢慢收敛摩挲,闻言朝着后窗抬了抬下颌。
云成收了一下没收回来,赵宸贺摸到他脚底因为长时间泡水而出现的失水皱纹,低声问:“一到宵禁就乱跑,去哪里了?”
云成低低地“啊”了一下,“天冷洗了个热水澡。”
“跟谁一起洗澡到半夜。”赵宸贺稍一用力,将他整个人拽了过来,“这么重的药味。”
云成挣了一下,挣脱不开,便用另一只脚去踹,赵宸贺往后让了一下,就势也把鞋踢掉。
云成侧腿横扫,去勾他脖颈,赵宸贺伸手抓住他脚腕,往前一拧,把他带着转了半个圈,爬在了床铺上。
他抵着他的腰骨,令他不敢轻举妄动。然而他胆大妄为,不甘示弱地蹭到了赵宸贺的胳膊。
外头月光明亮,有些微风声,也在打斗之中被压下去,听不真切。
内室太暗了,但是赵宸贺的眼睛却很亮,这撩拨对他格外有效。
他提着云成的脚,低头嗅了一下,说:“丹参,当归,赤芍……都是活血化瘀的药材。”
他稍作停顿,松开钳制着他脚踝的手,又将他交错塔在后背上的头发拨到一旁。
没了头发遮挡,孤挺的后脊露出,那柔韧的线条一直涨到后颈上,随后被他侧过来的下颌打断了。
“你懂好多。”他从眼角看着他,眼神中的戒备却令他颤栗。
云成缓和了一下语气,轻轻挣动:“松开我。”
赵宸贺松开他,看他翻了个身,仰躺在榻上,露出垂落的发丝和精致的耳垂。
云成笑了一下。短暂的打斗足够把他身体暖透,他看向床尾的眼神都带着暗示。
这是他用惯的小伎俩,让人找不到破绽。
“来啊。”他朝赵宸贺勾了勾手指:“今夜你不来,明晚我也要去找你。”
·
云成晨起不适,好一会儿才坐起来。
紧接着他动作一顿,看到了坐在门边桌旁的赵宸贺。他正在看书,手里捏着那本云成未看完的廷尉野史。
听到动静,赵宸贺意犹未尽地放下书,看向床上的视线在他身上流连不去。
“你怎么在?”云成皱了皱眉。
“这话说的,睡完就翻脸。”赵宸贺靠着桌边,潇洒翘起腿,“昨晚上我伺候得不好?”
他顶着一张餍足过后清爽的皮囊,本就挺拔的五官,言笑晏晏之间都是年轻俊朗的模样。
云成伸展手臂的时候余光扫到了肩膀上尚未消褪的牙印。
赵宸贺也看到了,端起早起凉透水喝了一口。
“今日皇上召你进宫,悠着点,别把邵辛淳的事给我捅出去。”云成下床,拿起叠在枕边的衣裳开始穿,“我留着他还有用。”
赵宸贺把玩着瓷盏,“就知道这个觉不能白睡。”他抬眼看着他,“衣裳还没穿好就开始谈条件,有点无情啊云成。”
他说话的时候不喜严肃,带着可有可无的愉悦,似乎把“云成”二字一并把玩了。
但是云成不在意。
“你以后别来我家。”他说,“被人发现我们走得近,对我的处境不太好。”
“那我想你呢?”
“我去找你。”
“你每天忙,”赵宸贺说,“先说我怎么找你。”
云成穿好衣裳,用拿惯了刀的手指系扣。
赵宸贺看着他那手,想起它昨夜抓在床单上的风景。
他不露痕迹的舔舐着牙齿内侧,瓷盏偏移洒出的水在桌上留下痕迹,能看到倒影的零碎人影。
云成吹一声口哨,把雀唤进来,“用它。”
自从上次飞往云成的消息迟来,他已经意识到,长距离书信往来太慢,很多事情都要自己决定。
雀已经闲了下来,更多的时候停在后院喳喳叫,偶尔进来喝水。
灵巧的云雀停在桌面上,先是歪头看了赵宸贺一眼,然后低头去喝他杯里的水。
赵宸贺松开手,转而去摸它的小脑袋。云雀往他手上蹭来蹭去。
看不出来,云成偏冷淡,养的鸟倒是挺黏人的。
“叫什么名字?”赵宸贺问。
“就叫‘雀’。”
“刀没名字,鸟也没名字。”赵宸贺说,“没情趣啊,云成。”
他今天频频叫自己的名字,云成心底有点怪:“刀还被你扣着,今天得还给我。”
微不足道的异样被敲门声打断,随即门外响起秋韵的声音,“爷,该起了。”
赵宸贺看向门外,云成则走过去坐在他旁边。
“哪有用姑娘当管家的。”赵宸贺说。
“姑娘怎么了。”云成说,“我就喜欢姑娘。”
赵宸贺挑起眉梢看他,把耳朵歪向他那侧,用行动表达是不是自己的听力出了问题。
云成不置可否,自顾倒水喝。
他小口咽下水,喉结在雪白的领口下滚动,牵着人的视线。
他的瞳孔是黑的,唇上未擦干的水像是四月檐上的雨。
赵宸贺视线垂下去,猛地倾身吻他,被他偏头一躲,避开了。
“天亮了,廷尉大人。”
他维持着那动作,话音落地的时候整个人复又放松下来,只是身体微微后倾,像是戒备,“春梦该醒了。”
第21章
云成吃完早饭,率先受召去往万年殿。
天昌帝病情比起昨日加重,脸色苍白,嗓子也更加涩哑。
云成给他带了盆十里香,被天昌帝随手放在了离得近的窗上。
“还是你细心。”他大概心情好了一些,有了笑模样,“太医们只会开苦药给朕吃。”
云成坐在他一侧,温声道:“良药苦口。”
他端正坐好,天昌帝清了清嗓子,果然开始问:“你昨日去见了邵辛淳?”
“核对秋账。”云成早知他会问,一早准备好了答什么,“大理寺同户部赊的账,寺卿说一直是邵大人负责。”
天昌帝点点头,表情令人捉摸不透。
侍女端进来温热的药,提醒他喝。
天昌帝摆了摆手,眉间尽是不耐烦:“一会儿再说。”
侍女端着药退出去,云成道:“皇兄这样可不成,难怪病得更重了,原来是没有好好喝药。”
“太难喝。”天昌帝叹气,“落下一顿两顿的不碍事。”
云成笑起来:“这就是光明正大的偷懒了。”
天昌帝跟着他一块笑,颊侧染上颜色,看上去活泛不少。引得守在门边的福有禄频频看过来。
天昌帝笑着呼出一口气,换了个姿势,沉吟道:“因着邵辛淳挑拨你我兄弟关系,朕将他关了。何尚书昨日来找朕求情,朕也不好太驳他的面子。”
他说完本来还观察着云成的反应,见他漫不经心的,才继续问:“邵辛淳怎么跟你说的。”
云成张了张嘴,眼神动动,沉默不语。
天昌帝笑笑:“你我亲兄弟,这有什么不好说的。”
云成抿了抿唇,还是没吭声。
天昌帝耐心等着,片刻后,低叹一声:“我们兄弟分隔多年,果然生分了。”
云成眼中闪过不忍,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轻声说:“他的原话是‘你跟皇上是兄弟,追究下去,一定会伤了兄弟情分’。”
天昌帝唇角下垂,沉默不语。
云成看着他五官走向,心下知晓他动了杀心。
天昌帝的弱点太过明显——他在云成初入京时试探他能否为自己所用,以及好不好用。确定能用之后,又想要杀了知道真相的邵辛淳,以绝后患。
他总是想着靠亲情关系绑住云成,让他死心塌地。
云成不动声色收回视线。
“此人心机阴沉,图谋不轨。”天昌帝说,“你不许往心里去。”
云成低头的时候隐去过于精致挺直的鼻梁,仅听声音还有些腼腆。
“我明白。”他柔声说,“皇兄同我一母同胞,是最亲的人。”
宫女再次将温着的药碗送进来,天昌帝没再推,接到手中几口饮尽。
“只是……”云成等他喝完放下药碗,才说,“邵辛淳一个评事,做得来挑拨皇兄与臣弟关系这种大逆不道的事吗?”
天昌帝苦地皱眉。
“他身后是尚书。”云成说,“虽然种种迹象都指向何尚书,臣弟就越是觉得不是他。”
“那你觉得是谁?”
“不会是三哥吧?”云成好似随口一提,紧接着自己就否定了,“应该不是,他对我挺好的。”
天昌帝问:“怎么个好法?”
云成想了想:“抛开刺杀里面确实有一个是忠勤王府的人不提。三哥经常派管家去我家中询问,看我有什么短缺的。昨日一早还叫住我,教给我怎么管家。”